鬱娘的話方才落下來,迴廊上的身影便消失在盡頭,好像從未存在過,隻是她眼花,一時看錯罷了。


    她轉身向遠處而去,月色將她的身影照得清冷孤寂。花園一角,紫錐花正開得旺盛,蝴蝶模糊的影子繞著紫錐花上下飛動,她看著那些蝴蝶,似是在說給蕭重玄聽,又似是在說給自己聽。


    “蝴蝶有許多選擇和重來的機會,但花兒大都春生夏枯,若是不自量力,妄圖追逐蝴蝶的身影,等來的隻會是根連株拔、身先朝露的結局。”


    蕭重玄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著蝴蝶與花,靜默無言。


    南廷玉如果隻是個普通人家的公子,鬱娘跟著他會好很多,可他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人生注定了要有許多取舍。


    所幸過去這三年,南廷玉變化許多,希望這些變化,能讓他給鬱娘足夠多的仰仗和底氣,讓她不再成為被舍棄的那一個。


    想到這,一聲輕歎從蕭重玄胸腔中溢出,心裏還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然而此刻,最該說的是話離別。


    他露出笑意,用著平靜的語調道:“我該要走了。”


    以往說完這句話,還會再補充一句“下個月一號,我再來”,這次卻什麽也沒有多說。


    “好。”


    鬱娘背對著他,聽著他的腳步聲慢慢走遠,直至消失。


    夜涼如水,滲進整座城之中。


    一隻蝴蝶飛到她跟前,她伸出手,蝴蝶停在了她掌心之上。


    她看著蝴蝶,神色淡淡,收迴手時蝴蝶瞬間變得驚慌失措,在半空中撲棱著翅膀,似乎想要找個落腳點。


    她移開目光,視線越過青瓦紅磚堆砌起來的宮牆,看向這座她逃離不了的無形牢籠。


    原來,在踏進來的第一步,就再也無法離開了。


    徹底接受這份命運後,她斂去所有的無助和憂戚,眼中流露出一抹晦色和堅定。


    三年前,她心中隻念著離開這裏,所以當時什麽都不計較。但現在她迴來了,既是如此,那以前受到的那些栽贓陷害,該要一一償還。


    首當其衝的便應是宣家。


    ·


    蕭重玄走出長樂宮,身後忽有箭矢刺破黑夜的聲音傳來,他轉過身,便見一隻長箭攜著勢如破竹之勢,徑直刺向他。


    因著躲閃不及,那隻長箭噗呲一聲,刺中他的腹部。


    他捂住受傷的地方,抬起頭,順著箭矢而來的方向看去,即使黑夜模糊住大片景色,但遠處宮殿二樓上,那道頎長身影依然奪目顯眼。


    是南廷玉。


    南廷玉收迴手中弓弩,眼神森冷望著蕭重玄。


    這一箭,不知是在報複先前的一箭之仇,還是在警告什麽。


    眼中敵意洶湧,卻沒有殺意。


    總歸是為了鬱娘,克製住所有怒火,未再射箭傷他。


    蕭重玄隔著遙遠的距離與南廷玉對視,片刻,他拔出腹中的箭,轉身離開。


    結束了這場無聲的對峙。


    兩個人曾經為江山、為女人站在對立麵,往後,又會因為同樣的原因,而站在同一條線上。


    成了目標一致的敵人。


    ·


    醉伊樓。


    今日整個酒樓被荀世子包下,邀了都城一眾世家子弟,在此為他慶生。


    荀世子原先發了請帖給南廷玉,南廷玉沒來,宴席過半,一行人喝得正開心,南廷玉突然來了。


    荀世子笑嗬嗬為他讓出主位,他坐到椅子上,一字不發,也不參與到劃拳擲骰子遊戲中,隻一杯杯喝酒。


    喝得醉醺醺時,他靠到椅背上,微微低垂著頭,額間那抹黑色銀紋抹額十分突出。他一隻手攥著酒杯,手背青筋分明,仿佛在隱忍壓抑著某種情緒。


    荀世子喝得大舌頭了,一隻手搭到他的肩上,打著酒嗝,沒什麽形象道:“殿下,你這張臉怎麽這麽黑?”


    南廷玉沒作聲。


    荀世子自顧自跟他碰了酒杯,又繼續道:“男子漢大丈夫,不要獨自生悶氣,殿下你把心事說出來,讓我們陪你一起生氣……”


    幾個喝醉的世家公子忙語無倫次附和著話:“是……是啊……我們陪殿下一起生氣……”


    一些腦子還清醒的世家公子聞言,麵麵相覷,做哭笑不得狀。


    南廷玉飲盡杯中的酒,這時,耳邊傳來咿呀聲音,遠處,戲台子上正唱著癡男怨女的故事。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


    不知是酒意上腦還是怎麽迴事,他腦袋突然有些痛,伸手扯掉抹額,不耐蹙著眉頭。


    眾人也這才發現他額上有傷,因著禮節,也不敢頻頻張望,隻在心裏麵揣測著事。


    誰又打南廷玉了?


    南廷玉靠到椅背上,唇齒緩慢廝磨,似是在說什麽話,可是聲音很輕,外人聽不清。


    荀世子遂湊到他跟前,聽了會兒,隱約聽到模糊的“不愛”兩個字,然後便是一聲冷笑。


    荀世子滿口酒氣嘟囔道:“殿下,你不愛誰?還是誰不愛你?你告訴我們,我們給你出主意或者給你出頭,實在不行,讓你出氣也行……”


    “是啊,殿下你說出來,我們幫你……嗝……”


    南廷玉模棱兩可開口:“你們說,氓……他變心了,要怎麽樣才能讓他重新愛上他的妻子?”


    眾人先是一愣,氓?什麽氓?隨即反應過來,遠處戲台子上唱的正是詩經《氓》。


    荀世子啊了一聲,迴複道:“那就讓他妻子打扮得好看一點,重新迷住氓唄。人啊,不管男女,都是膚淺的,臉蛋尤為重要。”


    南廷玉慢慢道:“假如,長得是孤這樣的……”


    荀世子喝醉酒後膽子變大許多,想到啥便是啥,聞言,他哈哈笑了起來,摟住南廷玉的肩膀,道:“要是像殿下你現在這副模樣,那肯定是不行了……哈哈哈……”


    南廷玉臉色瞬間沉下去。


    有幾個本來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在聽到荀世子這番話後,早已被嚇得直接醒酒。


    荀世子繼續道:“殿下,嗝……你看你,腦門又紅又腫,臉上還有道疤,你這個樣子……不行啊……肯定不行的……”


    說著,荀世子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個小銅鏡,對著自己照了照:“得像我這樣,白白淨淨的,才招人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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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說】: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摘自《氓》,先秦,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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