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大火燃燒的嗶剝聲,人頭攢動的呐喊聲都自動降下音調,模糊混亂的背景中,她隻聽得到對方沉穩有力的詢問。


    這聲音與記憶中如出一轍。


    縱使沒有抬頭,卻已經知曉對方是誰。


    南廷玉。


    刹那間,鬱娘渾身血液倒流,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作驚慌無措。


    怎麽會是南廷玉?


    他怎麽會在蘭西?


    她害怕身份暴露,沒敢抬頭看他,遂捏著嗓子道了聲謝謝,爾後,抱緊懷中的小嬰兒,轉身就跑。


    “你……”


    南廷玉似乎想說什麽,下意識伸手去抓她,隻抓住她身後麵具的絲帶,將她臉上的狐狸麵具拽了下來。


    她腳步一顫,頭沒敢迴,繼續逃跑,宛若身後有洪水野獸在追她。


    他沒有動,站在原地,火光照著他半邊張臉,火苗似是在他眼中跳躍,他眼神安靜看著鬱娘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之中。


    人千人萬,念茲在茲。


    自從她離開後,似乎每個女子身上都有了她的影子。


    見誰,皆似見她。


    “殿下,你沒事吧?”


    南廷玉收迴視線,看向手中的狐狸麵具,興許是沾到女兒家臉上的胭脂,麵具上有著淡淡的脂粉氣,他想起來,攬住她時,她身上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藥草味。


    這味道跟裴元清身上的藥草味相差無幾。


    想到這,他心神一斂,腦海莫名想到先前那位公子哥說的話。


    “有個在外開醫館的小娘子,長得也是膚若凝脂、唇若丹朱,跟天仙一樣好看……”


    是湊巧嗎?


    一個長得像鬱娘的女子,身上也有藥草味。


    他攥緊手中狐狸麵具,眼色深了幾分,恰在這時,趙飛瀾和那幾個公子哥追了下來,他問向原先說這話的人。


    “你方才說的那家醫館叫什麽名字?”


    “啊?”那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忙道,“迴殿下的話,那家醫館叫做楊氏醫館。”


    “那女醫師長得是什麽模樣?”


    其他幾個公子哥聽到這,麵麵相覷。


    趙飛瀾倒是瞬間明白南廷玉的意思。


    南廷玉這次路過蘭西,就是在找那個人。


    這公子哥不知想到什麽,臉色微微泛紅,害羞道:“她五官長得自是好看,沒有一處不美的,正所謂眉黛春山,秋水剪瞳,丹唇玉麵……哦,最重要的是,氣質也好,再普通不過的灰色藥袍穿到她身上,那也是曼妙凹凸,嬌嬌啻啻……”


    南廷玉黑著臉打斷他的話:“可有曾注意過她的行醫手法?是何流派?”鬱娘跟著裴元清,學的是千金派。


    這公子哥平日裏隻顧盯著鬱娘看,哪裏還記得什麽行醫手法和流派,見南廷玉這話問得急躁,態度又步步緊逼,公子哥又驚又懼,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南廷玉見狀,懶得再浪費口舌,當即領著人向楊氏醫館而去。


    …


    鬱娘一直在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聽到身後有斷斷續續的哭嚎聲傳來,她沒甚在意,直到跑累了,速度慢了些,耳中的哭喊聲才逐漸清晰。


    “孩子,我的孩子……你還給我……”


    鬱娘一愣,停下腳步,看向懷裏小臉哭得皺巴巴的嬰兒,這才想起來自己此刻竟還抱著一個小嬰兒在逃跑!


    這時,一披頭散發、累得氣喘籲籲的婦人衝到鬱娘跟前,一把將嬰兒搶過去。她眼神驚恐萬分看著鬱娘:“你……你……你要對我的孩子做些什麽?”


    這婦人本來見鬱娘救了她孩子,心裏感動不已,還沒來得及感謝,又見鬱娘抱著她的孩子逃走,婦人嚇得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路撕心裂肺哭著追上來。


    鬱娘:“……”


    “對不住,對不住了。”鬱娘臉色漲得通紅,匆匆向婦人道歉,沒做耽擱,一路跑迴家。


    她進到屋裏,關上門,狂亂的心跳才稍稍平複,隻是心中越想越不安,站起身收拾包袱。


    南廷玉暫時沒認出來她,但以他的心思,隻要轉轉腦子,很快便能懷疑到她身上。


    她還是要小心點,要未雨綢繆,必須得先換個地方藏起來,到時候再想辦法告訴蕭重玄她的藏身之地。


    不知道這個月出了什麽事,蕭重玄沒來找她,也沒有差人送信給她。以往遇到事耽擱住,他都會讓人差信來報平安,這次卻什麽也沒有。


    她壓下心中的憂慮,收拾好包袱,叫醒隔壁的陳阿嬤和楊老翁,叮囑著話。


    此刻,南廷玉領著侍衛殺到醫館門口。


    看門的小廝坐在石墩上打盹,聽到聲響欲伸手攔住他們,隻是一抬頭,迎上南廷玉森冷的視線,小廝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話都不會說了。


    南廷玉命人將醫館圍住,目光掃了一眼院子,看到一穿著灰褂和開襠褲,留著命辮兒的幼童正在院子裏捉螢火蟲。


    這幼童年齡不大,瞧著是才學會走路的模樣,不過膽子卻不小,見到南廷玉等人,沒覺得害怕,竟蹣跚咿呀走過來。


    南廷玉忽然想到在街上看到她的場景,當時她懷裏也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被灰布裹得嚴實,沒看清楚有多大年紀。


    是這個孩子嗎?


    她……的孩子?


    縱使這三年來,他在心中早已做過最壞的猜想,可是隻要一想到,離開他後,她可能會嫁給別的男人,甚至會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他便心如刀剮,五內俱焚!


    他克製住心口湧上來的一股怒意和酸澀,俯下身,一字一頓問道:“你是誰?”


    這小幼童正在學語,說話不清:“娘……你……找我娘……”


    娘?


    還真是她的孩子。


    “殿下,這孩子怎麽辦?”


    “帶走!”


    …


    鬱娘叮囑完陳阿嬤他們,止住眼中淚意,背上包袱告別,剛走到院子,就與一高大身影迎麵遇上。


    霎時間,一股威懾和壓迫感鋪天蓋地而來,她如網中魚,籠中鳥,掙脫不開,逃跑不掉,被迫步步後退。黑暗中,那道身影則步步逼近,廊簷下的燈將他的麵龐逐漸照清。


    長眉入鬢,黑眸點漆,神情如覆寒霜,讓這張金質玉相的皮囊顯得陰鷙冷冽,他麵頰上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疤痕,又平添了幾分野性和成熟。


    五官明明與以前變化不大,但卻像變了個人。


    變得陌生,變得更有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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