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為了破除謠言,打算讓你懷上孤的孩子,但因為祖宗規矩這個孩子留不得。孤知曉她的打算後,和裴老先生商量對策,最終決定以假孕的方式哄騙住母後,這樣既能破除謠言,也能不傷你的身子。你去伽藍寺的前一日,裴老先生給你的三包藥,便是假孕藥,能讓你的身子出現有孕跡象。”


    “不管你相信與否,琳琅,孤從沒有想要傷害你,你離開後孤心中惴惴不安,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應該將實情先告訴你,於是那晚孤去伽藍寺見你,隻是當時……”


    當時他看到詞牌上的字,怒火攻心,又恰逢四皇子薨逝的噩耗傳來,他氣得匆匆離開。


    他本以為佛門重地,母後不會出手,等她迴到長樂宮再從長計議,隻是沒料到有人迫不及待想要那“孩子”死掉。


    他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低沉平穩,如冬日的風,吹向鬱娘的臉頰,鬱娘隻覺得寒意從皮膚滲進血管,流進血液中。


    她下意識摸向小腹,這裏沒有孩子?


    原來比起他們想要她的孩子死掉,更可憐的是她從來都沒有過孩子。


    難怪他想也不想就認下那個兩個月的“孩子”……竟是因為他從始至終就知道她沒有身孕!


    她麵色白如紙張,說不出來話,心中所有的難過在這一刻失去了支撐點,崩塌傾覆,卻又有新的劇烈情緒堆積成山,壓在她心中。


    腦子一時亂作一團,忍不住伸手捂住腦袋,蹲在地上。


    月色不知何時升起,灑在南廷玉的後背上,他垂落的身影宛若一把勢如破竹的長劍,籠罩住她,似將她深深困在其中,插翅也難逃。


    他俯下身,欲伸手摟住她,剛一碰到她,卻被她猛地給推開。


    她眼神定定看著他,眼底不是濃烈的恨意,而是刻骨的冷漠。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一直以來她都是討好的、殷勤的、溫柔的,即使被他冤枉了,她也隻會無聲難過,從沒有如此決絕尖銳。


    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所帶給她的傷害比他想象還要大。


    他心髒一頓,正想要說什麽,這時苗苗抱著一塊牌位走進來。


    苗苗那日見鬱娘不顧危險,從大火中救出來一塊燒毀的牌位,揣測牌位上的人對鬱娘來說一定意義非凡。


    可惜牌位已經燒得沒法複原,她今日特地去街上挑了一塊上好的木頭牌位,想著送給鬱娘,興許能讓鬱娘心情好一點。


    “鬱娘子,我買了新的牌……”苗苗口裏的話戛然而止,見到南廷玉在屋裏,忙道,“參見太子殿下。”


    南廷玉站直身體,望向苗苗懷中的牌位,眼色幽暗斂動,心中方才浮起的憐惜和自責在這一刻被不甘和怒火壓下去。


    他沒見過牌位上刻的字,但不消多想就知道供的是誰——她的那位早逝的未婚夫。


    從鸞州城到薊州城,再從薊州城到都城,兜兜轉轉,她始終都沒有忘記帶上那個人的牌位。甚至在大火中她第一次選擇折步迴來,也是為了救這牌位。


    一個死人的牌位,比他還要重要。


    何其諷刺!


    想到這,他不由攥緊手指,憤然離去,身後羽氅甩動間,在夜色中劃出怒意。


    既然她整日離不開這個牌位,那就和牌位過好了!


    “殿下……”苗苗茫然看著南廷玉離去的背影,不懂他怎麽突然就走了,似是想到什麽,她又忽然道,“殿下,夜已深,你不在這兒歇息嗎?”


    以往鬱娘子受傷,身體不好的時候,南廷玉總會陪著她,而這一次不知緣何,南廷玉不僅沒有陪著她,也好幾日沒有出現。


    對於後宅的女人來說,恩寵就是天大的事兒。苗苗怕鬱娘失寵,忍不住出聲留南廷玉,隻是南廷玉頭也不迴就走了。


    那背影十分決絕冷漠。


    苗苗氣得努了努嘴,轉身進殿,將剛才未說完的話繼續說出來:“鬱娘子,我買了塊新的牌位,明日兒,找府中的木匠幫你把字刻上。”


    見到鬱娘不說話,苗苗蹲下來,擔憂道:“鬱娘子,你沒事吧。”


    鬱娘忽然伸手抱住苗苗,埋首進苗苗的肩膀上,她嘴唇顫動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傳出來。


    “苗苗,我好痛。”


    這句話似乎勝過千萬句訴苦,苗苗的眼淚一時控製不住也落了下來,她抱住鬱娘,抽著鼻子:“沒事的,鬱娘子,咱們把身體養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的。”


    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今局麵對於她來說算是前進了很大的一步,實現了她一直以來的願望,成為太子後宅有名分的女人。她不會再被人隨意發賣,也不用再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可是現在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興許是因為這個名分雜糅進太多東西,失去的遠比她得到的要多。


    原來一個奢望等了太久,再得到時,已經不複從前的那般心情。


    那日在收到惠嫻皇後的冊封懿旨時,她腦海中湧現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做了奉儀,往後沒那麽容易逃離東宮了。


    晚間,裴元清給鬱娘看完病,來做說客,解釋假孕一事的原委,將問題都攬在自己身上,讓鬱娘不要怪罪南廷玉。


    鬱娘原先隻覺得“孩子”丟失後,小腹空落落的,現在知曉壓根就沒有“孩子”,心髒也變得空落落的。


    她自嘲笑道:“老先生,若我真的孕,太子殿下就不會如此為之嗎?”他們不懂她難過的是什麽,在意的是什麽,以為告訴她,她沒有孩子,她的恨就沒了根,就會消失。


    裴元清一怔,沒答話。


    這個答案彰明較著。


    殿內寂靜無風,許久,裴元清歎口氣,聲音中有著深深的無奈:“鬱娘子,殿下所在的那個位置,注定了他不能意氣用事,不能兒女情長。”鬱娘如今的反應超過他的預測,這倒是他所沒想到的。


    臨走前,裴元清複又歎道:“鬱娘子,這世間的事,無法事事順遂,萬般如意,還須拾階而上。”


    鬱娘沒說話,大悲大痛之後,不知是想開了,還是心如死灰了,千愁萬緒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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