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軍醫苑便傳出三人的笑聲。


    空青的大嗓門震徹雲霄,似要掀飛屋頂青瓦:“什麽?鬱娘子你要把這匹布給我們做褂子?這些蜜餞糕點也是給我們買的嗎?鬱娘子你真是人美心善!”


    ……


    涼亭內,南廷玉捏了捏右手虎口,眼睫向下垂落出一片晦暗,嘴角沉默的弧度中有著明顯的不悅情緒。


    沈平沙看到他這般模樣,輕輕咳嗽一聲:“殿下,咱們後天便要啟程迴都城,你有想好怎麽安頓鬱娘子嗎?”


    南廷玉收迴思緒,一臉淡漠道:“給些銀子打發她便是了。”


    “殿下這事同鬱娘子商量過嗎?”


    南廷玉斜睨向沈平沙:“孤行事還需要同她商量嗎?”


    “臣的意思是,殿下你若不知會鬱娘子一聲,萬一鬱娘子誤會了殿下的心思,可怎麽辦?”


    “誤會孤的什麽心思?”


    沈平沙老實道:“殿下你是為了鬱娘子的安全,才不帶她迴都城,臣怕她誤會,以為你不帶她迴去是不想要她。”


    南廷玉眼中瞬間浮起薄怒,冷聲斥道:“孤怎麽不知道這是孤的心思?你倒是會懂得揣測……”


    沈平沙忙道:“是臣僭越了。”


    “以後少妄加揣測孤的心思!”南廷玉氣得甩袖離開。


    沈平沙慌忙起身:“是。”隻是他臉上卻並無懼意,看著南廷玉的背影,無奈搖搖頭。


    心道,南廷玉處事一貫理性冷靜,卻偏偏遇到鬱娘子的事情,總是一副毛頭小子初入愛河的模樣,喜歡意氣用事,還嘴硬心軟,隻盼太子殿下將來不要吃大虧。


    南廷玉沒有直接迴寢房,而是繞了段路,行至軍醫苑門口,腳下步子徐徐放緩。


    淡淡的藥草氣息浮動在軍醫苑上空中,三人的交談聲也順著藥味漫溢出來。


    空青似乎還沉浸在歡喜中:“鬱娘子,你人真的太好了,難怪師父和師兄喜歡你,連我如今也十分喜歡你。”


    鬱娘似乎有些害羞,笑了下,未答話。


    倒是蘇子接過話:“去去,別胡說。”轉過身,他向鬱娘道,“鬱娘子,這些東西花了你不少錢,你還是拿迴去吧。”


    “蘇子你不要這般客氣,軍醫苑多次照拂我,我心中感激,實在無以為報,隻能送這些不值錢的東西。”


    “你本就是軍醫苑的人,我們算作一家人,你心裏不必有太重的包袱。”


    “既是一家人,那又何必分得那麽清,讓我把東西拿迴去呢?”


    蘇子被說懵。


    鬱娘溫柔笑道:“所以還請蘇子你收下吧。”


    “呃……”蘇子撓撓頭,見鬱娘心意已決,不好再拒絕,便道,“師父不在,那我先代師父謝過鬱娘子你。”


    空青忽然道:“誒,鬱娘子,你把這些東西都給了我們,那有給太子殿下留東西嗎?”


    門外,南廷玉聞言,斂眉負手。


    鬱娘搖搖頭:“太子殿下尊貴非凡,看不上民間這些小物件,我不必自討沒趣,便沒有給他買。”


    南廷玉手指一攥,甩袖大步離開。


    身後,張奕和塗二麵麵相覷,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跟上他。


    ……


    晚間,南廷玉板著臉,伏在案幾上寫折子,鬱娘則在一旁給他磨墨,目不斜視。


    狼毫在宣紙上揮灑自如,字跡龍飛鳳舞,接連寫了半個時辰也未停止。


    他寫的是述職內容,迴京將要呈給啟明帝看。


    不知道寫到什麽,他手中的狼毫停頓在竹紙上許久也沒有動,筆尖墨珠滴落下來,暈濕麵前兩三行字。


    鬱娘這才抬頭輕輕瞟了一眼,見折子上頓住的內容寫的是在黑風寨密室的經曆。


    “適時,兒臣走出密室,但見巨石上刻有一則詞……”


    詞……


    鬱娘看向南廷玉,南廷玉的麵龐浸在燈火中,眼神半斂,瞧不出什麽多餘的情緒,隻能從停頓的筆尖感受得到他的情緒。


    是一種讓人覺得壓抑、悲愴的複雜情緒。


    究竟是什麽詞,竟讓他生出這樣的情緒?


    她還想看下去,然而南廷玉卻突然將這行字劃掉,隨後又幹脆撕掉這頁紙扔進簍裏。


    鬱娘失望的耷拉下眉眼,南廷玉這時忽然抬起頭睨她一眼,四目相對,讓她有種偷看被人抓包的感覺,連忙板正臉色,規規矩矩磨墨。


    “殿下。”


    裴元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


    南廷玉放下手中狼毫,將折子堆到一旁:“進來。”


    裴元清拎著藥箱緩步繞過屏風,蘇子低著頭跟在他身後,他看到那一堆折子,失笑道:“殿下,這些折子可以白日裏看,晚上須少用眼睛。”


    “嗯。”南廷玉應了聲。


    裴元清放下藥箱,坐到南廷玉對麵去,給南廷玉把脈。


    他的眼睛基本無礙,隻差休養,不過目前比眼睛更重要的是……裴元清視線掠過他額頭上冒出來的一顆粉痤,笑意加深:“殿下近日心火旺盛,臣給你開幾服藥調理一下身體。”


    南廷玉察覺到裴元清話裏若有若無的促狹,臉色頗為不自在,正想說什麽,視線一頓,見到裴元清腰間掛著一個繡著金絲橙花紋路的黑色香囊。


    偏生蘇子這時上前,收拾案幾上的脈枕,南廷玉側目,發現蘇子腰間竟也掛著一枚一模一樣的香囊!


    一瞬間,一股陌生的情緒東西直直衝入他腦海間。


    他忘了反應。


    裴元清發現他視線一瞬不瞬盯著香囊,笑道:“鬱娘子心靈手巧,給我們軍醫苑每個人都做了香囊。”


    南廷玉收迴視線,重複著話:“每個人都有啊……”


    “是啊。”裴元清又道:“前些時日鬱娘子還做了護袖送過來,我的三個弟子們愛不釋手,直說想將鬱娘子招到軍醫苑門下。可惜了,鬱娘子是殿下的人,恐怕看不上我們這小小的軍醫苑。”


    一旁的鬱娘聞言忙道:“老先生,您莫取笑奴婢了,奴婢本就來自軍醫苑,怎麽會看不上軍醫苑呢?”


    裴元清捋著胡子大笑:“我同殿下說笑……”


    南廷玉耳朵嗡嗡一片,交談聲模糊到一起,壓根沒聽清楚鬱娘和裴元清在談什麽,此刻唯有視線是晴明的,眼前的香囊是晴明的。


    他臉部線條一寸寸繃緊,眼中有著克製的情緒。


    裴元清見狀,溫聲勸他早些休息,爾後便和蘇子離開。


    房間裏轉眼隻剩下他和鬱娘。


    牆上古銅壁燈光線漸弱,鬱娘加了些煤油進去,拿著燈簪子左右挑動燈芯,似有風而來,掀動屋內杳杳疏影。


    房間明亮許多。


    南廷玉視線落到鬱娘忙碌的身影上,惛惚遊走的思緒漸漸迴籠,緊繃的臉色放緩。


    他心道,隻是個香囊,以及一些不入流的民間小玩意罷了,她愛送給誰便給誰,喜歡誰,要和誰親近,那也是她的事。


    他既已不要她,何必管那麽多?


    將來賞了她銀子,給她一個宅子,莫說是和旁人親近,便是要再嫁也是可能的。


    隻是他心裏雖是這樣想,浸在燈火中的臉色卻越來越黑,幾乎要將手中捏住的折子對半折斷。


    他難道還能指望這個婢子為他守一輩子的貞潔嗎?


    他不是這般迂腐自私的人!


    而她看著也更不像是個能安守婦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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