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張姨說你是個作家?”


    “是!”


    網絡文學作家應該也算吧,陸雲心想。


    “還是一個畫家?”


    “畫家這名頭我高攀了,就是學了幾年。”


    “那收入還行吧?”


    一頭大波浪的女生終於問出了心裏想問的,坦言道:“大家都不年輕了,我也不想後半生還跟著奔波受苦,希望你原諒我這種直接。”


    女生歎口氣,“因為我覺得自己條件也不算差,就想找個差不多的另一半。”


    “可以理解。”陸雲一邊攪拌著咖啡,點頭迴答道,“收入吧還行,談不上富貴,餓死也難!”


    這年頭有份穩定的收入就很不錯了,以為當真人均百萬?


    女生點點頭,沉默半響,抬起頭輕聲道:“如果有感情我就不給你談錢了。既然我們都到了相親這一步,我也不拐彎抹角,娶我需要二十萬彩禮,我聽張姨說你在江城和成都都有房子?如果我倆結了婚,你在成都和江城的房子也需要加上我的名字。”


    “當然,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給未來一個保障而已!”


    女生輕捏著垂在耳前的黑發:“我自己在山城也全款買了套房子,如果在一起了,也可以加上你的名字,如果你的房子還有貸款,都可以一起還的。”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相當於把自己未來放上了牌桌。


    每個人都是抱著贏錢的想法上去的,可是輸贏隻有下場時才知道。


    “嗯,還有點貸款,還款壓力不大!”


    陸雲沒有多說話,扭頭看著窗外,窗外萬盞燈火有一盞屬於他,他卻沒感到一絲溫暖。


    他和女生是第一次相親見麵,卻不是他第一次相親。


    倒是這女生是他幾次相親中三觀算最正常的女生了。


    自身三十六,父母為了他的婚姻大事都快愁白了頭發,到處托人說媒,從成都迴家過年這段時間相親安排了一場又一場。


    江城是個小城市,大部分女生對於另一半的要求並沒有那麽高,無非就是房子,車子,彩禮這些。


    對方也多是一些快三十或者三十多歲的人,都走到相親這一步,成家自然不是因為愛情,隻是不想老無所依罷了。


    年少時,曾經有過一段迴憶起來刻骨銘心的感情,算得上是友情以上,戀人未滿。


    高中陰差陽錯一分別,後來不管麵對任何感情,陸雲才發現腦子裏浮現的全都是她的身影。


    以為時間會衝淡一切,沒想到時間愈久,對方在腦子裏反而越來越清晰。


    高中時,是有機會對她表白的,偶爾迴想起來,她也許一直就在等自己一個表白。


    陸雲一直在想,如果高中那時對她表白,那是不是現在就不一樣了?


    平時沒覺得,高中畢業後,才發現她在自己心裏原來是那麽重要。


    可是,不知道家庭地址,不知道對方大學院校,沒有聯係方式,想聯係一個遠在他鄉的人千難萬難。


    曾經陪伴在身邊的人,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對待愛情的懦弱和膽小,一遲疑就是一生。


    生活挺操蛋的。


    他一度想過,隨便找個人娶了吧,相親很多年也很多次,每個人對他都特別滿意,而他老覺得她們不如她。


    隨著網上一片躺平聲音傳來,這些年來對婚姻已經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了。


    就這麽一天天的拖了下來。


    今年過年迴家,看著父母雙鬢開始蒼白的頭發,心一下軟了。


    父母為了這個家,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多少次,看著父母為了他的婚姻大事暗自神傷。


    “長得又不差,家裏也不差,為什麽就找不到媳婦呢?”


    在老一輩人眼裏,把傳宗接代看得比什麽都大,陸雲出身那個年代,正是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自己是獨生子女,同齡人幾乎都是獨生子女。


    大齡未婚,特別是農村,有人會在背地裏說閑話的,閑言碎語最是傷人。


    陸雲準備妥協了,反正都不愛,和誰過都一樣。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性格可以在生活中慢慢磨合。


    父母以前也是相親認識,結婚,生子,幾十年都相敬如賓,也沒看見哪裏不幸福。


    生活嘛,自己過了才知道。


    慢慢喝著咖啡,吃著甜點,女孩子三觀挺正,也會找話題,也不像別的女生來相親就抱著個手機不丟手,相處下來也不尷尬。


    看來,對方對自己挺滿意的,也確實是奔著結婚在談。


    互相了解了解,陸雲開著嶄新的奔馳把女生送迴了家,下車前和女生互相留下了聯係方式,約好下一次見麵的時間,趁過年期間走動走動。


    就算和她真走到結婚那一天,必要的過程還是不可缺少的。


    互相上門看看家庭,訂婚,結婚。


    因為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是兩家人的事情。


    迴到自己家,說媒的張姨和父母都還在家裏坐著喝著茶水,聊著天。


    見陸雲迴到家,張姨笑嘻嘻問道:“陸雲,今天姨給你介紹這女生不差吧,父母在外麵做著生意,也沒有什麽弟弟妹妹。”


    “挺好的,謝謝張姨。”


    “那就行那就行,等我迴去幫你問問女孩子有沒有心思,如果雙方都有,姨就幫你約著上門看看,我說陸雲啊,差不多就結了算了,年齡大了也不好找,咱們爭取過年前就把這事情辦掉。”張姨滿臉含笑。


    “那最好了,真是麻煩你一天天幫娃兒介紹,到時候謝媒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陸母張倩也是高興道。


    “不麻煩不麻煩,說起來我們也是本家,一家人不說二家話。”


    一時間客廳裏一片歡聲笑語,除了陸雲。


    陸雲坐在沙發上,摸著手機翻看著剛才那個女生的朋友圈,是個醫生,朋友圈裏都是一些工作吐槽。


    今天相處這幾個小時下來,陸雲對她印象不差,想想她應該也是。


    隻是腦子裏不知如何又想起了她的身影,自己三十六,她也三十六了,說不定早就和其他同學一樣,兒女雙全了已經。


    生活應該往前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陸雲癱倒在沙發上,長長的吐了口氣。


    手指無意識的撥動著靠在沙發靠背上的吉他琴弦。


    就在這時,微信響起,是曾經初中同班同學發來的:“班長,不是說好晚上同學聚會,你怎麽還不來?就等你了。”


    陸雲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今兒個是一個月前就約定好的初中同學畢業二十年聚會的日子。


    這才連忙迴信息:“今天忙暈搞忘記了,你發個位置給我!”


    “得~”


    看見手機上定位發來,陸雲起身道:“爹,媽,張姨,我一會還有個聚會,你們在家玩著,讓爹一會開車送一下張姨。”


    陸澤抬頭:“你不開車?”


    “我怕一會要喝酒!”


    “自己少喝點!”張倩說道。


    “知道了嗎。”轉過頭來對著媒人說:“姨,你就在家坐一會!”


    迴到臥室翻出一件大衣,一家人打了聲招唿,陸雲急急忙忙出了門,路口打了一輛車來到目的地。


    走進飯店,來到包廂,站在門前陸雲反而遲疑了。


    “會有她嗎?會有她嗎?”


    陸雲心裏七上八下,隻覺得這門重俞千斤。


    長長吐了一口氣,臉上掛好和煦的笑容,伸出雙手扯開了包廂大門。


    屋內喧囂撲麵而來。


    “班長!”


    “班長來了!來我這來我這,我這有個空位置。”


    “喲,大班長,這畢業二十年了,班長還是這麽帥呀!”


    陸雲用極快的速度掃視完包廂一圈,坐著的二桌人中並沒有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一半是遺憾,一半是慶幸。


    但是遺憾過後滿腦子巨大的失落。


    她真的在自己生命裏消失了。


    今天來了有二十來個人,一些人已經不認識了。


    同學們該發福的發福,該禿頂的禿頂,大部分人有印象卻是叫不出了名字,隻是熟悉。


    也是,二十多年過去不變的有幾人。


    成年人了各自成家立業,天南地北各一方,相聚一起本就難,多少人從初中畢業後就此此一別兩寬,很難再見。


    所以這次同學聚會大家都很珍惜,因為說不定這有可能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


    陸雲關好門,走到空位,身邊班長班長的喊聲不絕於耳。


    因為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畢業,陸雲一直是年級第一,所以班長位置一直是他。


    三十多歲的陸雲早已沒有了少年的青澀,一臉沉穩,年齡越大反而越有了男人味,坐著的幾個女生不動聲色的望著陸雲,美目連連。


    不管任何年代,帥哥美女都是稀罕東西,喜歡美好的東西是人之本能,刻在基因裏的東西。


    陸雲笑著迴應,走到一個空位,位置前早就倒好了酒,陸雲端起來給大家敬了一杯,大家也紛紛起身迴應。


    整個學生階段,每個人都有自己玩得好的小圈子,大部分人其實是不熟的,哪怕同學八九年,依然不怎麽熟。


    陸雲就坐在曾經最好的朋友張林身邊,聽他們吹著牛。


    同學聚會嘛,聊得最多的就是學生時代,說著小時候的趣事,說著班上某某人和某某人從小學到初中再到婚姻殿堂的故事。


    聊完了青春接著聊人生,聊工作,聊孩子,不知不覺又聊到了婚姻上。


    “二十多年過去了,班長你現在可比當年還要帥。我聽說班長你還沒結婚?”一個戴著眼鏡叫周波的男生問道。


    “快了快了,不出意外今年就結,到時候有一個算一個,你們都來啊!”


    “那肯定要來,隻是班長你沒有和林婉瑜走到一起真的是讓人意外。”


    聽到這,桌上的人紛紛道:“是啊,我們原來班上也就班長和林婉瑜最配了,曾經兩個人初中那會給我們喂了多少狗糧啊!”


    “就是就是,那時候我都好喜歡林婉瑜的,就是成績差不敢表白!”


    “得了吧,就你,那時候誰不知道林婉瑜最喜歡班長啊!”


    “對了,怎麽今天沒喊她來?”


    這時候,圍在桌子邊一個聽他們吹牛的女生,插了一句話:“婉瑜大學畢業去支教的路上,車禍去世了!”


    “啊!這……”


    “我就說為什麽我們微信群裏麵唯獨就沒有她,如果不是你說,我還真不知道。”有人道。


    “唉,人各有命。這也算天妒紅吧!”


    陸雲也愣了,原來十多年都沒有她的消息是因為去世了。


    一時心裏五味雜陳,喧囂的飯桌也沉默了下來。


    插話那個女生胸量驚人,端著酒杯搬著一個凳子擠了進來,坐在陸雲身側,對著陸雲道:“班長,你還記得我是誰吧?”


    陸雲思考了半天,想起了她,“我想起來了,你是唐寧吧?婉瑜最好的朋友。”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陸雲也是想了好久才想起。


    唐寧點點頭,“是啊,從小到大我和婉瑜門靠門,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她媽媽那天告訴我婉瑜去世的消息我簡直不敢相信,多漂亮多心善的一個女生啊,說沒了就沒了。”


    “大學畢業後,我們還曾經約定著有一天互相對方的喜酒,唉,大好年華,說沒了就沒了。”


    說到傷心時,唐寧一口幹掉杯中白酒,放下杯子對著陸雲說道。


    “高中那時候,你為什麽不對著婉瑜表白呢?”唐寧這麽多年了,心裏一直想不明白就是這個事情。


    陸雲能告訴他當年是被另外女生騷擾了嗎?


    “婉瑜當年可喜歡你了,你就一直傻兮兮的當朋友處著,如果你跟婉瑜表白,說不定你們就會約著去同一所大學,高中你成績好,婉瑜成績也好,如果你們高中畢業走到一起,一起上大學,今天婉瑜可能還和我們坐一桌。”


    “你不知道吧?高中畢業填誌願,婉瑜還來你家裏找過你,找了你二天都沒找到。”


    陸雲隻覺得杯中酒滿是苦澀,高中畢業,他第一批填完誌願就坐車跑去網吧打了幾天幾夜傳奇。


    唉,一切都是因果。


    先有因,後有果。


    如果當時我沒有跑去網吧。


    如果我當時對婉瑜表白。


    如果我多個心跑去問問認識她的同學跑她家裏找她。


    人生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可是人生啊,哪裏有那麽多如果。


    最後,酒量很差的陸雲喝醉了。


    陸雲不知道自己怎麽迴到家的,臉色蒼白,走了一路吐了一路,嘴裏一直喊著婉瑜婉瑜的名字。


    多好的姑娘啊,說沒了就沒了,怪不得這麽多年她一直杳無音訊。


    摸摸索索迴到了家,父母見著陸雲渾身酒氣胡言亂語,急急忙忙給他扶到了沙發上。


    “這娃兒啊,到底喝了多少酒?”


    軟綿綿躺在沙發上,陸雲腦子裏全是林婉瑜的畫麵。


    想著她的聲音。


    想著她的容顏。


    想著成都房子裏掛滿著的她的畫像的房間。


    想著小學,初中高中十二年和她的一些交際。


    心裏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傻逼,迴想起來,很多次和她獨處的時候林婉瑜都在等著自己表白。


    初中她16歲生日,送她的紅色發夾在高中時頭頂戴了三年。


    送給她的塑料紅色珠串,在她手上也戴了三年。


    可是唯獨就那簡單幾個字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小時候,父母說,老師說,讀書才有出路。


    陸雲信了,一門心思都在讀書上,他也沒讓父母和老師失望,小學初中一直都是年級第一,高中也考進了省重點。


    哪怕在集齊了全市大部分尖子生的高中重點班,陸雲成績也是年級前十。


    高中畢業如願以償進了一個985。


    陸雲一直是想著等大學畢業就和林婉瑜表白,然後順理成章走進婚姻殿。


    因為根本就沒想過彼此會分別。


    卻不想,高中畢業放飛自我,錯過了表白的機會。


    連高中填報誌願都錯開了。


    一步錯,步步錯。


    一步遲,步步遲。


    卻不知,再聽聞她的消息已是死訊。


    昏昏沉沉中,陸雲想起了高中報名那個秋末。


    那個紮著可愛丸子頭的姑娘。


    那時天空正藍,風景正好,那個俏麗如花的身影站在自己身邊那一幕。


    梧桐樹下,印花長裙隨風晃蕩,露出一節潔白如玉的修長小腿,簡簡的灰色體恤,如玉頸脖微微泛紅。


    身邊站著小一號的唐寧。


    俏生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班長!”


    “婉瑜,好久不見。”


    “不久啊,也就二個月零十五天。”


    陸雲呢喃:“那裏才二個月,都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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