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沙而過,文若塵在內室醫治,其他太醫守在外室一刻不敢離開。


    聽說詔獄裏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天知道去了哪裏,太醫們生怕皇帝讓他們也一夜消失,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天色暗下,龍嘯殿的庭院內露水深重,滿院的木棉花樹已經枯敗凋零,隻剩殘枝。


    需得熬過寒冬,明年開春才會再次綻放。


    趙玄在深夜露水中站著,麵上隱隱濕潤,分不清是露水還是淚水。


    玉息往昔燦爛笑容刻在腦中,可自從將她帶迴商宮後,再未見到她臉上的明媚。


    趙玄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


    若是將她強製留身旁,她痛苦,就像過季的花樹一般萎靡。


    若放開她,便會徹底失去她,他必須獨自承受相思苦。


    “皇上,夜深了,進殿歇息吧”常春拿來了披風,為趙玄披上。


    可趙玄卻脫去了披風,肩頭已被露水浸濕,他像在懲罰自己似得。


    常春心裏急切,“皇上,玉息公主定會醒來的,皇上還請愛惜龍體”,說著摸了一把眼角。


    趙玄不言語,常春隻得抱著披風陪他站在院內。


    夜,過得漫長,直到天際泛了魚肚白。


    若是高熱不退,她熬不過今晚。


    他雖是天子,卻無法讓黑夜停滯。


    白日到來,若她真的熬不過去……


    殿內一個宮人匆匆走來,“皇上,文太醫出來了”。


    趙玄僵硬的身體突然一顫,長腿邁開快步迴了殿內。


    隻見文若塵眼底滿是烏青,遮擋不住滿臉的疲憊。


    趙玄疾步走來,卻隻覺得喉嚨幹涸,竟不敢開口問。


    文若塵洗了手,稍事整理了衣袖,便曲身道:“皇上放心,玉息公主高熱已退”。


    聽完趙玄隻覺得渾身發軟,幾乎站不住,懸著心暫時落了下來。


    他強硬支撐著,“她現在怎麽樣?”


    “人尚未蘇醒”。


    “何時能醒?”


    文若塵麵有難色,“要看玉息公主的求生意識”。


    趙玄眼神淩厲,“何意?”


    “臣在給玉息公主退熱時,感到她的求生意識不強,似乎……”


    他眉頭緊了下,“似乎一心求死”。


    趙玄沉默,片刻後問道:“朕能否入室看她?”


    文若塵點了下頭,趙玄揮手,“都退下吧”。


    滿屋戰戰兢兢了一晚上的太醫才敢離去。


    趙玄進入內室時,看到安靜躺在床上的玉息,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鼻息微弱,手腳上都包裹了紗布,整個人脆弱得像個瓷娃娃。


    趙玄的心狠狠被刺了,疼得幾乎無法唿吸。


    他緩緩坐到玉息身旁,想撫摸她卻不敢碰,生怕弄碎了她。


    內室的宮人都已經退下,趙玄眼眸微紅,壓抑了一晚上的悲傷懼怕終於控製不住,幾顆滾燙的淚落下,滴在玉息的手背上,滑落下去。


    手指觸到冰涼的手背,她如同這室內微弱燭光一樣,是他心中一縷光,可卻那麽脆弱,轉瞬即逝。


    他努力抓卻抓不住。


    趙玄低沉說道:“玉息恨朕是嗎,不願意醒來看朕”。


    “可這是朕能留你在身邊唯一的辦法了,朕無論如何都放不開你”。


    玉息靜靜地,也不知她是否聽得見,也不知這是否是她願意聽見的。


    “玉息還記得嗎?你我第一次見麵,你便說要剁去朕的手”。


    “那時你才十多歲,那麽明媚可愛,愛笑愛跳,朕第一次見就印在了心裏”。


    “朕日日夜夜守著你,等你長大,每晚朕都在你耳邊說,長大後要做我漢江王的王妃”。


    “你睡著了,不說話,朕隻當你答應了”。


    “玉息,就像這樣,朕說你要醒過來,你若不說,朕就當你答應了”。


    ——


    燭光累累,燃盡熄滅,天已經亮起。


    守了一夜的常春,在門口躊躇,半日才說道:“皇上,該上朝了,奴才伺候梳洗更衣吧”。


    見趙玄一動不動守在床邊,常春又說了一遍。


    “朕聽得見”。


    常春為難道:“皇上,時辰不早了”。


    趙玄緩緩起身,一夜未眠,他依然身姿挺拔毫無倦意,隻是渾身悲傷散不去。


    “今日朕身體不適,讓眾朝臣退去吧”。


    “這……,皇上三思,奴才知道皇上憂心玉息公主,可若是朝中大臣們知道皇上是為了一個女子罷朝,怕會引起朝中非議”。


    “況且現下還有和西秦的戰事,皇上不可罷朝啊”。


    常春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他是趙玄貼心之人,自然事事為他考慮。


    趙玄沉思片刻,沉聲道:“更衣吧”。


    常春貼心為趙玄換了朝服,他便是威嚴俊雅的君王,周身帝王氣質。


    “傳傅奕率衛隊來龍嘯殿,除了文太醫任何人不許進入殿內”他突然吩咐道。


    清晨,傅奕一行人便將龍嘯殿團團圍住,除了錦蘭幾個貼身的宮婢,任何人不得入內伺候。


    ——


    朝堂上,為西秦派使臣來爭論不休,有人主和有人主站,更有甚者,懷疑萬禮將軍與西秦有關聯,才故意將西秦引入古道險境。


    趙玄聽了兩方意見,看了一眼保持沉默的張相輔。


    “相輔可有想說的?”


    張相輔曲身迴道:“諸位大人將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臣以為萬禮將軍是否與西秦有通,不可妄加揣測,待將軍迴朝後再定奪”。


    “平縣失守,北商現下的形勢不易再戰,臣以為先和談”。


    “皇上,萬將軍乃兩朝老將,立下過赫赫戰功,若因此次失利被誣陷,恐寒了老將們的心。”


    “臣認同張相輔的話,萬將軍若要自證清白,需立刻迴朝接受審查,若問心無愧,皇上自會還萬將軍清白”。


    “萬將軍雖是老將,皇上對他也十分器重,但臣聽說他自從入住醇王府後,大肆收羅田產美女,倒很有當初醇王爺的風格”。


    “醇王爺當年起兵造反,致使前太子身亡,萬一萬將軍也想效仿”。


    “臣以為萬將軍不易再掌兵權”。


    張相輔的話引起了朝下議論,趙玄勾起嘴角,想要的效果已然達到。


    便宣道:“命萬將軍立刻迴都城,西郊軍營暫由韓宗接管”。


    “韓宗即日起前往西郊清點,抽調八千兵士前向平縣駐紮”。


    韓宗眼眸發亮,朗聲道:“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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