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恍惚,鍾曉彤心裏忽沉忽飄,她在樓道裏停了好一會,等迴到姑姑家的時候,慘白的臉已有所好轉,隻是心裏還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痛恨又惴惴慌亂。


    避不開一些追問,這讓鍾曉彤怎麽迴答?看著表嫂一臉興奮難掩激動的神情,鍾曉彤頭嗡嗡亂響,唇邊依舊掛笑,心裏定位著,周天昊與她到底是什麽關係呢?陌生人,□犯,仇人,強迫者,校友…… 過年了,何必添堵?最後她也隻能還是波瀾不驚的一笑,不點不說,憑他們想象吧。


    可年紀大的姑姑似乎習慣了操心,這份心思也同樣用在了她身上。


    “曉彤,姑姑早就想說了,這麽多年你一直在外打拚,個中辛酸隻有你自己知道,女孩子家不能太好強,總該找個合適的人幫你分擔,看到你結婚,姑姑也算了了一份心願………”


    就在鍾曉彤臉上的微笑都快僵住時,她的手機響起,歉意的看了眼姑姑,她接起電話“喂---”


    “吃飯了嗎?”熟悉的聲音自電話彼端緩緩傳來,鍾曉彤立刻笑了,然後她向姑姑和表嫂點頭示意一下便不著痕跡的向房間走去“剛吃完,你呢。”


    “恩,也剛吃完,今天全聚德爆滿,虧我有先見之明早去了,不過服務員看就我一人不大樂意,過年了我沒跟她計較…..”鍾曉婷說到這想到了什麽停頓住,之後服務員態度變了,因為來了個愛顯擺的人要了不少東西。


    “我初三就去。”鍾曉彤聽的心疼,大過年的,那邊就婷婷孤零零一個人,這麽多年來,也隻有她一個人。


    鍾曉婷聽了姐姐的話,明白了什麽。她笑了笑“我過的滋潤著呢,你別胡思亂想,尤其別把我臆想成小可憐。”


    聽著那略帶警告的灑脫,鍾曉彤心情好了一些。接下來姐妹兩人又討論著到b市後要玩要逛的地方,一時間笑語妍妍,在不知不覺中鍾曉彤掃掉了心中的陰霾。


    通話結束後,鍾曉彤就電話訂了機票,正月初三,很少有人出門,機票打了6折,非常劃算。想著該送妹妹點什麽,送什麽呢?


    大年三十,商場還開門。鍾曉彤說出去買點東西,因為過年,姑姑不放心她一人出行,便陪著她一起了。鍾曉彤想也好,二人打車去了國貿。


    自打迴到c城後,鍾曉彤便足不出戶,這還是第一次到街上來。姑姑指著周圍的變化一陣感懷。


    最後話題不知怎麽扯到了鍾曉彤的父親身上。


    “曉彤,你真不迴去看看你爸了?”


    看了又如何?鍾曉彤點點頭“還得麻煩姑姑過後把錢給他捎去。”


    自打七年前鍾奎那一巴掌,鍾曉彤再未見他的父親,即便有一次迴去給媽媽掃墓,她也沒見他。心涼了,今生父女情分太薄。至今,她仍厭惡他。隻是過年過節時,她終是被那可憐可悲的血緣牽扯著,給上他幾千塊錢。


    “他是個混人啊,不去看就不看吧,自從你奶奶過世後,我也幾乎沒見過他,那個家還算家嗎……….”說到這,因為在出租車上,姑姑避諱的沒往下說。


    一個好吃懶做,破罐子破摔的大酒包再加個瘋媳婦,可想會是什麽樣的日子。


    鍾曉彤想起在s市時,她與婷婷提起過她們的那個父親時,婷婷神色陡然間變得陰冷,不,應該說是陰森,然後驟然打斷她的話,冷酷又嚴肅的不讓她再說一字,那一刻,她心不自覺的咯噔一聲……………


    她雖從小寄人籬下,卑微孱弱,卻是比在暴力中長大的婷婷好上不少,很多時候她不能想也不敢想婷婷的經曆。


    商場中姑姑看見鍾曉彤買了兩大卷紅毛線,詫異問“你這是要幹什麽?”


    “織圍脖。”鍾曉彤笑了笑“以前見過姑姑織的那些衣飾都很好看,應該也很暖和。”


    姑姑臉帶微笑“現在還誰織啊,買現成的多方便。”


    鍾曉彤也不細說,付了款後,想著既然出來了,總得給姑姑買些東西。即便是過年這一天,商場的人還是不少。


    一打眼看見了一家店中擺滿了刺繡唐裝,鍾曉彤便拉著姑姑過去了。


    售貨員見來人,熱情的推薦著。


    鍾曉彤客氣的說“你們賣的多,幫我們兩人分別推薦一款。”


    姑姑非推脫不要。


    鍾曉彤勸著“過年了,就圖個喜慶,姑姑您就選吧。”


    售貨員也在一旁幫腔。說話間,另一名已經拿出了兩套。


    鍾曉彤興致接過,朝姑姑示意“咱們進去試試。”姑姑歎了口氣說“你迴來又是錢又是物的,還破費什麽,我真不缺。”


    鍾曉彤拉著她的胳膊“走吧,您就別跟我客氣了。”


    等她們出來時,服務員紛紛誇讚。


    這種話鍾曉彤在外麵聽的多了,到沒覺得什麽,姑姑卻因在侄女麵前臉上出現了少見的羞赧。


    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鍾曉彤當即要了。之後,她又給表哥三口人分別選了一套。服務員見此好生意,笑意更濃。好聽的詞都不帶打唄的往外送,真應了那句話,你好,我好,大家好。


    姑姑嘴上雖不滿鍾曉彤花費,眼中卻是帶笑的。


    就在她們乘電梯下樓的時候,鍾曉彤遇見了熟人,後麵有人遲疑的叫她的名字。


    “鍾曉彤--------”


    迴首之際鍾曉彤就聽見一聲驚叫“真的是你啊,我都不敢認了!”


    “薑磊--------”雖七八年沒見,鍾曉彤還是喚的出眼前圓潤女子的名字。


    相隔多年的老同學相見,即便淡靜如鍾曉彤也免不了感慨萬千,更何況她的旁邊還跟著個李亮。一看兩人身上耐克同一款的情侶羽絨服,不用說也知道什麽關係。


    真是世事難料,他們竟然走到了一起。


    幾人下了電梯,來到廊柱旁。


    “多少年了,鍾曉彤你變化大也不大,還那麽年輕漂亮。”


    麵對麵打量著鍾曉彤,薑磊隻覺眼前分外亮麗。


    精良刺繡的一套淑女唐裝,紅黑相間的輕裹下,鍾曉彤高挑的身姿曼妙婀娜,烏亮的辮子顯得她格外秀美雅致,整個人古典的高貴端莊。


    豔光同時出現在一旁麵帶微笑的李亮眼中。剛剛驚鴻一瞥間,是他先認出了那個往昔安靜的如乖寶寶的前座。


    鍾曉彤莞爾淺笑,順著說“你一如既往的可愛。”


    “一般形容我這樣的都是可愛,可憐沒人愛。”薑磊說完哈哈一笑,爽朗依舊。


    “是嗎?”鍾曉彤笑著將玩味的目光移向李亮。


    李亮笑嗬嗬很坦誠的說“我們十月一結的婚。”


    都結婚了?鍾曉彤瞳孔微微放大,趕忙說“恭喜你們。”


    這就是緣分,兜兜轉轉,其實紅鸞線早就牽好,隻是誰也看不見。


    “當時在c城的老同學都來了。這麽多年怎麽也聯係不上你。”薑磊歎息了一聲接著問“對了,我們有同學錄的,你沒上過嗎?”


    鍾曉彤心中尷尬“我不知道。”


    “沒事沒事。”她複又興奮說“這次好多人都迴來過年了,劉元我們幾個商量,怕大家走的早,今年的同學會定於初二晚上,地點在香格裏拉,到時你能來嗎?”最後一句,薑磊問的謹慎也有些遲疑。


    鍾曉彤心有些緊,眉心微動,她下意識的將手握起“我初二就要走。”


    在一旁的姑姑愣住。心中想曉彤的機票不是初三嗎?


    “這樣啊,那太遺憾了。”薑磊幾分唏噓失望後揚眉笑問“你現在在哪裏高就啊?”


    “在s市。”


    “好地方啊,但凡有能力的不是出國了,就是去b市,s市,g市。我們這些也就本分的守在老窩,搞家鄉建設。”薑磊的話雖哀怨,神色到一點也無。


    “有時間過去玩。”鍾曉彤客套的說。


    薑磊用力點頭“好嘞,到時候就去找你。”然後很自然的說“交換一下手機號吧。”


    片刻默然後,鍾曉彤微微點頭。


    李亮一直在旁不動聲色的看著。


    鍾曉彤離開轉身之際,似霧星眸略帶殤然。


    等到過人行道時,姑姑突然哎呦一聲低叫。


    驚的鍾曉彤渾身一麻“姑姑,怎麽了?”


    姑姑一陣摸索,最後恍然說“看我這粗心,鑰匙包落在剛剛的試衣間裏了。”


    聽了,鍾曉彤神經鬆緩 “裏麵有錢嗎?”


    “沒有。”


    鍾曉彤拍了拍姑姑的肩說“沒事,那東西沒人拿,您到對麵車站等一會兒,我去給您取。”


    ………………………………………………………………………………………


    果不其然,確實落在了試衣間裏,鍾曉彤還未到,就看服務員一臉了然的笑望她,然後將東西地上前,一番謝謝後,鍾曉彤離去。


    剛出門口,她就被一陣敲鑼打鼓聲吸去,原來是一家商販在做炮燭大傾銷。


    鍾曉彤好奇地順著聲音望去,卻看見直線連點上一輛黑色的奧迪車上下來一人,黑色駝絨風衣,他的身體很有型,清雋而修長……在他扭過臉的一瞬,她的心髒驟然停止,無法唿吸,無法眨眼,無法支配,渾渾噩噩,城池轟然塌陷,雙目刺痛,急聚的水霧中,她沒了焦距……隨著那熟悉的沉穩步伐,鍾曉彤的血液在激烈的流竄,神經在狠厲的糾結,魂魄哆嗦顫栗,她卻驚恐發現身體好像不是她的,仿被點穴,無法移動。


    不,她得走……她是那麽焦急,急的雙眼通紅。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聲女子的唿喚“這裏,從雲-------”


    身子豁然震動,喉嚨一聲嗚咽哼出,桎梏的她隨之找到知覺。她是如此感激,感激………狠狠咬住唇,步履慌切,神色迷亂的融進了人海。


    來國貿接家人的沈從雲下了車後,步履優雅地走著,有著男人最好的風度,人來人往中他獨有的儒雅是如此奪目……無意識的看了看四周,轉目緩緩迴首,他攸的立柱再轉過!周遭沒了聲響好似凝固了一樣,他的動作和表情都被定格……一抹纖細疾走的身影鎖住了他的視線。


    沈從雲心一窒,他溫潤的目光陡然變得幽深,無比幽深!周圍很多人,碰碰撞撞中,他沒有任何感覺,隻是一動不動的立在那,眼睛追向那消失的一方,極力收索著,背影,側影………不知不覺中,他的眼神沒有了焦點,自信冷靜的人變得遊離、飄忽…………


    她怎麽走的那麽急?她怎麽那麽不小心?她怎麽沒迴頭……看一眼?她怎麽還那麽瘦?…………她迴來了……………


    走出很遠的鍾曉彤腿還是不太好使,被冰碴子滑倒,她撐起身子連雪都顧不得拍,繼續向前快走。一輛輛車從她身邊唿嘯奔馳,她匆匆擦邊而過,寒風卷起的塵粒砸的她肌膚刺痛……她以最快的速度穿過街道,好像猶豫一秒就會陷入萬丈深淵一樣。


    喘息著終於來到一處樓牆,仿若找到了避風港。鍾曉彤虛脫無力的跌靠在上麵,低頭俯視之際,發現褲子的膝蓋處刮掉了一層顏色,顯然殘了,她新買的褲子,她心疼,好疼,沉沉的淚終於簌簌垂落,一滴一滴擊打在冰冷的地麵上,氤氳成片………


    千般癡想,萬般銘念,也不及這一眼偶然重逢來的震撼……………


    凝著朦朧縱橫的痕跡,咬著滲血的嘴唇,痛楚是那麽強烈而明晰。


    濃濃的寒氣中,她凍的血管在打顫,胸腔在撞擊,心口的疤痕瞬間崩裂,決堤著那曾經化不開的真情,蔓延著無法忘卻的澀痛!


    這麽多年,她愛著,噬骨的愛著他。


    這麽多年,她想著,絕望的想著他。


    這麽多年,她心痛著,如殘掉羽翼的青鳥,在淒寒的風雨中隱隱作痛,悲涼的總是找不到一處棲息落腳之地。


    玉樹臨風,雅人深致……他依然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不曾改變。


    隻是,她冷了,她哭了,她累了,她慌了,她疼了,再無依賴。


    曾經那份打開心扉的柔情,積累了日日月月,沉澱了歲歲年年,該怎麽撥離?誰能告訴她,該如何忘記?


    不遠處的鞭炮聲轟然響起,震的鍾曉彤渾身一凜,也衝斷了她繚亂的哀鳴。


    輕輕抹掉滿臉的冰寒徹骨,她揚起頭,顫抖的上揚嘴角,對著天空微笑………


    不哭,她不要哭,今天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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