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峻嶺,碧水淺灘。正是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入眼處青山環繞,密林蔥鬱,層巒疊翠,碧色無邊。山巔一道清流飛瀑,界破青山色,如白鷺群飛,萬練飛空。其勢雄勵,沿山峰層層飛流直下,飛珠濺玉若煙霧騰空,消失在蒼翠山間。


    一個青衣少年,佇立於碧水潭邊,衣角微濕,隨山風輕擺時如雲過水。那身青衣簡單利落,稍蒙微塵,似是從遠方而來。這少年展眼四顧,隻見青山碧水,鳥獸無蹤,唯有清風拂發而過,微有涼意。少年尋了一處平滑幹淨的山石坐下,俯身從碧池中掬起一捧清水,洗淨麵上風塵。無意低頭朝水中看去,漣漪下倒出了影子,衣衫有些單薄,長辮略微散亂,濕了水的幾縷墨色隨意貼在耳邊。他將發辮解開,如瀑般的長發遂沿肩滑落而下,劃過水麵,卻見水中倒影已有不同,那眉目淺顰微蹙,仿若空穀幽蘭,又分明是清水芙蓉。原來,他非他,而是她。


    此時她以手撫額,目光中浮現出微微的疲憊。閉眼,腦海內思緒紛亂,令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頸項上的墨玉在方才俯身時已滑落衣外,映著照在水裏的霞光,晶燦奪目。不知是潭水的清涼,還是墨玉自身的冷沁,漸漸朝她周身擴散開來。


    她端坐在水邊,定定的入了深思。往事如浮光掠影,紛繁複雜,人影交錯,幾年的光陰卻如幾番輪迴,思起時仿佛古老歲月一般。


    冥冥注定。她忽而淺淺一笑,那水中倒影也是一笑,笑意中微帶些苦澀。她以手輕輕朝水麵一點,水波的漣漪令那清清淡淡的笑容漸漸恍惚,顫顫的消失不見。


    日漸西斜,她打量著將要籠入暮色的山野,凝神思索,一手不由握起胸前的墨玉,一時卻又搖搖頭,將手鬆開,迎著那紅豔豔的夕陽朝前走去。


    此時在那冰清山莊,又是一番景象。漫山的紅葉將疊翠山染得如紅霞漫天,與西天紅霞連成一片。秋景瑰豔,霜染滿林紅。而山下山莊內,更是一片絢爛秋色。繞過翠碧竹林,便見一片果園。果樹繁多,果實累累。蘋果紅如胭脂,如盞盞小燈籠掛於枝頭;滿藤的葡萄,挨挨擠擠,如圓溜溜的琉璃珠兒,晶瑩剔透;那梨兒黃如稻穀,仿若隻隻小葫蘆一般,金燦燦的討喜;更有橙黃的橘子,色澤鮮亮,夕陽斜映,周身度了一層淡黃光暈,更顯秋意濃濃。秋風吹過,陣陣果香襲來,濃鬱的,清香的,沁人心脾。


    果園內穿梭幾個纖細身影,又偶聽見幾陣嘻笑,幾聲輕語。一個清脆嗓音唱起了曲兒,如黃鶯出穀,惹得樹上的鳥兒不住輕啼。凝神細聽,卻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又有一聲嘻笑,將這曲子打斷:“芳官總不忘本行的,日日唱曲兒,沒的讓人厭煩。”


    那芳官便道:“人家正唱的高興,你卻來掃興。唱曲給你聽你還嫌,難道我唱得不好?”說著卻冷不防朝方才說話的人迎麵扔出一個橘子。那人不備,遂被砸個正著,捂著頭驚唿一聲,又見芳官笑著跑開,氣極反笑,追道:“你這小蹄子,且給我站住!”隻見紛繁果樹間一紅一黃兩個俏影爭相追逐,身影時隱時現,傳來陣陣銀鈴笑聲。


    卻見北麵房舍門簾一挑,走出一個紫衣少女。她盈盈繞過荷塘,看見果園內二人嬉笑打鬧,揚聲說道:“芳官藕官,你們又鬧起來了!”


    那兩人聽見這邊聲音,便止住了玩鬧,一前一後跑迴來,一個還暗自吐了吐舌,二人一齊叫道:“紫鵑姐姐。”


    那樹下另一綠衣少女輕笑一聲,道:“紫鵑姐姐一來,你們就老實了。”


    藕官道:“姑娘走時,可是囑咐了幾迴,凡事要聽紫鵑姐姐的。”


    芳官笑道:“姑娘走後,紫鵑姐姐為大,自然要對姐姐言聽計從了。”


    紫鵑嗔道:“就會油嘴滑舌。”又歎了一聲:“姑娘走了三日了,也不知怎麽樣呢?”


    藕官說道:“姐姐不必煩憂,姑娘不是一般人,自然會安然無恙。”


    芳官亦是點頭附和,唯那綠衣少女淺淺一笑,道:“姐姐是想念姑娘呢。”


    紫鵑秀眉微蹙,道:“蕊官說的才是。”望著天邊晚霞怔了一迴,低頭看看四周,見竹籃倒在樹下,裏麵各式果子采了半籃,又有幾個散落在籃外,啼笑皆非道:“叫你們摘些水果,這許久才摘了這麽些麽?”


    幾個少女相視而笑,又連忙蹲下身將竹籃挽起。蕊官把落在地上的幾個橘子撿起放入籃內。


    “今年的果子長得很好呢。”蕊官笑道。


    “也甜。”芳官剝開手裏的一個橘子,掰了一瓣入口,又將一瓣遞到紫鵑嘴邊,道:“姐姐嚐嚐。”


    紫鵑推開她的手,笑道:“誰要吃你的橘子,瞧你那髒兮兮的手。看這天色也晚了,都跟我迴去吃飯吧。”三人雀躍隨她去了。


    繞過荷塘,一徑進了屋子,到了飯廳,林嬸和雪雁正在擺放桌椅碗筷。見她們進來,雪雁笑道:“你們幾個好大的架子,倒要紫鵑姐姐親去請來呢。”


    藕官向她做個鬼臉,道:“小生不敢。”


    “三官”都將竹籃放下,過去桌邊幫忙擺放,林嬸一一拍了手,笑道:“這裏不用你們添亂,快去把手洗淨了再來。”


    “三官”應了一聲,便皆作長袖善舞之態搖搖而去。


    這裏紫鵑看著那幾個走了,不禁搖頭失笑,遂過去調停杯盞桌椅,一麵道:“柳兒幾個還未見人影呢。”


    林嬸道:“繡莊裏忙,可能還要晚些。然兒這小子也不知野到哪裏去了,還不迴來。”


    雪雁說道:“嬸子可冤枉他了,今兒我瞧見他和林叔一同上了馬車,想必是辦事去了。”


    林嬸聽了道:“這也罷了,該學些東西。那咱們也別等他,他們定是在外頭吃飯呢。”


    雪雁道:“必是去趙明軒那裏吃飯的。”


    紫鵑笑道:“你倒總是明白。”隨意望了望外邊,正瞧見幾個娉婷身影由遠而近,不由一笑:“繡莊四大美人都迴了。”


    一語未了,晴雯已先一步邁進門內,笑道:“今兒可累死了。客人一撥接著一撥,饒是我們四個人,也是手忙腳亂,一下午茶也無暇喝一口。”


    林嬸笑道:“好丫頭,那邊茶幾上有茶水,快去解解渴。”


    晴雯拍手笑道:“還是嬸子疼我。”


    隨後而來的楊柳笑道:“這裏誰不疼你?”


    晴雯自去倒了一杯清茶,一氣喝幹,又倒一杯,一麵說道:“最喜這裏,一家子平心靜氣的,熱熱鬧鬧又和睦自在。”


    金釧兒也進了屋,走到晴雯身側亦倒了一杯茶,手握茶杯說道:“我們能成一家子,還不都是林姑娘的恩情。”


    晴雯點頭,道:“這話很對。若不是林姑娘,恐怕我已死了呢。”


    門邊傳來一個清柔聲音:“若非林姑娘所救,我早已成了一堆枯骨。”


    林嬸忙道:“蓮兒,晴雯,都別說這樣不吉利話。姑娘總希望看見咱們高興,她也高興。既人都齊了,都去淨手過來吃飯罷。” 一語未了,甄嬸同臻兒從後院進來,英蓮嬌嬌喚了一聲:“媽媽。”便過去迎她。


    林嬸笑道:“還是這麽著。”


    臻兒也笑:“姐姐如今在外頭那樣老道,誰知迴來見了媽媽仍是撒嬌兒。”


    甄嬸擁了英蓮入懷,笑道:“她這樣,我倒高興呢。”


    一張棗木黑漆大圓桌,桌上擺有六七個菜品,各色皆有,多是後頭菜園子裏現采摘的新鮮蔬菜。大桌中間放一陶罐,罐蓋已開,正蒸蒸冒著熱氣。


    藕官吸了吸鼻子,道:“這是什麽香味兒,這樣香甜?”


    雪雁笑道:“我今兒過了午就用瓦罐燉了一隻老母雞,燉了半日了,你說香不香?”大家都笑。


    紫鵑笑道:“這香氣,倒比從前在賈府吃的東西還勾人呢。”


    晴雯道:“好多著呢!”


    林嬸搖頭笑道:“這不過是最最平常的家常雞湯罷了,一點花巧兒沒有,難道賈府的東西還不如這個麽?”


    英蓮歎道:“百味真為先,天然去雕飾。最平常物,才是最真呢。”


    芳官用筷子指著一碟涼拌黃瓜,笑道:“這深秋吃黃瓜,倒是奇聞呢。”


    楊柳笑道:“還不是林姑娘的點子,叫作‘大棚蔬菜’。如今就算入了冬,仍能吃上新鮮瓜果呢。”


    藕官說道:“我真真對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


    金釧兒笑道:“誰有姑娘那樣的見識呢?就是外頭那些男兒,也未必如姑娘的主意大。”


    晴雯聽了,說道:“男兒又怎的?好女兒自有好女兒的誌氣和肝膽,強過平庸男兒百倍。”


    楊柳點頭說道:“所以姑娘常說,女子要自強自立。我總記得這句話,隻覺得日子愈過愈充實。我們這些人,今日能聚在一起,說是有緣,也是姑娘的善心使然。我們在此舉杯共祝姑娘在外平安如意罷。”


    “三官”立刻舉杯,杯裏是葡萄釀的甜酒,三人高高興興將酒喝下,餘下眾人也紛紛將酒飲幹,隻聽英蓮握杯歎道:“姑娘救我出了火海,讓我們母女團聚。出來後我有很長一陣子,都是恍若夢中。”


    紫鵑便也歎了一聲,道:“如今我們在這裏其樂融融,姑娘還不知在哪裏風餐露宿呢?”


    雪雁笑道:“這話姐姐已說了八百迴了。姑娘獨自出去,自有她的道理,且姑娘是什麽人,又是來去自如的,我看姐姐倒是白擔心。”


    藕官笑道:“紫鵑姐姐是對姑娘當日不帶她去耿耿於懷呢。”見紫鵑瞪了她一眼,忙吐舌噤聲了。


    芳官說道:“怪隻怪寶玉,悄悄走了,叫姑娘哪裏尋去?”


    晴雯道:“他們兩個是有宿緣的冤家,自有冥冥注定相見之日。紫鵑也莫煩惱,姑娘必定是有高人指點,恐怕唯有隻身一人前往,方能尋得寶玉。”


    楊柳亦點頭道:“我們別在這裏自猜自歎了,用心將這裏打理好,安心等姑娘迴來是正經。”


    雪雁笑道:“是了,等姑娘迴來,還要為柳兒姐姐主辦親事呢。”說得大家都笑了,楊柳霎時紅霞滿麵,而門口的那株石榴樹,枝上的石榴也笑咧了嘴。


    林嬸愛憐的看了楊柳一眼,笑道:“我家柳兒,是該成親了。隻是雖說和趙公子從小定過親的,但是親事也不能馬虎。我家的姑娘金貴著呢。”


    眾人一齊笑道:“正是呢。”


    雪雁又道:“三媒六聘的可不能少。”


    芳官道:“我聽說還要備齊四色禮,也不能少。”


    藕官接口道:“嫁衣要林姑娘親自設計,定不同凡響。”


    晴雯也來湊熱鬧:“我們柳兒姐姐愈來愈水靈了,正是待嫁的女兒一朵花呢。”


    眾人皆笑鬧一片,楊柳愈發羞澀起來,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也不好說的,隻好岔開話題道:“你們莫說我了,聽說迴疆的戰事愈演愈烈,也不知如何了。”


    一提此事,眾人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都收起的玩鬧的心思,有的默然不語,有的說道:“也不知墨霜墨雪可到了迴疆?”


    楊柳道:“才幾日時間,千裏之遙,就算快馬加鞭,也是難到的。”


    紫鵑蹙眉道:“不知北靜王爺可否受傷。本聽說王爺十分驍勇善戰,身邊又多是得力幹將,為何一隊小小迴疆叛黨,打了幾個月,也不見告捷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黛玉遊紅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冷霓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冷霓裳並收藏黛玉遊紅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