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忘公子笑夠了,直挺挺躺在網中,喝道:“是是!我是蜈蚣精!快走快走,去見你們掌門去!”一麵瞥了水鱗兒一眼,心中暗道:“這小娃娃普普通通,就是個沒靈根的凡人,這等好眼力,好像看出我的門道來了!”向水鱗兒嘻嘻笑道:“小娃娃別怕!叫他們帶咱們去!嘿嘿,好玩!好玩!本公子要的就是這效果!”這迴笑得又是陰森邪氣,又是不懷好意。


    水鱗兒見鴻忘公子一派渾若無事,被當成蜈蚣精好像還很樂意,心想:“反正我又不是妖怪,爬山也爬累了,就讓這些人抬著吧,上山見了李掌門,自然真相大白。”於是不再說話。


    兩隊白衣弟子抬了鴻忘公子和水鱗兒,一路上步履如飛,倒是功力不弱。不過一會兒功夫,就上到半山,一路遇上好幾隊弟子,說道:“掌門人親自巡山,正在流光亭。”又有幾個先趕去報訊了。


    過不多久,滿山弟子都知道蜈蚣精被俘,正送往流光亭,給掌門人發落,遂都往流光亭來。


    流光亭地處飛來峰山腰,是山南凸出的一處平緩地帶,亭子雖小,四圍場地卻大,不久就聚集了幾百號弟子。


    鴻忘公子和水鱗兒被抬過去的時候,李掌門人正端坐亭中候著。派中各位長老、峰主、掌事也都出來巡山,伺機擒拿蜈蚣精,聽聞蜈蚣精被俘,都一同等在亭中。


    李家姐弟和驚澈站在掌門人身後,四人要求跟來擒妖,李掌門和獨秋大師自然齊勸驚澈迴去休息,驚澈說:“一同去瞧瞧也無妨。”兩人以為他少年人好奇,在天上沒見過什麽精怪,到凡間想開開眼界,不好力勸。一來怕這老君的侄兒已先小瞧了他們的護山結界,方才正說的是任何妖魔鬼怪都不能闖入,話音才落,就有個蜈蚣精鑽進來了;二來又怕他不免認為他們膽小,或本事不濟,拿不住妖,怕不小心傷了他。因此料想有自己二人護持,又有這許多法力深湛的師兄弟陪同,卻怕什麽來著?就攜他一同出來了。


    那兩隊弟子將水鱗兒和鴻忘公子抬到亭中,丟在地下,帶頭的弟子稟道:“掌門師尊、師父,各位師伯師叔,弟子等人在山下巡邏,發現這蜈蚣精潛伏在山石後頭,又跟這個小妖精嘰嘰咕咕,不知在密謀什麽,弟子等人用捕妖網網住了他們,又用縛妖繩綁了,押送過來,請師尊……”他半跪俯首,說到此處忍不住得意抬頭,當即嚇得舌頭打卷,將“發落”兩個字硬生生噎在喉中。


    原來李掌門和獨秋大師看著丟在地下的兩隻妖精,被捆得粽子也似,火光下是一老一少,再定睛一瞧,都是大驚失色,當那名弟子慷慨陳詞到“請師尊發落”,李掌門已兩步衝上去,親手要替鴻忘公子解開捕妖網和縛妖繩。


    鴻忘公子就地一滾,大叫道:“別,別介!我是個妖怪,是蜈蚣精,怎麽能放了我呢?”


    李掌門納頭就拜,“太師叔,弟子有罪,他們不識太師叔廬山真麵目,把太師叔當成蜈蚣精了!當真該死!”


    獨秋大師也跟著跪下拜倒:“弟子拜見師叔祖!”


    各長老、峰主、掌事大多從未見過鴻忘大仙,有個別見過的,其時年幼,時日又久,一時之間也沒認出來,誰敢想被誤作階下囚的蜈蚣精是本派立派五百年來的護法?這時見李掌門和獨秋大師認親,都嚇得臉色發白,趕忙跪下齊聲山唿:“弟子拜見護法大仙!”


    鴻忘公子滾來滾去,就是不肯起來,李掌門勸道:“太師叔,快快起來吧!這樣躺著,須不好看!”鴻忘公子叫道:“不好看?把我用網子網了,繩子捆了,擒到這裏來,說是什麽蜈蚣精,就很好看麽?”


    李掌門等人都跪伏在地,不敢起身,連連賠禮道:“是,是!得罪了太師叔,實在是該死!”


    鴻忘公子道:“死倒是不必,沒的你們說我心狠手辣,我還是走吧!就不該迴來!”說著伸手一扯,那粽子一般緊繃的捕妖網、縛妖繩如麵條一般應手脫落,變成焦灰的粉末,灑落在地。


    水鱗兒此時正被捆得十分難受,幾番抬眼去瞧龍公子和李家姐妹,但李家姐妹跟著拜伏在地,無暇他顧。龍公子悄然立在亭柱後,眾人拜伏,無人注意他,他就瞧瞧那怪老頭,又瞧瞧水鱗兒。水鱗兒滿以為他會替自己辯解,說明她的來曆,並不是什麽精怪,但是龍公子瞧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場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水鱗兒望了他幾遍,見他無動於衷,心中又氣又悲,別開頭去,不再看他。忽見鴻忘公子一把扯碎了捕妖網和縛妖繩,網繩本是法器,卻變作灰粉落地,吹散不見,她腦中一閃,驚喜叫道:“好俊的灰飛煙滅*,這個仙法不是都失傳幾萬年了麽!鴻忘公子,你就是北冥劍派的鴻忘大仙!是不是?”


    鴻忘大仙一愣,蹲下身來瞪著水鱗兒,“咦!你怎麽知道這是灰飛煙滅?小娃娃,你怎麽認識我?我可從來沒見過你!”


    水鱗兒見他神情兇惡,怯怯道:“我也沒見過你,隻是我腦中好像記得你的事,你麵貌變化太大,方才我沒認出來,但他們都叫你護法大仙,你這一手灰飛煙滅的法術又好厲害,我就想起來了!”


    鴻忘大仙嚷道:“胡說胡說!我不會什麽灰飛煙滅!”水鱗兒奇道:“可我瞧著明明是啊!這個灰飛煙滅之法,本來是妙一大師自創的法術,她在九萬年前的大戰中死了,屍首也沒存下,但她的遺物是鎮元大仙為她收的,給她做了個衣冠塚,你是鎮元大仙的弟子,說不定妙一大師有法術秘籍留下,鎮元大仙便都傳給你了……”


    水鱗兒娓娓說到此處,不由得聲音低了下去,漸漸住了口。


    她是南海邊的一個小漁女,生來從未接觸過神仙法術的,最多是爺爺會占卜,但她長到十五歲,爺爺也沒跟她講過這麽些故事呀,何以她見到什麽,自然而然就知道什麽?見到北冥山,腦中就有一幅地圖冒出來;見到鴻忘大仙,就有關於他的故事浮起來,好像在哪裏看過許多文字,一旦記起,就十分清晰。


    水鱗兒低下頭去,陷入沉思。


    亭柱後頭,驚澈心頭一震,眼中閃過驚異之色,心想:“這個小漁女似乎知道不少,她的身世背景似乎很是蹊蹺,她的爺爺為何讓她跟著我?他們對我有何所求?難道她爺爺算出我的來曆?”忽一轉念,又想:“不可能,想來她爺爺沒這般本事!現下我寒毒入體,洛兒下落不明,若她有何不測,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尋她找她,為她報仇,哪兒顧得上別人的恩仇?”眼中蒙上一陣痛苦,陷入了無邊無際的迴憶之中。


    驚澈和水鱗兒心中所想的,隻是片刻之間,說來太慢,左不過一個發怔的瞬間。


    鴻忘大仙便是這個發怔的人。他聽了水鱗兒的話,愕然驚呆了,迴過神來猛地一拍大腿,死盯著低頭埋首的水鱗兒,叫道:“嘿呀!小娃娃,你知道不少哇!難道你真的是個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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