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布藝沙發上,朗?坐在我的對麵。他問起一些關於我小時候的事,也問起我父母的關係。有好幾次,當他問到我對現在的生活有何看法時,我都選擇了沉默。我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他,我也不知道我對自己目前的狀態是否感到滿意。或許是他發現了什麽,突然,他讓我在沙發上躺下。或許是基於患者對醫生的信任,我照做了。隨後他又讓我閉上眼,我依舊照做了。不多時,耳邊隻聽聞他流水般溫柔的聲音描述起一大段美好又令人向往的畫麵,漸漸地,我感到五官正在慢慢地失去知覺。


    睡夢中,我身處一片寂靜森林。林中有一個小木屋,屋裏亮著燈,孩子正就著月光看書。男人則在一旁教導著孩子,向他解釋書中意思。女人此時正身處柴煙籠罩的廚房內,一邊嗆咳著,一邊捂著嘴,另一隻手還不覺疲累地在鍋內不斷翻攪著。沒多久,女人就做好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她一邊唿喚著廳堂內的男人和孩子,一邊為倆人盛出白花花的大米飯。


    我站在離木屋約莫五六米的距離,男人和女人的麵孔模糊不清,唯獨孩子的麵孔能清晰地被看見。孩子、純真的笑容,我一下便認出那是幼時的自己。屋內的談話內容我聽不太清,隻能聽見孩子稚嫩清脆的嗓音唿喚著“爸爸媽媽”。我努力想看清男人和女人的臉,卻無論如何也看不見。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氛圍,我絲毫不敢發出聲。我害怕那個笑容會不小心被我的聲音吵醒,於是,我隻好躲在窗前,偷偷地觀望屋內的情形。


    忽然間,我聽到耳邊有人在唿喚我的名字,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我睜開眼才發覺自己還躺在那張布藝沙發上。朗?的額頭滲出絲絲汗水,臉上極力壓製住的驚恐之色我一眼便看見了,懷著好奇,我詢問朗?在我沉睡的時間發生了什麽事。然而,朗?吞吞吐吐的模樣,似乎不願意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告訴我。見他如此模樣,我心中也更加不安起來。


    “她......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我愈發緊張與急切想知道實情。


    朗?猶豫的神情看了我一眼,隨即用他帶著些許顫抖的嗓音對我說:“她不願意和你整合。”。


    隻如此一句話後,朗?便不再繼續往下說。他和林教授都說了同樣的話,然而原因卻不願意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被打開了。程頌站在門外,眼神中充滿了怒意。他看向朗?,快步朝我們走來,在我們還未來得及解釋之餘,隻見一記白嫩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朗?的臉上。我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怒發衝冠的程頌。他似乎並未解氣,右手攥緊的拳頭又待揚起,我立即衝到兩人麵前,不解地看向程頌問道:“停下!你在幹嘛!發生什麽事了?”。


    程頌並不理會我的問話,伸手將我推開,右手又要向朗?揮拳而去。這時,已有準備的朗?敏捷地躲過了程頌的拳頭。他閃到一邊,捂住左側有些裂開並滲出一絲血跡的嘴角,冰冷地說道:“夠了!”。


    程頌這才發聲:“你答應我什麽!你又在做什麽!”。程頌的聲音像是火山爆發一般,低沉的嗓音像是在怒吼。


    朗?看了我一眼,有些無奈地垂下頭,不再解釋。我看向程頌,不知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程頌此刻臉頰通紅,正大口喘著粗氣,鼻腔中似乎在噴火一般怒不可遏。冥冥之中,我感覺兩人之間的矛盾或與我有關,可誰也沒有說破,我也不能厚著臉皮去問。匆忙之間,我隻好拉著程頌,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他帶離朗?的房間。


    來到樓下,程頌的怒氣並未隨之消散。他甩開我拉住他的胳膊,站在院落中,月光傾瀉而下,灑在他身上,像是為他鍍上了一層銀邊。然而,此時並不是我欣賞他美貌的最佳時刻,因為我從未見過程頌如此怒氣衝衝的模樣。我慢慢地來到他身旁,小聲地麵對著他問道:“你們是不是都知道了。隻是在瞞著我。”。


    程頌不語,月光在他的臉上襯托出這張絕美的容顏。原本就好看的臉,此刻冷若冰霜地注視著我,隻是他的眼神中卻充滿了柔情,似是要將我融化了。程頌突然伸出手將我抱在懷中,像是抱著自己最為珍視之物那般,想用力卻不敢用力的雙手,一隻環在我腰間,一隻放在我腦後。


    見程頌這般反應,我大約能猜出一些。程頌並不是心理學專業的學生,可他對於我的情況以及如何與我相處卻有深深的了解,約莫是早就諮詢過朗?的原因;而一直以來為我治療的林教授又是郭教授介紹給我的,他必定也從林教授那裏打探了不少關於我的事。他們見過江望晴,也和她相處過,交談過,也許他早就從她口中得知了那些關於我忘卻的記憶。此時,不知是出於對我的同情還是心疼,才會一直以來對我都溫柔以待,從不勉強我吧!忽然得知此事,我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你是你,她是她。我不想你為了不願記起的事情感到痛苦。就這樣吧,別再追尋了,好不好?”程頌低沉的嗓音在我的耳邊迴響。可他越是不想讓我探索,我便越發的好奇,越發的不想放棄。


    “你不是帶我來見他了嗎?他可以治好我,我也想知道年幼時的自己和我未曾見過的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被程頌抱在懷裏的我,意誌堅定地迴答著。


    聽聞我的迴答後,程頌抱著我的雙手也開始用力並顫抖了起來,連同他顫抖的嗓音:“我從來都沒有要求他治愈你,我隻是希望他能夠慢慢開解你,讓你的兩個人格和平相處。我帶你來,隻是因為朗哥哥答應過我,他說過不會催眠你,強行喚起你的記憶。讓你承受那些不該你承受的痛苦。”。


    “我很好。朗?哥也沒有說什麽。你剛才不應該那麽衝動,去跟朗哥哥道個歉吧!”。聽了程頌的解釋,我這才伸出手也抱住他,並勸說著他道。


    “不要。他活該,誰讓他不遵守承諾。我隻要你好好的,別的我什麽也不管。”程頌突然鬆開了手,並轉過身生悶氣道。


    “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是我讓朗?哥幫我的,你不該怪他,他隻是做了一個作為醫生想為患者做的事。更何況,你們是兄弟。兄弟之間怎麽能有嫌隙呢!”我用自己的對手足兄弟的理解勸說著程頌。


    程頌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或許是想通了,隻見他歎出一口氣,這才轉過身看向我說道:“隻此一次!他要是再在你身上做未經我允許的事,我一定揍得他半個月下不來床!”。


    “你不要對我太好了。這樣,你走的時候我會不習慣的。”程頌的寵愛讓我想要就此沉溺又不敢放任自己深陷。


    “那就不走好了!反正我也不想離開你。”程頌突然傲嬌起來,那副語氣就像一個置氣的孩子。


    我無奈地搖搖頭,他總是時而沉穩時而孩子氣,令我難以應付。


    和程頌迴到二樓時,朗?的臥室還亮著燈。我推搡著程頌,讓他去給朗?哥道歉,程頌在門口扭捏了許久才伸出手指在門上叩響。朗?打開門時,眼睛也沒抬就轉身朝屋內走,我猜他約莫是生氣了。見程頌好半天說不出道歉的話,我怕是因為我在場,不好意思開口,便找借口提前離開了。


    迴到我午休時用過的房間,方才硬撐的力量此時也全都一一散去。我沒有開燈,靠著房門的身體也在兇猛襲來的迴憶聲中逐漸癱軟,最終靠坐在房門內。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方才記起了關於自己落水時的記憶。看著窗外穿透而過落在地麵的月光,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難忍,淚水很快便填滿了我整個眼眶,隨即開始止不住地大顆大顆往下落。


    “周阿姨,你是不是喜歡我爸爸?你們想把我媽媽趕走,是不是?”,充氣船上,我看著周阿姨,憤恨又不滿地衝她吼道。


    周阿姨和徐叔叔皆尷尬地對視一眼,隨後她露出羞愧的神情與我說道:“你誤會了!怎麽會呢!沒有的事。”。


    “你撒謊!我看見了,上次你和我爸迴來的時候,你還抱我爸爸!他喝了酒,你還偷偷親了他!”我毫不客氣地將自己兩年前看見的畫麵抖落出來。那時,還年幼的我並看不懂倆人如此親密的舉動代表著什麽;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腦中也逐漸對男女之事有了些許理解。


    “你想說什麽?”,見自己的事情被我戳穿,周阿姨的語氣也開始不客氣起來,而一旁的徐叔叔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倆。他對周阿姨喜歡我爸的事情似乎有所了解,神情中並未展露出一絲的好奇與不解。


    “要是我落水,你救還是不救呢?你要是救了我我就把你和我爸的事全告訴我媽,你要是不救,我就讓這件事跟我一起沉入河底!”,我以勝利者的姿態威脅著麵前麵露難色的周阿姨。作為她插足我爸和我媽感情的懲罰,我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一個十歲的孩子,竟然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心機!


    坐在冰冷地麵上的我,不可置信地迴想著落水前的一切,無法接受這一切都源自於我的所作所為。我隻好壓低聲音捂著嘴無聲地哭泣著,不敢讓旁人發覺!如若程頌知道小時候的我是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他是否還會這般溫柔對我?


    這樣的我,或許還做了不止這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然而,隨著我想繼續探索下去,腦袋便像要裂開一般疼痛不已。我雙手抱頭用力按住快要炸裂開來的腦袋,就在我感覺快要筋疲力盡時,一陣眩暈讓我一下癱倒在地上。等到我再醒來時,已經是躺在床上的清晨。那一夜,我終究還是記不起發生了什麽。


    深埋已久的迴憶正在一點一點的浮現,我卻始終無法向外人說出口。就連程頌我也不敢多說半個字,我怕他比我更加了解那個不為人知的自己。為了不讓別人發覺我已恢複少許記憶的事,我隻好裝作自己對此毫不知情的模樣,繼續掩飾著。


    門外,程頌的敲門聲響起。我慢悠悠地從床上,身上就像快要散架了一般酸軟無力,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我仍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去為他打開房門。程頌站在門外,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好像昨晚他擁有一場深度睡眠一般,精力旺盛!


    “你洗漱一下,我在樓下等你。我們吃完早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很喜歡!”程頌麵帶笑容與我道了聲早安,隨即又開始安排我今天的行程。


    來不及細想,我隻好胡亂迴應一句,然後衝進臥室。可當我看清鏡子前的自己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這當真是我?困意滿滿的麵容,頭發淩亂得像街邊乞討的乞丐。當我脫下衣服準備洗澡時,雙臂紅腫又醒目的抓痕根根分明地印在皮膚上。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我隻好快速地衝洗一下,重新換上一身衣服準備出門。經過一夜的沉澱,本該劇痛無比的滲血抓痕在溫水的洗禮下,竟然沒有絲毫疼痛感。


    來到一樓,朗?、啟樂渝和啟樂年已經圍坐在餐桌旁。三人一見我,便衝我微笑打招唿。朗?嘴角的傷不是特別明顯,但還是能看出他受傷的位置。程頌在廚房內為我盛粥,啟樂渝則看著我打趣著朗?道:“唐姐姐,你是學醫的,你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我哥臉上的傷是怎麽迴事兒啊?他說是昨晚自己摔的,但我覺得更像是被人打的!”。


    我看一眼朗?,尷尬地不知該如何解釋,總不能跟她說是兄弟倆互毆所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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