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院子裏麵三五個壯小夥子在那兒用玻璃膩子給窗戶膩玻璃,老魏頭拄著拐棍,自己坐在了老鄭家門口。老魏頭一大早上就讓劉海柱繼續去修自行車了。他跟劉海柱說:事情,由他來解決,他這張老臉,還能管點兒用。


    老魏頭了解犯罪心理,一般幹了壞事兒的人,總是會忍不住跑迴犯罪現場看看發生了什麽事。老魏頭就在這兒等著,林三早晚會來。


    到了中午,這些小夥子弄完了玻璃,老魏頭把他們都打發去了自己姑娘家吃頓飯,然而自己不吃,繼續等林三。


    東北夏天的太陽毒啊,尤其是正午的太陽,照在人臉上,火辣辣地像是針紮的似的。可老魏頭不怕,雖然頂著正午的大太陽,卻看似悠然自得,像是在夏天的黃昏在大樹下乘涼似的。


    路過的人跟老魏頭打招唿:“老魏,這麽熱的天,在外麵坐著幹啥?還不快迴屋?”


    “心靜自然涼!”老魏說。


    老魏可能真的達到了心靜自然涼的境界,他連午飯都沒吃,專門坐在這兒等著林三。


    終於,林三出現了,不是賊眉鼠眼地出現的,是大搖大擺地出現的。雖然他那僅有的一隻眼睛朝老鄭家瞄,但是,還假裝大大方方的。不過,林三看見老魏頭坐在老鄭家門口,還是一愣。倆人眼神對上了,林三想不打招唿也不成。


    “魏叔,這大熱的天,在這兒坐啥啊?石頭都要烤化了。”


    “石頭要烤化了,那玻璃呢?也都烤化了嗎?”


    “玻璃,啥玻璃?”


    “你別他媽的跟我裝傻充愣,你自己幹了啥你不知道啊?”


    “魏叔,你說啥呢,我咋聽不懂呢?”


    “聽不懂是吧?來,你往前走,走我跟前兒。來我跟前兒我跟你說。”老魏頭招唿林三過來。


    林三知道老魏頭要掄拐棍揍他,他才不往前走呢。


    “魏叔有啥事兒說唄!你底氣那麽足,你說啥我肯定聽得見。”


    “你不是說你聽不懂我說的玻璃的事兒嗎?我今天非讓你明白明白!”


    “魏叔,真不是我砸的!”


    “啥?!啥砸了?玻璃砸了吧!你咋知道他們家玻璃被砸了?”


    “不是,不是,我……”林三一下說走嘴了,還沒想好咋解釋。


    “三兒,我看你從小長到大,覺得你小子本性不壞,誰知道你現在變成這樣!人家老鄭家這一家幾個寡婦?!你數數!你還砸人家玻璃,也太他媽的沒品了吧!你不是想當流氓嗎?我告訴你!這世界上就沒你這樣的流氓!”


    “魏叔,真不是我……”


    “還嘴硬,是吧!?你也是個可憐人,你這可憐人都不知道同情人家老鄭家的可憐人?!就因為人家不跟你搞對象你就幹這事兒?我告訴你,你要是就這樣,一輩子你也找不到對象!修車子的柱子是我侄子,親侄子,他就跟鄭麗搞對象了!我今天把話撂這兒,你要是敢再打鄭麗的主意,我輕饒不了你!”


    林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魏叔,你說話別那麽難聽。”


    “什麽難聽不難聽的,看你也是個可憐人,今天我饒你一次。你要是有下一次,隻要我老魏頭有一口氣在,肯定弄死你!我他媽的為民除害!你知道我為啥沒去你家找你嗎?就是想給你留點兒麵子,別讓你們家人再替你操心。”


    林三恨恨地說:“魏叔你教訓完了吧!教訓完了我走了。”


    “滾吧!”


    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的林三覺得十分不爽,順口說了句:“你這麽大歲數了,脾氣還這麽暴,看你們隔壁那老梁頭,那身子多硬棒,比你硬棒吧?!就是脾氣暴,一下子得了腦血栓,現在半身不遂了,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了。”


    “我操你八輩祖宗!我就算是半身不遂了也有人替我整死你!你信吧?!”


    “我信,我信!反正你小心點兒腦血栓!”林三忿忿不平地走了。


    “小兔崽子,我操你八輩祖宗!”老魏頭拉著長音罵。


    事實證明,雖然林三敢跟老魏頭窮對付幾句,但是老魏頭這恩威並施的幾句話還是相當管用的。因為老魏頭一向說到做到,老魏頭說敢整死他,那一定是真敢把他弄死。


    在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林三始終沒敢再幹壞事兒,甚至都沒去劉海柱那兒要錢買止疼片。劉海柱變化也挺大,又恢複了以前的形象。白天修車子的時候戴鬥笠,晚上就摘了鬥笠再換上一身幹幹淨淨的衣服,深藍色的褲子、白色的襯衣,再配上一雙布鞋,看起來清清爽爽。


    大家都過了幾天安生的日子,劉海柱的活兒也幹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剩下了往牆上糊報紙的活兒了。糊報紙這事兒,鄭麗可真是幫得上忙,每天晚上都和劉海柱倆人一起,劉海柱負責往牆上糊報紙,鄭麗負責打麵漿打下手,倆人頗有點兒夫唱婦隨的意思。這孤男寡女互相又情投意合,大晚上在一個房間,想不發生什麽事兒似乎都很難。


    老魏頭也看出來了,劉海柱好像是和鄭麗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老魏頭說:“柱子,你是不是把人家鄭麗給睡了?”


    “這個……”


    “你怎麽越來越像個娘們兒?”


    “我就是想,以後咋辦呢?我也沒法跟人家結婚。”


    “咋沒法跟人家結婚?”


    “我在家那邊不是犯了事兒嘛,我總不能把戶口本拿過來跟人家結婚。”


    “那也得結!”


    “咋結?”


    “該辦酒辦酒,該辦啥辦啥!結婚登什麽記?有我老魏頭在,我親眼見著你倆結婚了,那就是結婚了!領什麽證領證!在這大嶽四工村,我看誰敢管?”


    “那不領證,以後咋生孩子啥的啊?”


    “現在不領,以後還不領啊?就你犯的那點小破事兒,在外麵躲個一年半載的,迴去該送禮送禮,該打點打點,沒事兒。”


    “那……就結婚?”


    “結!我說結就結!那麽一大家子人,沒個男人怎麽行?你就倒插門吧!”


    “行!你說吧,啥時候,我跟鄭麗商量商量。”


    “你們再處倆仨月的!沒啥問題就結!”


    “行!對了,魏叔,我想問你件事。”


    “說。”


    “你既然知道是我和二東子偷的糧票,為什麽你不問我們糧票到哪兒去了?”


    “我還用問?二東子那樣的老手,看見偷的是軍用糧票,肯定是直接滅跡了。即使沒滅跡,他看見我那天發那麽大的火,也該給人家還迴去了。他要是想還迴去,肯定有他的辦法。”


    “我們都扔河裏了,早爛了。”


    “要是二東子,或許還真能騙過我。但是你,嗬嗬,差點兒。”


    劉海柱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行吧,柱子,以前的事別多考慮了,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把那一家老小都照顧好。”


    “我知道了。”


    把秘密說出了以後,劉海柱終於解脫了。他萬萬沒想到,跑路來到了大嶽四工村,居然還抱得美人歸。


    劉海柱在大嶽四工村活得很滋潤,但李老棍子等人的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他們一大群人守著一個殘棋攤,再能偷能賺幾個錢?要不是李老棍子帶著的這群西郊的混子普遍吃苦耐勞,恐怕早就跑光了。再說,如果不是李老棍子的堂哥在公安局任職,恐怕李老棍子他們早已被抓起來七八迴了,甚至連馬路對麵的鐵路公安局都找了市區的公安局幾次,明告訴他們那兩個殘棋攤是連騙帶偷。


    李老棍子的堂哥找來了李老棍子,說:“燦然,你們那個殘棋攤,還是別擺了,再擺下去我這邊肯定是撐不住了。”


    “那不幹這個咋辦?我們那群兄弟都喝西北風去?”


    “喝西北風也比在監獄裏吃窩窩頭強吧?你們再這樣一個禮拜,肯定被抓。我可救不了你們。”


    “哥,給我出個主意吧。”


    “出啥主意?你們就不能幹點兒正常的生意?”


    “做啥啊?我老婆賣瓜子花生,那倒是正常生意,可一天賺的錢還不夠我煙錢呢!”


    “你愛幹啥就幹啥去!反正,你要是下禮拜還出那個殘棋攤,別人不抓你我也抓你!我幹了這麽多年警察,就沒貪贓枉法過,除了為你!你就那麽願意看我跟單位裏的同事低聲下氣地說小話?再說,以後我再說,可能也真不管用。”


    “大哥,你看你說的,不擺了不就行了嘛。”


    “行啊!再讓我看見,我肯定輕饒不了你們!”


    李老棍子做事就是果斷。跟堂哥談完話後,李老棍子去了火車站,直接讓大家收了象棋攤,連他老婆李主播那賣瓜子的小攤都收了。


    迴去的路上,老五問:“李老哥,咱們錢還沒賺多少,怎麽今天這麽早就迴去了?”


    “以後不擺這個攤了。”


    “啊?!為什麽?那我們吃什麽?以後我們還迴去當農民?”


    “當農民怎麽了?以前你當了二十多年農民,不也活得挺好?”


    “那我們以後就繼續當農民了?可我願意在市裏過日子啊!”


    “以後的事兒,晚上咱們再聊!晚上讓你嫂子給咱們炒幾個菜,咱們邊喝邊聊!”


    大家聽著老五和李老棍子的對話,都默不作聲,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殘棋攤擺不下去了,連本來很慘淡的生活都無法繼續下去了。來到市區吃不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拿著命跟東霸天等人拚。本來想站穩腳跟以後就在市區生活,可以後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李老棍子看著這些不言不語跟著自己這麽久的兄弟,也是一陣心酸。他的這些兄弟普遍樸實、不善言辭,不會城裏人那麽多花花腸子,都像是農村裏的那種不嫌家貧的土狗,不管主人多窮、對它多差,它都一心一意地給主人看家。誰要是欺負了主人,它肯定衝上去就是一口。這樣的土狗,忠誠得可憐,可憐的忠誠。


    作為主人的李老棍子看著這些情緒消沉的“土狗”兄弟們,實在是心酸。畢竟,他是主人。


    李老棍子想給兄弟們提提精神:“兄弟們,咱們迴去好好商量商量,賺大錢!”


    “賺大錢?!打家劫舍啊?還是搶錢啊?”黃中華說。


    李老棍子一時語塞,因為他也沒具體想好究竟要做什麽。


    此時李老棍子的賢內助李主播吼了一嗓子:“黃中華,你他媽的會說話嗎?就算是打家劫舍,肯定也不要你去!”


    黃中華嘟囔:“打家劫舍誰不敢啊……”


    李主播怒了,唾沫星子橫飛:“你就不敢!你就看看你這逼樣,出門不讓人搶就算了,你還想搶別人?!”


    “嫂子你別罵人啊。”


    “罵的就是你!你成天除了裝逼還會幹啥?!吹牛逼你頂七八個,真正需要幹事兒的時候,你去哪兒了?!”


    “我,我,我……”黃中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你,你,你,你什麽你!看你長的,跟個黃鼠狼似的,還好意思叫黃中華?中華什麽中華?你可別埋汰中華了!你麻利兒地給我改名叫黃鼠狼!”


    “我……”黃中華麵紅耳赤。


    “大家聽了沒?以後就管他叫黃鼠狼!大家都聽了沒?!”


    一路上悶著的大家都笑了,連李老棍子也難得地笑了。因為黃中華天天吹牛裝逼,大家也都比較煩他,可是礙於情麵,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像李主播這麽嗬斥他。而且,大家也沒李主播那唇槍舌劍的本事,即使想損黃中華幾句,說不定還反過來被黃中華挖苦。


    老五又伸出了大拇指:“嫂子,真有你的,黃鼠狼這個名字怎麽就這麽好呢?”


    “好個雞巴?!有你啥事兒?!”黃中華不敢跟李主播較勁,可敢跟老五較勁。


    “好就是好,那還用說嗎?你長得就是像黃鼠狼。李老哥,你哥不是在公安局嗎?能不能把黃中華在戶口本上的名字也改成黃鼠狼啊!”


    李老棍子說:“哈哈,改!再麻煩也給他改了!”


    黃中華說:“大哥,嫂子,你們不能這麽損我啊?再怎麽說,我也是念過幾天書的人,你們要是都管我叫黃鼠狼,我還咋混啊?!”


    李主播說:“就你也好意思說你是念過幾天書的人?誰還不知道你?一年級念了兩年,二年級也念了兩年。”


    “那是開始!後來我學習就好了!”


    老五說:“黃鼠狼啊,咱不吹牛逼行嗎?你要是出去吹牛逼,咋吹都行。但是在咱們自己人麵前,你還是省了吧!就你那半瓶子醋,就別成天瞎雞巴晃蕩了。”


    “你管我叫啥?!”黃中華氣得臉通紅。


    “黃鼠狼!”


    “你再叫一次?”


    “黃鼠狼!”


    “我操?!”黃中華看樣子是想去揪老五的衣領。


    “別鬧了!”李老棍子發話了。


    黃中華說:“李老哥你管不管,他憑啥管我叫黃鼠狼。”


    李老棍子還沒等說話,土豆也說:“你長得就像黃鼠狼。甭解釋,沒用,越解釋越操蛋。”


    大家紛紛附和:“對,以後就叫你黃鼠狼吧!”


    就好像電影《盜夢空間》裏的一句台詞對白似的。


    問:“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不要去想大象,你第一個想象到的是什麽?”


    答:“大象。”


    要是李主播給黃中華起了黃鼠狼這麽個外號後黃中華不辯解、不反對、不出聲,可能大家還真忘了這茬兒。可是黃中華卻非要嚷嚷,非要跟李主播、老五等人掰扯這事兒,反而加深了大家對這個綽號的印象。從此以後,黃中華這個名字逐漸被大家忘記,而黃鼠狼這個名字逐漸成為了黃中華真正的名字。在黃鼠狼之後,黃中華又有了黃老邪、黃老破鞋等名字,一個比一個難聽,堪稱全市綽號最多的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對每個都據理力爭而得來。


    李主播這個虎娘們兒專門克黃中華這種裝逼犯,一物降一物。黃中華雖然跟別人交流時總是能占據上風,可是一見到李主播就犯迷糊,找不著北。


    但李主播也不總是所向披靡,比如說李老棍子的手下虎將房二,就能克製住李主播。其原因可能就是所謂的“一山不容二虎”,李主播的確“虎”,但是房二更“虎”,房二是“虎”到了直接就敢殺人的地步,李主播顯然還沒達到那個境界。


    黃中華想找房二幫忙說話:“房二,你幫我說說理,咱們都是自己人,他們憑啥這麽擠兌我?”


    房二悶了半天,吭出了一句話:“黃鼠狼這名字和你真挺配。”


    “房二,我操……”


    大家又是哄笑。


    笑歸笑,可大家心裏還都是很惆悵:以後,該靠啥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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