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趙紅兵掏出手機開始接電話。趙紅兵當時用的手機是三星800,折疊的那種。在普遍崇尚時尚的社會大哥中,趙紅兵用的手機實在是有點兒落伍。而且趙紅兵的那三星800的折疊處好像出了問題,不能自動合攏了。但是人家趙紅兵有辦法而且能將就——他拿了根皮筋兒綁在了手機上,每次接電話或者打電話之前要先把那皮筋兒解下來,然後才能接打電話——他真是不嫌麻煩。據說到春節時,他那手機已經壞了快一個月了,但是他寧可那麽將就著,也懶得去買一個新手機,更懶得去修那手機,就那麽一直將就著。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大事兒的人通常都不怎麽注意細節;細節做得很出色的人通常很難做大事兒。


    不大一會兒,趙紅兵打完了電話。


    “紅兵,把你手機借我用用!”沈公子說。沈公子看見那破手機火大得不得了。


    “我這手機不好用,隻有我能用。”趙紅兵說。


    “扯淡,你會用我肯定會用!”


    “你肯定用不了,你一用就壞了。你的手機呢?用我的幹嗎?”趙紅兵開始警惕了,他知道沈公子早就看不慣他這手機了。


    “我手機沒電了。讓你借我就借我,你怎麽這麽多廢話!”


    趙紅兵挺不情願地把手機遞到了沈公子手上。交給沈公子以後,趙紅兵還盯著那手機。他太了解沈公子了,沈公子是那種真敢把他的手機在地上摔碎,逼他換新手機的人。


    “你看我幹嗎?你看得我發毛。”沈公子看到趙紅兵盯著那手機,知道他怎麽想。


    “你別弄壞了!弄壞了這大過年的我去哪兒買新的?”


    “你這手機早就壞了,還用等我弄壞?我就是給蘭蘭打個電話,你別那麽緊張。去,去,去,你喝酒去。”沈公子邊說邊解下了綁在手機上的皮筋兒。


    “啊……你輕點兒。”趙紅兵很不放心地又看了那手機一眼。


    沈公子看趙紅兵轉身離去,打開了那乳白色的三星800,輕輕一掰,“啪!”,徹底斷了。


    一桌人都在壞笑,沒一個人說話。


    沈公子又小心翼翼地用皮筋兒把那已經斷成兩半的手機綁在了一起。


    “我電話呢?”趙紅兵喝了兩口酒,不放心他那手機,又走了迴來。


    “這兒呢!”沈公子把那手機又送迴到了趙紅兵手裏。


    趙紅兵人生中有一半的時間是和沈公子一起度過的,他一看沈公子那眼神就覺得不對。


    趙紅兵慢慢地解開了皮筋兒,輕輕地打開了那“三星800”手機……


    趙紅兵左手一半、右手一半。


    眾人哄笑。


    趙紅兵用那壞了的手機蓋指著沈公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說也是個老板,也是個大哥,手機破成這樣還不換,我們跟你丟不起那人。我們剛才商量了,你不是不買新的嗎?我們每人掏200塊錢,幫你買一個還不成嗎?”沈公子倒是先說話了。


    趙紅兵還是不說話,絕望地看著沈公子。他明明知道沈公子要弄碎他的手機,逼他換新的,但是他還是把手機給了沈公子。他心存僥幸,想著沈公子這次能手下留情,結果沈公子還真就那麽幹了。


    “是啊,那手機也忒破了,真該換了!”大家都說。


    “今天是大年初一,起碼過了初五才有手機賣,你們讓我去哪兒買新的去!這幾天我用什麽?”趙紅兵有點兒急。


    “別人找不到你,肯定給我打電話。我不是有手機嗎?咱倆成天在一起,找到我就找到你了。”沈公子笑吟吟地說。


    “你……”趙紅兵哭笑不得。


    “別吵了,照張相,照張相,照完了繼續喝!”孫大偉喊。


    大家擺出了八把椅子,開始照相。


    八把椅子上,坐了七個人,有一把空著——那是張嶽的。


    誰也想不到,下一個春節,這八把椅子上,隻剩下五個人了。


    趙紅兵和往常一樣坐在最中間,身邊坐著的是費四等人。在他們身後,是這個團夥中最核心的兄弟,比如剛剛跑路迴來的王宇,已經在趙紅兵公司任職的丁小虎等人……


    這張照片上,和以往相比,已經少了太多的人。沒了那個文質彬彬一身書生氣的張嶽,沒了那個戴著高度近視鏡的範進,沒了袖子長長的富貴,沒了不男不女的馬三,沒了滿臉胡渣子的蔣門神……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沒了誰,春節都一樣熱鬧。或許在場的每個人在這一天都會想起那些在照片上已經消失了的人,但,沒有一個人會說出來。


    喝醉酒趴在桌子上哭的孫大偉或許就是在想念照片上消失的某個人。沒有人會問他究竟為什麽哭,在哭什麽。


    一頓酒熱熱鬧鬧地喝完了,趙紅兵的車早就讓司機開迴去了。劉海柱也不敢開車了。趙紅兵、沈公子、劉海柱仨人溜達著迴家。現在的趙紅兵和沈公子兩個人平時喝酒喝得都不多,今天是和兄弟們在一起,比較開心,所以都喝得迷迷糊糊的。倆40來歲的人勾肩搭背磨磨嘰嘰不知道在說啥。也喝多了的劉海柱在後麵踉踉蹌蹌地跟著。他們三家住得都不遠,順路。


    這老哥仨在街上走著走著看到了一幫也喝多了的二十來歲的孩子,七八個人站成一排,在馬路邊兒的路燈下撒尿。


    “操!在馬路邊撒尿!”劉海柱嘟囔了一句。


    劉海柱向來比較有公德心,每次看見沒素質的人都挺火。他現在老了,要是年輕個十歲二十歲,非指著罵這群孩子不可。


    “你說啥?操!我撒尿怎麽了?”這幫孩子中有個領頭的,耳朵挺好使,聽見劉海柱這句嘟囔了。這幫孩子顯然不認識趙紅兵這仨人,要是認識的話,嚇死他們也不敢跟這仨人吵。


    “你撒尿也不看看地方!”劉海柱說。


    “你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這幫孩子都提上褲子了,醉眼朦朧地看著趙紅兵他們三個。


    “我們就管了,怎麽著吧?”沈公子躍躍欲試了,站在了劉海柱的前麵。沈公子這人打架有癮,礙於身份,已經太多年沒跟人動過手了。今天他喝了點兒酒比較興奮,好不容易撈到了送上門找打的,沈公子覺得自己中獎了。


    “別跟我們裝!”這幫孩子提好了褲子,氣勢洶洶地瞪著趙紅兵他們三個。


    “大街上撒尿你們還有理了?”沈公子得理不饒人。


    “操!那你說怎麽著吧?”這幫孩子也躍躍欲試了。他們七八個人,對方隻有仨人,顯然具有優勢。


    “你還要打我?”沈公子說。


    “就打你了!”


    “你敢打我?”


    “操!”


    “你真敢打我?”


    “就打你了!”


    “你要是敢打我……”


    “咋地吧?”


    “你要是敢打我,我肯定哭!”沈公子假裝挺委屈。


    “哈哈!”一直袖著手看熱鬧的趙紅兵憋不住笑了。就沈公子這嘴,那幾個孩子再過十年也不是對手。


    被沈公子戲弄的這些孩子顯然急了,一股腦兒地朝沈公子衝了過來:“我讓你哭!”


    七八個人圍住了三個人,掄拳頭就打。


    據說這場鬥毆就跟電影《黑客帝國》裏的經典鏡頭似的。趙紅兵他們這三個人一動手,也就是一二秒鍾的時間,那幫孩子就被摔出去了四五個。剩下沒摔倒的轉身就跑,摔在了地上的爬起來也跑。


    一轉眼,人都不見了,就剩下了趙紅兵他們仨。這些孩子打不過趙紅兵他們,但是跑起來肯定比這老哥仨快。


    “你多大歲數了,還找架打,丟人不?要是有人知道咱們今天跟這幫孩子打架,我可沒臉見人了。”趙紅兵看著沈公子直樂。


    “這幫孩子太不經打了……”沈公子有點兒懊惱。本來他想借著酒勁兒好好打一架,哪兒想到這群孩子跟紙紮的似的,一碰就倒。


    劉海柱也直搖頭:“僅就街頭鬥毆而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但是,似乎一代比一代更愛惹事兒。


    三、二龍


    比如二龍。


    二龍是第四部中的重要人物,他不但代表著當地那些一心想要加入黑社會的小青年,而且,他還是日後一係列血戰的導火索。他比第二部中的富貴、第三部中的大誌和九寶蓮燈還重要,是當地80後混社會的代表人物。


    認識二龍那年,二狗八歲,二龍九歲。在認識二龍的當天,二狗就認定:這小子長大後肯定要幹出一些大事兒,因為他身上具備常人所不具備的特質。日後二龍的發展軌跡果然印證了二狗當年的判斷。


    二狗記得認識二龍那天,是冬天的一個禮拜六的下午。那時候禮拜六下午小學生都放假,但是大人都上班。那天是陰天,看樣子好像是要下雪。二狗和二龍邂逅的地點一點兒都不浪漫,是在二狗爸爸單位鍋爐房後麵的煤堆上。二狗當時正在自己玩兒一種十分枯燥的遊戲,就是從兩層樓高的鍋爐房上跳到煤堆上,然後再轉身爬上二樓的鍋爐房,再跳到煤堆上。


    可以想象,當時二狗是個什麽樣子。


    正在二狗熱火朝天地玩跳煤堆的遊戲的時候,二龍出現了。


    “好玩嗎?”二龍問二狗。


    映入二狗眼簾的,是一個流著鼻涕、光穿著一條20世紀80年代東北孩子流行的棉褲的瘦小的小男孩兒。


    二狗和他簡單地對比了一下個人衛生情況,發現他好像比已經連續跳了20幾次煤堆的二狗個人衛生還要差。


    “好玩兒,我已經玩兒了一下午了。”


    “嗯,我也玩兒。”二龍跟著二狗爬上了鍋爐房。


    二狗和二龍又連續地跳了20幾次煤堆,在跳煤堆的過程中初步建立了友誼。而且,在跳完煤堆後,二狗和二龍的個人衛生情況終於差不多了——反正都已經差得不能再差了,就算二狗爸爸看到二狗也認不出來眼前這黑孩子就是他兒子。


    二狗跳得累了,坐下來休息,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大大”泡泡糖,剝開一塊,嚼了嚼,吹了個泡泡。那時候,當地剛有“大大”泡泡糖出售,很多孩子還沒見過。


    “你吃的是什麽?”二龍驚奇地看著二狗吹出來的泡泡。


    “泡泡糖。”


    “什麽?”


    “泡泡糖!”


    “什麽是泡泡糖?”


    “就是吹泡泡的,笨!”二狗生平最恨智商不達標的人,都說了是泡泡糖,他又看見了二狗吹泡泡,居然還在問什麽是泡泡糖。這不是弱智是什麽?


    “能給我吃一塊嗎?”二龍看見二狗兜裏有一盒,開始跟二狗厚著臉皮要了。


    “嗯……這個……”二狗有點兒舍不得。


    “給我一塊吧!”二龍鍥而不舍。


    “跟你說啊,這東西一般人吃不了。我媽單位有個同事的孩子,前些日子就是吃了這泡泡糖以後出去跑,結果一下摔倒了,把這泡泡糖咽下去了,然後就死了!”二狗不是嚇唬他,二狗說的事兒是真事兒,但不是二狗媽媽同事的孩子,是二狗一個同學的爸爸的同事的孩子。估計那孩子是跑著跑著被泡泡糖糊住了唿吸道,然後無法唿吸,死了。


    “真的嗎?我不信!”二龍提出了質疑。


    “真的!”二狗在八歲時對把泡泡糖吞下就會死這一事實堅信不疑。


    “不信!”二龍依然質疑。


    “你不信,你敢咽下去嗎?”二狗蔑視地看著二龍。打死二狗,二狗也不相信二龍敢吃這要人命的泡泡糖。


    “你給我,我就敢咽。”二龍瞪著二狗說。


    二狗從小最怕別人激,一怒之下遞給了二龍一塊“大大”泡泡糖。


    “給你,你吃!你咽!”


    二龍接過泡泡糖,三下五除二地剝開糖紙,拿出“大大”泡泡糖,二話不說就塞進嘴裏,三嚼兩嚼後,眼睛一瞪,喉嚨一咕嚕……


    他真咽下去了……


    二狗嚇死了:完了,他要死了,二狗成殺人犯了。


    “感覺咋樣?”二狗顫抖著問。


    “……沒事兒……”二龍閉著眼睛開始等死。


    “真的沒事兒?”


    “好像是沒事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個小時過去了……二龍還沒死,聚在二龍和二狗身邊的小孩子越來越多了。


    “他吞下了泡泡糖!”每當身邊走過一個小孩子,二狗就大聲宣布一下這件事兒。


    大概所有的小孩子都聽說過前段時間一個小孩兒咽下泡泡糖死了的事兒,紛紛駐足觀看,等待二龍氣絕身亡。


    一個小時過去了,等待死亡的二龍還沒死。這時,二龍自己也認為自己好像真死不了……


    “我說死不了吧,你不信。好了,我迴家了!”二龍自己不再顧慮,準備迴家了。


    “你現在不死,你明天未必不死!”二狗還不認輸。


    “反正我該迴家了。”二龍不理會二狗,拍了拍手,徑直迴家。


    二龍在前麵走著,二狗和一群小男孩在後麵跟著,等著二龍走著走著倒下死掉,橫屍街頭。


    一群小朋友一直跟著二龍到了家門口,二龍還活著……


    而且,二狗驚奇地發現,自己也到家了。


    原來,二龍的爸爸因為工作調動,剛到二狗爸爸的單位,他家也剛剛搬到二狗家隔壁!


    二狗和二龍成鄰居了!


    第二天,二狗在自己家門口又看到了二龍。


    “你真沒死……”二狗挺失望。


    “嗯。”


    “你是不是知道咽下泡泡糖死不了?”二狗問。從昨天開始,二狗心中一直有此疑問。


    二龍語出驚人,當場把二狗“雷”得呆若木雞:“我當然不知道。我也覺得咽下去可能會死,但是,我就想嚐嚐泡泡糖的滋味。”


    我操!為了嚐塊泡泡糖,連死都不怕!這是一種什麽精神?!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長大了要幹些什麽事?!


    當時,二狗就有此感歎。


    在二狗的印象中,二龍小時候還沒體現出混社會的天賦,或者說他自始至終根本也沒混社會的天賦。


    二龍是典型的東北80後一代年輕人,具備東北80後年輕人的一切特征。


    為了表達對童年玩伴二龍的想念,也為了紀念當地及全東北80後男孩子的戰鬥的青春,二狗現在摘錄當地著名詩人黃老破鞋的七絕三首。雖然黃老破鞋這三首詩始終沒能正式發表於平麵媒體,但不能因此否認這三首詩的寫實意義。看了這三首詩,大家就知道百分之八十的東北男孩子的青春過得究竟有多得瑟了。


    其一


    政府門口放過鞭,派出所裏發過煙。


    兜裏沒有十塊錢,哥們就是鬧得歡。


    其二


    夜總會裏嗨過舞,打群架時犯過虎。


    也曾被逼去跑路,沒地兒去就睡公墓。


    其三


    幹仗也拿過菜刀,還是難免會挨削。


    總是一拳被摟倒,誰說無招勝有招。


    注:東北話“摟”讀lou。


    二龍的青春恰如黃老破鞋的詩中所描述的那樣:得瑟,多姿多彩,雖然不怎麽成功,但卻不失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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