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小紀上廁所這空兒,李四眯著眼睛一張一張地慢慢數著自己麵前的那一摞百元大鈔。李四數錢的動作極慢,大概兩秒才能數一張。看似是在數錢,其實是在氣孫大偉和沈公子。


    “四兒,你別數錢,打麻將就忌諱數錢,數完肯定輸!”沈公子說。


    李四繼續保持臉上的微笑,還是不說話,以兩秒一張的速度慢慢地數錢。


    孫大偉和沈公子發現對李四的騷擾無效,開始八卦了。


    “昨天和小紀我倆去黃老破鞋那兒了。”孫大偉說。


    “你倆去那兒幹嗎?”沈公子問。


    “去黃老破鞋那兒還能幹嗎啊?”


    “嫖娼啊?”


    “別說那麽難聽!”


    “操!現在小紀也被你帶去那種地方了?”


    “切,小紀現在自己也去!”


    “不信!”


    “真的,昨天我倆去了,然後找黃老破鞋給我們安排了兩個小姐。一個小姐一看小紀那發型就害怕,問小紀:‘大哥,你是黑社會嗎?’”


    “小紀怎麽說?”


    “小紀說:‘我不是黑社會,但是我剛從山上下來。’”剛從山上下來的意思就是剛從監獄裏出來。


    “然後呢?”


    “那小姐說:‘大哥,我就喜歡從山上剛下來的,猛,特別猛。’”


    “然後呢?”


    “過了一會兒,我完事兒出來時看到了那個陪小紀的小姐,我問她:‘我那個剛從山上下來的兄弟猛嗎?’”


    “她怎麽說?”


    “她說:‘你那剛從山上下來的兄弟溫柔,真溫柔,連那東西都特溫柔……’”


    “哈哈……”連李四都笑了。


    這時候,高歡走過來了。


    “你們幾個男人注意點兒吧!大人小孩在這裏一屋子,你們卻在這裏聊嫖娼!”高歡說。


    “不聊嫖娼聊什麽?難道我們聊賣淫啊?”沈公子一臉無辜地說。


    “你賣去,有人買嗎?”孫大偉說。


    “有!”沈公子說得斬釘截鐵。


    “誰啊?”


    “我老婆。”


    “她還用買啊?”


    “我每天在外麵忙工程,家裏的大事兒小事兒全是她一個人,對家裏貢獻最大的就是她。我沒別的辦法報答她,隻能用我的肉體……”


    “操!”孫大偉被沈公子說得有點兒抓狂了。


    這時小紀從洗手間出來了。


    “紀東海,快!”沈公子喊。


    “急什麽!”


    “該你上鍾!”沈公子說。


    洗牌,大家坐定,又開始新的一圈麻將,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這時,門鈴又響了。


    李武來了。


    看到李武進來了,剛才有說有笑、大吵大鬧的四個人都不說話了,都低頭打著麻將,沒人跟李武打招唿。


    大家都煩李武。盡管李武在張嶽死後混得風生水起,不過這哥兒幾個是真不待見他。


    煩歸煩,李武是來拜年,趙紅兵總得跟李武打招唿。


    “大哥,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趙紅兵再煩李武,麵子上總得過得去。


    “大家都在啊!”李武看到了在客廳裏打麻將的沈公子等四個人。


    “沈公子,過年好啊!”李武走過去拍了拍沈公子的肩。


    “你光給我拜年,也不給我磕頭,那可不成啊!”沈公子頭都沒迴,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磕頭?可以啊,就怕你給不起我壓歲錢……嗬嗬!”李武被沈公子說了一句,有點兒不好意思,隻想隨口開個玩笑混過去。


    “四兒,給他壓歲錢,讓他磕!”沈公子向對麵的李四說,還是頭也不迴。


    李四頭也不抬,繼續笑,還是不說話,專心打牌。


    這時,沈公子的上家孫大偉打了個“八萬”,沈公子激動地拿出個“七萬”和“九萬”大吼一聲:“吃!”


    沈公子忒激動了,兩隻手一起用上了:左手攥著一個“七萬”,右手抓一個“九萬”。


    就在沈公子剛把“七萬”和“九萬”放倒在桌子上時,一聲低沉的男中音傳來,聲音不大,但是很有力:“杠!”


    李四杠了“八萬”。


    沈公子手裏攥著“七萬”和“九萬”往桌子上用力一摔,指著李四說:“你們姓李的,就沒一個好人!”


    李四伸出手來從沈公子麵前拿過那張“八萬”,眯著眼睛看著沈公子大笑。李四的笑很有特點,即使是大笑,也不出聲,隻是渾身上下抖。


    沈公子這指桑罵槐忒明顯了,是個人都聽出來了:沈公子肯定不是在說李四,而是在說,李武不是好人。


    二、你敢打我?!


    聽了那句“姓李的沒一個好人”後,李武笑笑,沒搭話。


    這時,趙紅兵家的門鈴又響了。


    李洋帶著張嶽的兒子來了。


    趙紅兵家中那群剛才還在大喊大叫的江湖中人都停了下來,連打麻將的沈公子等四個人也停下了手頭的麻將。


    趙紅兵拉開門,就看見了依然幸福的李洋。張嶽的兒子從李洋的背後走出來,幾步走到趙紅兵跟前,下跪,磕頭。


    “幹爹,給你拜年了。”


    “好兒子!”趙紅兵笑著拿出了紅包,紅包裏包著存折。


    “謝謝幹爹!”張嶽的兒子站了起來。


    張嶽的兒子和張嶽像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張嶽的兒子和張嶽一樣白白淨淨,長著和張嶽一模一樣的一雙大眼睛。隻不過,這孩子的眼中是純淨的,沒張嶽眼睛中那攝人心魄的寒氣。


    “怎麽樣?學習好嗎?”趙紅兵覺得張嶽的兒子學習差不了。


    “還行,還沒上學呢,就已經認識1000多個字了,英語也不錯。”李洋替兒子迴答。


    “好,好,好!”看著幹兒子,趙紅兵格外開心,連說了幾個“好”。


    這時,對張嶽感情最深的孫大偉放下了手中的麻將牌,也走了過來。


    孫大偉蹲下捏著張嶽兒子的臉蛋說:“這孩子長得真精神,真像張嶽,將來長大了,一定和他爹一樣!”


    眾人皆被孫大偉這句話雷倒。大過年的,孫大偉這是說什麽呢?和張嶽一樣?張嶽被他媽的槍決了。


    孫大偉說完這句話也覺得頗為不妥,抬頭看了看趙紅兵。


    趙紅兵正對他怒目而視。


    “我,我不是那意思……”孫大偉說話吭吭哧哧。


    “行了,行了,人齊了,吃飯去吧!”趙紅兵趕緊轉移話題。


    “不行,不行,你們先去,我還要再撈撈,我輸慘了!”小紀在麻將桌上大喊。


    “撈?”李四看著小紀笑笑。


    隻見李四抓起擺在自己麵前的兩萬多塊錢,站起身走向了李洋。


    “拿著,這是小紀、大偉、沈公子他們三個給你們家孩子的壓歲錢。”李四說。


    李洋笑著接過了錢,根本沒客氣——跟這幾個人,不用客氣。


    沈公子感慨了一句:“這錢輸得舒坦,四兒你真是會做人!”


    李四無論是做事兒還是做人,總會讓自己的朋友覺得很舒服,讓自己的仇人連覺都睡不好。


    沈公子誇完李四,轉頭看著李武說:“一會兒去吃飯,你也去嗎?”


    沈公子這話簡直就是廢話,李武來就是為了和大家一起吃飯喝酒的。沈公子問這話的目的就是讓李武不舒服,就是告訴李武:我煩你,你去幹嗎?


    接連被沈公子擠對的李武聽到這句話,顯然也火了,說:“嗯,我一會兒得去我哥家看看。你們吃吧,我先走了!”


    趙紅兵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伸手拽了拽李武的胳膊說:“別呀,吃完再走,吃完再走。”


    “嗯!那就去吧。”李武說。


    沈公子沒再說話,拿起車鑰匙第一個開門下了樓。看得出,他火大。沈公子頭腳走,李四後腳就跟上。李四雖然沒說話,但是用行動表示他支持沈公子,他倆是一夥兒的。


    趙紅兵、李洋等人都樂了。就沈公子這脾氣,就算到了五十歲還得這樣。沈公子這人的確是人中龍鳳,比誰都聰明,但是有時候他的行為和七八歲的孩子沒什麽區別。


    趙紅兵、沈公子等人開著車一起去了李四的海鮮酒店。高歡和李洋沒去。這是男人的聚會,是一群雄性激素過剩的男人間的聚會,女人和孩子去,有點兒不合時宜。


    曾經有人評價李四開的海鮮酒店是當地的黑社會分子聚集地,二狗覺得這話一點兒沒錯。先別說經常來這裏吃飯的其他社會大哥,光趙紅兵、李四、李武、費四他們幾個和他們的小兄弟,就常年把這裏當成自己家的餐廳。


    盡管這樣,李四的海鮮酒店生意還是一樣的火。因為黑社會和普通小混混不同,黑社會一般情況下基本不會對和自己無冤無仇的圈子外的人動手——來這裏吃飯,安全得很。而且,酒店的老板是李四,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李四的酒店鬧事兒?


    趙紅兵等人奔赴飯店的車隊裏,有沃爾沃,有淩誌,還有劉海柱那醒目的奔馳……


    十幾年前,他們這群人,他們這哥兒幾個,在幹什麽?在騎著自行車,你十塊我二十塊地湊錢去喝一頓酒,動輒最後結賬時就還差幾十塊錢,需要掛賬。


    現在,大大不同了。當然,這得益於他們的“奮鬥”,但,更得益於社會的發展。正是社會的發展和進步,給了趙紅兵、沈公子這樣的人發財的機會。即使是趙紅兵、沈公子這樣的人不去混社會,二狗相信生活也一定不會比現在差多少。


    2003年的中國是什麽樣的?是個手機普及、電腦普及,信息已經高度發達的中國;是個女孩子的裙子已經短得不能再短了的中國;是個隻要努力拚命,就肯定能有口飯吃的中國。四個字:生機勃勃。


    此時的東北,經曆了改革的陣痛後,形勢已經略有好轉。成千上萬的下崗工人多數都找到了出路——即使所謂的出路也就是在自己家門口開個小商店、小飯店,但溫飽總是能保證了。當然也有些有技術的工程師、技術員,南下去了蘇州、無錫、寧波,在那裏的工廠裏找到了自己新的崗位,而且,工資比在東北時起碼高出了三四倍。


    李四的酒店裏很是熱鬧。大年初一,兩層樓幾乎所有的桌子都滿了。


    “今天,我們歡聚一堂……”趙紅兵起身端起酒杯,例行公事開始說祝酒辭了。


    “能不能換點兒新詞啊?”小紀起哄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好同事、好兄弟,在過去的一年裏為公司出了不少力……”趙紅兵不理會起哄的小紀,繼續不緊不慢地說。


    “操,怎麽淨說這些客套話!”小紀繼續起哄。


    “大家都叫我一聲大哥,我這大哥當得慚愧得很,在過去的一年裏沒讓大家賺更多的錢……”


    “紅兵大哥你這是說什麽呢?我們有今天全靠你啊!”趙紅兵公司的那些同事兼小弟開始說話了。


    “不過沒關係,畢竟大家還年輕,隻要繼續這樣幹,相信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年一定財源滾滾!”


    大家開始鼓掌。


    趙紅兵把正經話說完了,開始揶揄坐在他身邊的劉海柱了:“你們看這位,柱子哥,大家都認識吧?過了年,他已經虛歲65了。你看看人家這身體,人家這精氣神兒。他50歲那年還在十四中門口修自行車,你們誰沒在他那兒修過車?你現在再看看人家柱子哥,看見外麵那黑色奔馳了沒?咱們得向柱子哥學習!”其實劉海柱也就是四十七八歲,趙紅兵這是拿他長得老開玩笑呢。


    劉海柱沒想到趙紅兵忽然開始拿他開涮了。“操!”劉海柱拿起筷子重重地捅了一下趙紅兵的腰。劉海柱近些年幹淨利索了許多,恢複了年輕時的本色。據說,在第一次入獄之前,劉海柱是出了名地注重形象。


    “咱今天為了新的一年,也為了慶祝柱子哥65歲大壽,來,幹一杯!”趙紅兵端起酒,一口幹了。


    包間裏的三十四個人,全部端起酒,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把酒幹了。


    今天的這群人,可以真真正正稱之為黑社會了。因為:1.他們有經濟實體,比如趙紅兵的房產開發公司,比如李四的海鮮酒店和浴場,比如李武旗下一個個形形色色的小公司;2.他們和政府官員及司法人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3.他們都有著心狠手辣的小弟,在必要時,他們也能動用這些小弟去為他們做事;4.他們幾乎個個都有案底,都有過坐牢的經曆。


    今天這酒局中,有兩個特別的人:一個是當年張嶽手下的悍將——表哥,比趙紅兵少白頭還嚴重的表哥是在春節前放出來的,減刑了這麽多年,可以想象趙紅兵為他花了多少錢;還有個叫魏倭瓜,這個人是當年李四在廣東時手下的第一打手,身背重傷害案件無數,屬於被通緝的人,春節迴家過個節,過完還迴廣東去。這兩個人不但在酒桌上跟大家一起喝酒,而且還是坐上座。


    這群江湖中人聚在一起喝酒,自然不像知識分子或者公務員一樣有禮有節地細嚼慢飲、舉止斯文,而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聲說話。


    半小時過後,大家體內的酒精就都開始起作用了。


    沈公子忽然想起了中午打麻將時,孫大偉說的小紀去嫖娼時“特溫柔”的事,就開始問小紀。


    “小紀,聽大偉說前天你和他去黃老破鞋那兒了?”


    “嗯,大偉喝多了,非拽我去,我不去他就跟我急。我沒辦法,隻能跟著他去了。”


    “你現在也去那種地方了?”


    “我說了,大偉非拉我去,我不去不行!”


    “你去就去唄,幹嗎還嫖?”


    “我沒嫖!”


    “大偉說那小姐說你特溫柔……”


    “操,誰說的!我進去什麽都沒幹,和她聊了幾句我就出去了!”


    “扯淡!”


    “真的,我是什麽人,我能去那種地方嗎?我老婆知道還不得削死我!”


    “那你跟她說什麽了,說來聽聽。”沈公子總是那麽八卦。


    “我進去以後,隻說了幾句話,就把那小姐嚇壞了,不敢接我這活兒了。”


    “你怎麽說的?”


    “她問我:‘大哥,你真是從山上剛下來的?’我說:‘嗯。’”


    “然後呢?”沈公子對這話題特感興趣。


    “她又問我:‘山上的日子苦嗎?’我說:‘挺苦。’”


    “再然後呢?”


    “她又問我:‘你是犯了什麽罪進去的?’”


    “你怎麽說?”


    “我說……”


    “說什麽?”


    “‘奸淫幼女’……”


    “……”


    一桌人哄笑。他們這些人在一起,什麽埋汰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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