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末轟動當地的“鬧市槍戰”就此上演了。以前趙紅兵、李四、張嶽等人也曾和人槍戰過,但都是在醫院、郊區等地方。在鬧市中槍戰的,馬三這是頭一份兒。馬三的膽子真是不小。


    當天街上本來像往常一樣十分平靜,街頭有擺烤羊肉串攤子的,有穿著拖鞋正在帶著小孩散步的,有潑婦正在罵街的,有情侶正在聊天的,還有仨一群倆一夥的半大小子騎著自行車追逐嬉戲的。總之,這隻是當地1998年一個很普通的仲夏之夜。


    平靜被馬三手中的槍聲所打破。


    對,馬三開的第一槍。這一槍過後,街上的人們尚未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兒。他們四散而逃是在老古那聲撕心裂肺的“快跑”之後。


    馬三下了車幾乎沒做任何準備就放了第一槍,這第一槍就打在了老古的肩窩處。馬三雖然極少動槍,但槍法明顯比張嶽強了太多。


    老古的兄弟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兒,但中槍的老古明白了,這是張嶽人來報仇了!


    有人開了第一槍,就有人敢開第二槍。據說是九寶蓮燈開的第二槍,盡管什麽都沒打到。老古和他手下的幾個練體育出身的小兄弟和趙紅兵、沈公子、李四等人的差距在這一刻顯露無遺。如果是趙紅兵、李四等上過戰場的人遭到埋伏,一定會下意識地在第一時間掏出槍果斷還擊,但這次換做老古和他的幾個練體育的小兄弟,卻個個手忙腳亂,沒一個人掏出槍應戰。


    老古吃飯的地方在六門市最右邊的一個飯店,六門市右邊當年有一個小胡同,現在已經沒了,這胡同又黑又長。老古忍著劇痛一扭身鑽進了這個小胡同,身後的幾個兄弟也跟著鑽了進去。


    這時馬三和九寶蓮燈等人全下了車,朝那個小胡同追了過去。


    此戰中最經典的鏡頭出現了:老古跑在最前,當老古等人跑入胡同約15米左右時,馬三等人趕到了胡同口,兩幫人相距15~20米。據說老古是邊迴頭邊跑,而馬三則是跑到了胡同口止住了腳步,端起“口徑”開始朝老古瞄,老古迴頭時正是馬三扣扳機的瞬間。此時,在狹窄的胡同裏奔跑的老古向後一伸手抓住了黑子,奮力一掄,讓黑子擋在了自己的身後。幾乎在同時,馬三的“口徑”打響。


    一槍正中黑子的胸腔,擊穿了肺葉。


    黑子當場倒地。


    老古繼續向前跑,消失在漆黑的胡同中。本來和黑子並肩跑的海子親眼看到黑子中槍倒地後,不知道腳下被胡同的石頭絆了一下還是自己嚇得腿軟,摔倒在地。


    老古跑了。


    被馬三擊穿肺葉的黑子當場倒地不起,海子被追上來的馬三的兄弟切了二十多刀。


    馬三和他的兄弟們幹完之後,順著胡同跑了。


    “大哥,我把老古給幹了!”馬三給張嶽打了電話。


    “死人了嗎?”


    “不知道!”


    “老古怎麽樣?”


    “跑了!”


    “先去xx家躲著!”


    “知道了。”


    兩小時後,李武從省城找來的九哥趕到了,他來看望張嶽。在路上,九哥已經聽李武說了張嶽和老古衝突的全過程,而且,九哥也從李武的口中知道老古已經被崩了。據說九哥在聽到張嶽派蔣門神去砸老古弟弟的大巴的時候,九哥說:“就該這麽幹!”當九哥聽到張嶽在歌廳裏用手指頭戳著老古等人的臉挨個罵的時候,九哥說:“真他媽的有種!”當九哥聽到還沒等張嶽動手,他手下的兄弟就已經把老古給幹了時,九哥感慨了:“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張嶽就算到了省城早晚也得成大哥。手下有這樣的兄弟,這就叫實力!他在你們這裏不是大哥,那還有誰敢稱為大哥?”


    可能有很多人費解,二狗你的文中為什麽這麽多仇殺啊?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哪個團夥沒事兒就跟人火拚?腦子有毛病嗎?二狗想說的是:在混子的團夥發展的這個階段,最需要的就是幾個團夥間的火拚,大浪淘沙,優勝劣汰。在全世界都是這樣。


    舉例論證:前段時間二狗在北京,曾十分有閑情逸致地逛了一圈北京動物園。在動物園裏的狗熊坑裏,二狗發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狗熊坑裏現在隻剩下三隻熊了,兩隻熊又高又壯,而另一隻熊又小又瘦。二狗去的時候這三隻熊正排列成一個隊形給遊客們作揖,請求遊客們喂它們食物吃。這三隻熊排列的隊形是這樣的,兩隻又高又壯的熊在前麵,而那隻又小又瘦的熊則站在其中一隻又高又壯的熊的身後。遊客們不斷投下食物,二狗簡單地統計了一下,起碼有95%的食物落在了前麵兩隻又高又壯的熊的口中,而後麵那隻又小又瘦的熊隻能吃到一些前麵那兩隻又高又壯的熊不屑於吃的食物,十分可憐。


    這種情況是怎麽形成的呢?為什麽這隻又小又瘦的熊就挨欺負呢?它怎麽就這麽倒黴?二狗暢想一下,可能是這樣的:三年前,北京動物園這三隻熊體型和戰鬥力都差不多,但是為了爭奪食物,這三隻熊進行了一番爭鬥。


    爭鬥中,那隻後來變得又小又瘦的熊落敗。在遊客扔食物的時候它隻能站在另外兩隻熊的身後,它不敢向前去,向前去就會被前麵的那兩隻熊歸攏。或許,當時它如果奮起一搏,還有和那兩隻熊一決雌雄的機會,但它膽怯了,沒有去搏。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前麵的那兩隻熊由於吃的東西多,越來越壯,而後麵那隻熊,卻越來越瘦。前麵的那兩隻體型相近的熊由於戰鬥力接近,達到了一種默契和平衡,不再爭鬥。


    後麵的那隻又小又瘦的熊長期營養不良,再也沒有和前麵那兩隻熊拚死一搏的機會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差距不是越來越小,而是越來越大。


    就在這2008年7月初的北京動物園,二狗仿佛又看到了一個江湖,小型的江湖,屬於動物的江湖。


    張嶽和老古就像是動物園裏三隻熊中的兩隻,張嶽隻有擊敗了老古,徹底歸攏了老古,才有東西吃。而落敗的一方,即使還有生存的機會,也隻有去吃人家不愛吃的東西的份兒。畢竟,在經濟不景氣,兄弟們衣食無著的前提下,全市黑道能涉足的領域就那麽多,有你的,就沒我的。


    張嶽是狼,隻有吃肉才能活著;老古是狗,吃屎也能活著。他倆不一樣。


    老古這隻營養不良的狗熊想要再次崛起,除非等前麵的熊死去才有機會。


    到了1998年,當地大大小小幾十幫混子就是這樣開始了大規模的洗牌。


    這次洗牌剩下的江湖大哥,到了今天隻要活著就還是江湖大哥。而且,這些江湖大哥互相之間多數達到了一種接近恐怖的平衡,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互相給麵子。這次洗牌中不曾出現的江湖人物,沒有一人成為當地現在的江湖大哥之一。


    這是因為,這次洗牌剩下的“狗熊”已經越來越肥,肥到一巴掌就能把小狗熊打暈。小狗熊沒機會了。


    話說迴來,二狗曾經說過,雖然當時張嶽、趙紅兵依然是當地名頭最響的混子,但他們和其他團夥的實力對比起來其實是下降了,想要繼續吃肉,就得先擊敗幾隻狗熊。


    不知深淺的老古,這次是知道惹張嶽的後果了。


    十三、一物降一物


    老古被崩的消息傳到趙紅兵耳中時,趙紅兵和沈公子都已經兩天一夜沒合眼了。他倆沒合眼不僅僅是由於愁張嶽的事兒,還有工地的事兒。“事兒”這東西挺有意思,要麽總也不來,但要是來了,就肯定趕到一起。


    這事兒證明了:趙紅兵能領導一群桀驁不馴的混子,能團結多個唿風喚雨的江湖大哥,但是他在1998年卻管理不了幾十個民工。


    開始二狗也覺得納悶,趙紅兵能在那麽險惡的江湖中玩兒得很轉,為什麽卻栽在了這幫民工手裏?直到最近,二狗才明白,西門慶能勾搭上潘金蓮卻肯定勾搭不上林黛玉,賈寶玉能泡到林黛玉卻未必能搞定潘金蓮。讓政府官員去管理外企肯定難以服眾,讓外企高管去管理政府機構肯定下麵會造反。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事情的經過二狗大概還記得:趙紅兵、沈公子等人帶著建築隊做防水防漏之初,工程的進度和質量都可以保證,當時趙紅兵和沈公子自認為這錢賺得已經十拿九穩了。但這次他倆真錯了。錯就錯在趙紅兵不但自己愛麵子,而且愛給人麵子,盡管對方隻是個不怎麽起眼的民工。在開工大概一個多月以後,有一個工人在中午吃飯時自己拿了個暖瓶打水,結果走在路上這暖瓶卻一下炸了。這下可好,這工人腿和腳都燙傷了,燙得這工人不能穿鞋,走路一瘸一拐,每天隻能穿雙人字拖鞋,堅持幹活。


    在他被燙傷的第二天,趙紅兵和沈公子倆人戴著紅帽子,領著丁小虎等幾個小兄弟,優哉遊哉地叼著煙去工地溜達的時候看見了那受傷的工人。


    “胡隊長,這工人都燙成這樣了,咋還幹活兒呢?”


    “我們這裏是按日記工,他這不算工傷,如果不堅持幹活就不給他記工了。


    他家挺困難,他幹一天就是40塊錢,他不幹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操,他這樣你也忍心讓他繼續幹活兒?”沈公子不樂意了。


    “那咋辦,要是申老板你出錢,那他肯定啥也不用幹了!好好休息。”胡隊長嬉皮笑臉地說。


    還沒等沈公子說話,心情舒暢的趙紅兵發話了。


    “別說了,什麽工傷不工傷的,都是給我們幹活兒弄傷的。小虎、大耳朵,你倆帶他去醫院,醫藥費咱們出。你看看他那腳,都快化膿了!胡隊長,這工人讓他養好傷,工資照發。錢的事兒你跟沈公子說去!”


    趙紅兵以和江湖中人交往的方式和這些建築工人溝通。


    按道理說,當工人的遇上這麽容易說話的一個老板該高興了不是?


    事情的發展方向和趙紅兵預料的恰恰相反。江湖中人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多數情況下都知道感恩戴德。但趙紅兵和沈公子十分倒黴,他們這個隊中有些建築工人卻認為趙紅兵這樣的行為是傻逼,容易騙。


    因為什麽啊?因為從來沒人對他們這麽好過!


    他們中間有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趙紅兵、沈公子那從當兵時就養成的習慣性地為人著想、寬容大度的團隊精神,他們多數都隻計算著自己的得失和蠅頭小利。當他們已經習慣了精明的包工頭的苛刻後,忽然遇上趙紅兵和沈公子,他們不認為趙紅兵和沈公子是傻逼,還能認為是什麽?


    好戲在後頭。


    燙傷事件沒過兩天,又有一個工人手指頭被砸骨折。同理,這工人也休息去了,而且他這真是工傷。趙紅兵和沈公子出了醫藥費、營養費等一切該出的費用,而且還另外出了2000塊錢讓他安心養病。


    以上兩個民工的傷都屬實,都是真受傷了。


    趙紅兵千不該萬不該在第二個工人受傷後對胡隊長說了一句:“以後你看誰病了、傷了,不用跟我和沈公子一個一個地說了,你看他不行就讓他休息去,工資照發。這活兒這麽辛苦,都是一家老小的,都不容易。你就看著辦吧!”


    起初工程的順利進行讓趙紅兵和沈公子二人心情都很愉悅,對胡隊長也比較放心。到了中後期,連沈公子這等精明的人都很少去工地了,畢竟做防水防漏這活兒是個簡單活兒,沒什麽技術含量。趙紅兵和沈公子忒大意了。


    直到有一天,沈公子接到了工程監理的電話。


    “申老板,這工程還剩下不到半個月了,能如期交工嗎?”


    “能啊,沒問題!”


    “嗬嗬,我看懸,你們抓緊點進度吧!”


    “怎麽懸?有什麽問題嗎?”


    “你多長時間沒去工地了,申老板?”


    “我媳婦快生了,最近一個多禮拜一直沒去,胡隊長不是在那兒呢嗎?”


    “這十來天,你們那活兒根本就沒啥進展!”


    沈公子一聽這話,立馬開車去了工地。


    到那兒一看,果然如監理所說,過去的一個多禮拜根本就沒進度。


    “胡隊長,這怎麽迴事兒?”


    “流感。工人們都病了,個個發高燒,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人頂班,我也急啊!”


    “這事兒你咋不跟我說?”沈公子火了。


    “我也不知道工人會病多長時間。沒想到那麽多工人都病倒了,一病那麽長時間……”


    “那工程能如期交工嗎?”


    “難說。”胡隊長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沈公子肺都氣炸了。胡隊長說是隊長,其實並不是承包者,隻是這群工人中領頭的,也是按天拿工資的。沈公子急,人家可不急。


    “我去看看他們都病成什麽樣兒了!”沈公子去了工人住的臨時搭建的簡易工棚。


    一進工棚,眼前的一幕險些讓沈公子氣得跳起來。


    隻見,工人們仨一群、倆一夥地在工棚的大長鋪上邊打牌邊嚼著花生米大喊大叫地喝白酒呢!


    這叫生病?這叫高燒?


    聚精會神地玩牌喝酒的工人們根本就沒注意到沈公子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真他媽的給臉不要臉!”沈公子一看全明白了,順手抄起門口一個沒用過的鐵的痰盂就扔了過去。


    “咣”的一聲響,工人們一下肅靜了,滿臉愕然地看著怒氣衝衝的沈公子。


    “都給我下地幹活兒去!”沈公子難得失態地大吼大叫一次。


    工人們沒人答話。


    有些人想下地穿鞋,但是看看旁邊紋絲不動的工友,又停下來了。幾十雙眼睛盯著沈公子。


    “看什麽看?下地幹活去!聽見沒?”沈公子說。


    “申老板,我們都生病了,流感!”沉默的工人中有人發言了,說話這人是個三角眼,一看就是難惹的主兒。


    “好,你有流感是吧?你發燒是吧?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要是查不出來有病,你知道什麽後果嗎?”沈公子極少恐嚇誰,但是那天他的確火大了。一向驕傲自負的沈公子忽然有了一種被愚弄的感覺,而且愚弄他的是這群看似老實的工人,沈公子實在受不了了。


    “我病得下不去地了,去不了醫院了,咋辦?”這三角眼用一種近似嘲弄的目光看著沈公子。


    沈公子氣得笑了。


    “好,你下不來地是吧?我找人背你去醫院!”


    沈公子再沒跟他廢話,轉身出了工棚,馬上就給丁小虎打了個電話:“小虎,多帶倆兄弟過來!這裏有工人病得走不動路了,你們背他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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