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兵沒想到自己一時火大踹了李武,李武居然還主動跟自己說話。盡管此時趙紅兵也意識到自己踹李武一腳有點過分,再怎麽說李武也是自己多年的兄弟,而且對自己一直畢恭畢敬。但趙紅兵是個極愛麵子的人,類似於“不好意思,剛才我有點急”這樣的話趙紅兵是肯定不會說出口的。他這樣拍拍李武的肩,已經表示他意識到自己剛才過火了。


    張嶽尚不知趙紅兵和李武在醫院走廊裏發生不愉快的那一幕。


    “你們倆說什麽呢?”張嶽對趙紅兵和李武說。


    “沒說什麽,琢磨怎麽收拾老古呢!”


    “哦!”


    這時,張嶽病房裏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擠到了走廊裏。


    江湖中人聽到張嶽受傷的消息,都來看望張嶽了。走廊裏,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大小混子,起碼百十來號。


    趙紅兵算是看出來了,張嶽在這裏根本就沒法安心養傷。


    趙紅兵和司機老火幹脆就站在門口,把來看望張嶽的人一一支開。但即使是這樣,還有一些“非要看看大哥現在怎麽樣兒”的兄弟硬往裏闖。江湖中人,遵守規矩的本來就不多。趙紅兵又礙於一些熟人的麵子,不得不放進去一兩個,放進了一個,肯定就還會進第二個。讓誰進不讓誰進啊?


    晚上十點多以後,人終於散得差不多了。病房裏,隻剩下趙紅兵和帶著幾個小兄弟保護張嶽的蔣門神。


    “張嶽,你不是在這醫院裏挺熟嗎?換個房間吧。你在這裏根本沒法休息!”趙紅兵說。


    “嗯,紅兵大哥說得對。”蔣門神隨聲附和。


    “換就換吧!”


    當晚,張嶽換了個病房。張嶽換完病房後,趙紅兵被沈公子打電話叫迴去處理工傷事故了。沈公子已經和那些人糾纏了一整天,沒趙紅兵出麵根本擺不平了,趙紅兵隻得迴去。


    這次為了避免被人打擾換的這個病房,很有可能救了張嶽和蔣門神一命。


    據說,不知深淺的老古知道這次是徹底得罪了張嶽,與其被張嶽打死打殘,不如先下手為強,先把張嶽打死打殘再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派多個手持槍械的人去了張嶽以前的病房。但發現張嶽的病房沒人後,老古的人迅速撤離了。如果真的遭遇到了張嶽和蔣門神,槍戰過後,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當然,老古當晚是否真的曾派人去再次對張嶽下手已經無法考證,老古肯定不承認他自己幹過這事兒。也或許,這就是張嶽等人編造的故事。


    二狗認為這事兒純屬子虛烏有也有可能,因為,張嶽對老古動手似乎當時借口還不是十分充分。為什麽說不充分呢?因為張嶽雖然明知道當時對他開槍的是老古的人,但畢竟不認識究竟是誰,沒法把這賬算到老古頭上。但如果說有人親眼看見了老古的人又帶槍來醫院找張嶽了,那麽這借口就充分了,就有充足的理由去找老古算賬了。


    即使是黑社會,想動手也得有借口有理由的。絕對的橫行霸道蠻不講理,起碼在當地是行不通的。


    老江湖張嶽懂這一點,而且懂得利用這一點。


    反正這次是老古的人先開了槍,他老古總不能報案吧?


    既然老古不能報案,那張嶽就開心了。張嶽最煩警察,嚴春秋成天盯著張嶽在幹什麽。


    還沒等張嶽具體安排下一步行動時,馬三已經帶著人開始行動了。


    十一、九寶蓮燈


    馬三這次是鐵了心要幫張嶽複仇。二狗認為馬三此舉目的有二:一是現在張嶽在刻意地疏遠他,而且張嶽現在手下也有很多新的心狠手辣的兄弟,多馬三一個不多,少馬三一個不少。但馬三就要證明給張嶽看,雖然你現在有那麽多兄弟,但是對你最忠誠而且辦事兒能力最強的依然是我這樣的老弟兄。二是張嶽對馬三有恩,有收留之恩,也有幫其報仇之恩,馬三這次就是要報恩。


    當時,當地的討債生意並不好做,由於經濟極其不景氣,死賬的概率比以前多了很多。如果說幾年前張嶽帶領富貴、馬三等人靠要債起家時,當地的死賬概率在20%左右的話,那麽到了1997、1998年,死賬的概率起碼有60%,根本就沒法做了,總不能把欠債的人全逼跳樓。在1996、1997年,張嶽尚在獄中,馬三也沒有更多的“大生意”可做,無奈之下,馬三轉行了。1998年,馬三開了個半賭博、半娛樂性質的遊戲廳。那時當地遍地都是這樣的遊戲廳,大大小小有上百家,經營的遊戲機隻有一種叫幸運滿貫的麻將遊戲。相信在1998年前後,東北17~22歲的男孩子都玩過這東西。


    這個“幸運滿貫”對社會的危害遠比當年李四開的撲克機賭博危害要小,就算是故意要去輸,每天最多輸個三四百塊錢。在1997年前後,由於因撲克機連續造成兩樁命案,當地徹底取締了撲克機。在取締撲克機之後,經營幸運滿貫的遊戲廳就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了當地的大街小巷。


    當時馬三經營的遊戲廳開在市中心商業區,算是好地段,而且馬三的遊戲廳起碼有八十多台遊戲機,規模不小,馬三的收入也相當不錯。其實當時馬三已經算半脫離了張嶽的組織,而且自己也有一份相當不錯的收入,如以常理度之,馬三應該安分地過日子才對。但馬三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的思維模式肯定和正常人有所不同。


    人一旦入了江湖,就很難再拋下江湖的恩恩怨怨。社會上隻要是個人就知道張嶽是馬三的大哥,而張嶽又對馬三有恩。這些,馬三都不能拋卻。


    二狗曾經總結過:混子想在社會上玩兒得開,必須要認識人多,三教九流各行各業都得有熟人。跟了張嶽混了多年社會的馬三懂這點,他認識的人就相當不少。


    從張嶽的病房出來,馬三第一個找的人是大恆。


    大恆不是混子,是正經八百在電信局上班的員工(當時好像電信和移動還沒分家),但他不好好上班,常年泡在馬三的遊戲廳裏玩大滿貫。當時,在當地,就連市直各局都連續幾個月不發工資,電信和銀行幾乎是僅有的能全額發放工資的兩個單位。即使是這樣,大恆也不太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工資發下來不到一個禮拜,大恆肯定全額交給馬三。


    馬三是見過世麵的混子,不太在意千兒八百的小錢,而且馬三對大恆的做法也挺江湖的。每當大恆把工資輸光以後,馬三總是會扔給他20塊錢打車錢。每當大恆馬上要拍爆機卻沒錢的時候,馬三總是讓小兄弟給他上分,賬以後再算,如果大恆近期實在沒錢那也就算了。每當大恆口袋裏一分錢沒有,來遊戲廳看熱鬧的時候,馬三就會把他拉出去吃點燒烤,喝點酒什麽的。


    所以全市上百家遊戲廳大恆都不去,隻來馬三這兒,而且和馬三稱兄道弟,關係不錯。


    馬三更加認為要和大恆搞好關係是在一天深夜,大恆在遊戲廳裏看熱鬧被馬三拉出去吃燒烤時,大恆說了一句話以後。大恆當時是這樣說的:“現在咱們市的手機越來越多了。但是我大恆就有這本事,無論是138的號還是139的號,隻要他開機,我就知道他大概在哪兒!”


    馬三知道,像張嶽、馬三這樣的人,需要找人的時候實在太多了。像大恆這樣的人,忒有用了。


    這次,馬三該用上這個關係了。當天晚上,馬三把大恆約到了自己的遊戲廳。


    “大恆,你上次不是說隻要對方手機開機,你就能知道他大概在哪兒嗎?”


    “三兒,我大恆是吹牛逼的人嗎?在我們機房就能看到!”


    “那好,幫我查個人,我告訴你他手機號。”


    “操,這是他媽的違法的事情。要是被知道了我工作肯定沒了,說不定還得進去!”


    “扯淡,我馬三是什麽人你知道不?”的確,馬三跟了張嶽這麽久,現在也已經30來歲了,在當地也算是成名已久的大混子。大混子有個優點:一旦折進去肯定不亂咬人。


    “三兒,你的為人我知道,但是……”


    “這是一萬塊,你先拿著。等事情辦妥,我再給你一萬。”


    “三兒,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你咋還這麽磨嘰呢?不就這點事兒嗎?我現在把手機號碼告訴你!”


    “三兒……”


    “別磨嘰了,把錢快裝好!”


    月月輸得精光而且欠了一屁股賬的大恆第一次看見這麽多錢。大恆想了想,還是把這一萬塊錢裝到了口袋裏。


    馬三辦的這事兒張嶽根本就不知道,張嶽也沒想到馬三還有這本事。馬三第一步找人的工作做好了。第二步的工作就是召集人馬。


    馬三在遊戲廳裏有幾個小兄弟,這幾個小兄弟都是19~23歲,純粹的混子。以前馬三四處幫人討債的時候,這些小兄弟就是跟著他混的,現在馬三開了遊戲廳,這些小混子還是追隨著他,在遊戲廳裏收收錢、上上分,偶爾還會和前來鬧事兒的人動手打上幾架。


    對於馬三的那幾個小兄弟,二狗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九寶蓮燈”的。


    此人長得還算清秀,大概175厘米左右的樣子,談吐也算是文質彬彬,但是比較容易激動,一有點小事兒就大喊大叫。他駭人的是臉上有道刀疤,刀疤在左臉上,連眼皮上都有這道刀疤的延伸痕跡,但很奇怪,此人的眼睛居然沒任何問題。二狗還知道他父母都是下崗工人,家裏住的房子就在當地的垃圾場旁邊,夏天下雨的時候天天漏雨,不下雨的時候全是垃圾場的惡臭味,所以他寧可睡在馬三的遊戲廳裏也不迴家去睡,天天泡在馬三的遊戲廳裏。


    他堪稱馬三手下第一悍將。二狗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那是因為他是和張嶽一起處決的。被處決的原因是,他為他的親姐姐殺了人。九寶蓮燈的姐姐在一次賣淫時遭遇當地的一個老混子,這個老混子不但不給錢,還把他姐姐打得鼻青臉腫。姐姐找到了九寶蓮燈之後,九寶蓮燈一怒之下把這個老混子和這個老混子的兒子全殺了,弄了個半滅門慘案,當時很是轟動。


    這姐兒倆活得真不容易。姐姐去賣淫,弟弟在街頭砍人。九寶蓮燈被處決了也好,少在社會上受點罪,也少造點孽,倒是可憐了他的姐姐,這是後話。


    “九寶蓮燈”這個綽號也是有來曆的。玩兒過電子麻將的人都知道,麻將牌中最大的牌“役滿”中有一副牌叫“九蓮寶燈”,各位看官看好,是“九蓮寶燈”不是“九寶蓮燈”。當馬三剛把當地第一台“幸運滿貫”的機器進到遊戲廳後還沒正常營業時,九寶蓮燈負責試玩兒、試機器。幸運滿貫這遊戲經常會出現“大滿貫”,也就是說忽然出現幾把大牌,故意讓玩家和牌,雖然牌很大,但和了也隻有13點。九寶蓮燈在試機器後沒幾分鍾他就在大滿貫裏和了一把“九蓮寶燈”,這是在以前當地流行多年的“天開眼”“電子基盤”等麻將遊戲機中從未出現過的大牌!


    容易激動的九寶蓮燈這下徹底激動了,大喊大叫,唾沫橫飛,一蹦好幾尺高:“哎呀我操,我和了,九寶蓮燈!九寶蓮燈!太牛x了,九寶蓮燈!”


    “三哥,快來看啊!九寶蓮燈,九寶蓮燈!”


    看見九寶蓮燈這激動的表情,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笑的,更有冷靜者在大笑之餘還不忘挖苦九寶蓮燈:“你他媽的識字不?那是九蓮寶燈,不是九寶蓮燈!”


    “哎呀,對,對,九蓮寶燈,九蓮寶燈。”九寶蓮燈才從激動中緩過神來。


    盡管九寶蓮燈後來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了,而且把牌名都叫錯了。但是“九寶蓮燈”這個綽號不脛而走,後來來馬三遊戲廳玩大滿貫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典故,而且都把他稱為“九寶蓮燈”。


    發展到後來,如果有人在牌中和了一把“九蓮寶燈”,也會大喊一聲“哎呀我操,九寶蓮燈”。似乎“九寶蓮燈”的確比“九蓮寶燈”順口,慢慢地,全市玩電子麻將的人都把“九蓮寶燈”說成“九寶蓮燈”了。


    多年以後,二狗在法院門口看到九寶蓮燈被處決的判決書時,還聽到倆人討論:


    “這殺人的史xx是誰啊?這麽狠!”


    “他就是九寶蓮燈。”


    “哦,他呀!”


    九寶蓮燈死了,但還是給當地留下了特有的“文化遺產”:隻要是當地土生土長的會玩電子麻將的人,都知道應該把“九蓮寶燈”稱之為“九寶蓮燈”。


    在張嶽被槍擊的當天夜裏,馬三就召集了以九寶蓮燈為首的五六個小兄弟。


    “這次幫我辦事兒,願意幹的來我這裏領安家費!”馬三說。


    沒有一個人退縮,全願意跟著馬三幹。這些窮人家的孩子,什麽時候見到過這麽多錢?


    第二天,馬三就接到了大恆的電話。


    “你給我的那個號,大概在市區東邊。以前老的六門市的三層樓附近,方圓100~200米。”說完,大恆就掛了電話。


    十二、狗熊原理


    馬三聽到這個消息,二話沒說就帶著九寶蓮燈等人去了老的六門市三層樓附近。據說,當天他們拿了三把槍。


    “六門市”這個詞在二狗印象中還是當地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稱謂,但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當地的居民還是喜歡這樣稱唿。二狗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門市”“二門市”等都已經成了大型的商場,而一門市、二門市的名詞也早已隨之消失。但在20世紀80年代最具規模的三層樓高的六門市,卻改造成了一些分散的店鋪,二樓、三樓經營服裝,一樓多數是一些中檔的飯店。


    馬三接到電話以後馬上判斷出:老古一定在六門市一樓的幾家飯店中的一家吃飯。因為,在六門市附近100米,並沒有其他的飯店。而且,馬三接到電話時,正值晚飯要結束的時間,老古應該正在吃飯。


    自以為躲得誰都找不到的老古做夢也想不到,噩夢就這樣降臨在了他的頭上,毀就毀在他那部手機上。據說那天,老古是跟幾個小兄弟商量,下一步和張嶽談和還是繼續幹。但馬三突然出現後,老古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當留著別致發型“狼尾”的四十多歲的老流氓老古帶著大海、黑子和另一個小兄弟從飯店裏出來時,馬三等人剛剛下車。


    剛走出飯店門口的老古正在左顧右盼,被馬三看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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