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笑了,二狗想起了趙紅兵那年春節在號子裏喝的那一茶缸白酒。就是號子裏的這一缸70多度的散白酒,可能價格和價值都超過周公子過年喝的那瓶拉菲。同樣,這個酒在號子裏也是不賣的。


    盡管,這個酒隻是當地1994年出品的價格七毛多一斤的原漿白酒,不是法國1986年的拉菲。


    誰過年不吃頓餃子?誰過年不喝兩口酒?


    趙紅兵盤腿坐在鋪上,身體倚著牆,懷裏抱著這個大茶缸。監獄生活枯燥乏味,趙紅兵總用喝酒打發時間。


    “過年了,兄弟們,每人來一口!”趙紅兵對號子裏的幾個兄弟說。雖然平時趙紅兵偶爾也能喝上酒,但趙紅兵多數都是自己喝——自己喝都不夠,怎麽能給別人喝呢?這天是春節,趙紅兵想讓號子裏的每個兄弟都能喝上一口酒。


    如果是在外麵,趙紅兵絕對不和別人同用一個杯子。


    監舍裏的每個兄弟都喝了一口,滿眼都是感激。


    丁小虎是最後一個。


    “紅兵大哥,我能在監獄裏喝上一口酒,這是我的榮幸,能認識你,更是我的榮幸!”丁小虎喝了一大口,對趙紅兵說。


    趙紅兵始終覺得丁小虎這孩子比較可愛,聽丁小虎假裝成人說這些話,趙紅兵覺得挺有趣。


    “小虎,沒喝夠吧?沒喝夠就再多喝一口。”趙紅兵笑著看著丁小虎說。


    “謝謝紅兵大哥。今天我喝你一口酒,等我出去天天請你喝酒!”丁小虎比趙紅兵還好酒,純粹的酒簍子一個。


    “哈哈!”趙紅兵樂了。趙紅兵在外麵什麽時候缺過酒喝?


    “出去以後,我跟你混吧,紅兵大哥!”丁小虎端著杯子,說得一本正經。


    “混啥混,跟我有啥混的。你快喝吧!”趙紅兵急著想把杯子要過來喝,催丁小虎。


    “反正我以後就跟你混了!”


    “行啊,你快喝吧!”


    “那我幹了!”丁小虎一大口把一大茶缸原漿全喝了。


    包括趙紅兵在內的監舍的人全看傻眼了:我操!這酒趙紅兵還一口沒喝呢,就被你丁小虎喝光了!


    丁小虎一口把這酒喝光後,自己也覺得不妥:對不起,紅兵大哥,忘了給你留了。


    趙紅兵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趙紅兵日後曾對丁小虎說:如果不是當時看你太小,早一腳把你踹飛了。


    “紅兵大哥……等咱們都出去了,我請你喝酒。”


    倚在牆上的趙紅兵看著那個被丁小虎喝得一滴不剩的茶缸,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對不起啊……”


    “沒事兒!”趙紅兵氣得說不出話,倒頭蒙上被子睡了。


    後來,在趙紅兵和丁小虎在號子相處的日子裏,倆人關係相當好。隻要趙紅兵對別的犯人說一聲“你別得瑟”,丁小虎肯定衝上去就是一通組合拳。


    “操,我沒讓你打他啊,我隻是讓他別得瑟!”


    “他在你麵前得瑟那他就是找打呢!”


    “操!你快歇會兒吧!”看著丁小虎,趙紅兵頭疼死了。


    趙紅兵算是明白了,又一個小號的張嶽出現了,純粹渾人,渾不吝。雖然他對趙紅兵是絕對的赤膽忠心,但是犯了渾,趙紅兵也勸不住。


    幾年後,趙紅兵和丁小虎先後出獄,丁小虎早出來幾個月。


    丁小虎始終記得那兩句話:“今天我在監獄裏能喝上酒,那是我的榮幸,能認識你,更是我的榮幸;等出去以後,我請你喝酒。”“紅兵大哥,出去以後我跟你混了。”


    雖然趙紅兵和丁小虎的交情已經很深厚了,早就不需要喝幾頓酒來加深感情了。但是丁小虎還是要履行諾言。


    “紅兵大哥,還記得那年過年,我一口把你一茶缸白酒喝光的事嗎?”


    “操,我當時氣得差點沒踹你,你還好意思提?”趙紅兵也沒忘這事兒呢。


    “那時我就說了,等你出來我要請你喝酒。結果,你一出來我還沒等見到你,你就去北京了。咱們今天一定得多喝點。”


    “少喝點吧。我老婆迴來了,我喝多了迴家肯定要被她歸攏。”


    “誰敢歸攏你我削死誰!”丁小虎沒聽清楚趙紅兵說要被誰歸攏,瞪著眼睛敲著酒杯咬著牙說。


    “我老婆要歸攏我!”


    “哦,那……”


    “咱們都少喝點吧!”趙紅兵總是這樣,在沒喝酒之前總是挺矜持,推說不能喝或者是建議少喝。但是二兩酒下肚以後,誰不讓他喝他跟誰急。


    “紅兵大哥,給你介紹我的兩個朋友,從小跟我一起玩兒到大的,這是先兒哥,這是大耳朵,都是我們西郊的。”西郊混子的質量全市聞名,丁小虎和他的這兩個朋友更是西郊混子中的極品。


    “紅兵大哥,你不認識我們,但是我們認識你。我們兄弟倆敬你一杯!”


    先兒哥和大耳朵站了起來。


    “嗬嗬,坐下吧!別那麽拘束,肩膀齊,為兄弟,別那麽客氣!”趙紅兵說。


    “好,肩膀齊為兄弟,聽你的!”這倆小子一口幹了三兩三的白酒。


    趙紅兵一咬牙,也把酒幹了。


    “你出來了,我們就跟著你混了。”


    “跟我混啥?有啥混的?要不你們跟張嶽玩兒去吧,我給你們介紹。張嶽在社會上比我玩兒得好,真的。你看他的那幾個兄弟,個個開著車掛著粗金鏈子。要麽跟費四玩兒去,他混得也不錯。你們跟我玩兒也玩兒不出來什麽。”


    “張嶽混得是好,費四也挺有名,但是社會上誰不知道,他們都是你的兄弟。”


    “不算是我兄弟,我們都是朋友。”


    “反正不管怎麽說,我就跟你混了!我絕對不去做別人的小弟,就給你當小弟心甘情願。”“紅兵大哥,出來以後,想做什麽生意?”


    “沒譜呢。沈公子說包個小區防水防漏的工程,我也不認識做這個東西的……”


    “先兒哥的表哥就是做這個的,正好啊!”


    “是嗎?有時間介紹出來認識認識,吃頓飯。”


    “好!”


    就這樣,趙紅兵混了這麽多年,終於有了小弟,三個小弟,被逼無奈收的。


    士為知己者死。士為知己者死中的“死”未必是悲劇,而是“士”的理想。知遇之恩,就是以死相報的。


    二狗清楚,丁小虎願為趙紅兵去死,隻願意為趙紅兵一個人去死。


    在以後的十年裏,丁小虎對趙紅兵的做法,就充分詮釋了“士”品格的精髓。畢竟丁小虎是個江湖中人,不像二狗一樣靠忽悠吃飯。如果當時把丁小虎換成二狗,二狗一定跟趙紅兵轉上幾句,必須轉:


    “弟,丁小虎,塞外布衣。生於改革開放之盛世,卻混跡於草莽之中。”注意語句抑揚頓挫。


    “虎本聰穎,文采斐然,洋文術數無所不通,初有誌於學,欲考取功名以兼濟天下。然天不從人願,西元一九九三年,虎年方十五,忿師極盡偏袒之能事,乃輟學,入江湖。”悲慟些,再悲慟些,略帶懺悔,對,就是這樣。


    “虎雖棄聖賢之書於學堂,束詩詞歌賦於高閣,但仍不敢忘《春秋》大義也!”慷慨激憤些。


    “虎年十六,已名動江湖,懷七寸之利器,憑滿腔之熱血,快意恩仇,快哉!”目光炯炯憶往昔。


    “然善惡終有報,西元一九九五年,虎鋃鐺入獄。古人有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虎南冠之日,幸逢紅兵大哥諄諄教誨虎處事之道,消虎一身之戾氣,虎甚為感激,遂有心願:紅兵大哥出獄之日,虎必當以美酒相待,虎必當效犬馬之勞。”


    “江湖中人何止千萬?紅兵大哥可用之人何止萬千?虎今效三千賓客中毛遂一薦,偕先兒哥、大耳朵兄弟二人,願追隨紅兵大哥。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願紅兵大哥不棄!”熱淚盈眶,擲地有聲。


    且說丁小虎請趙紅兵喝了這一頓酒以後,還真的和先兒哥一起幫趙紅兵聯係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築隊去了。


    趙紅兵當時關於承包工程的事兒也就這麽一說,自己倒沒太當迴事兒,看見丁小虎忙活得這麽熱鬧,趙紅兵也開始著急了。


    “沈公子,你上次說的那個工程的事兒,現在還有沒有信兒啊?”


    “有啊!今天早上還打電話了呢。”


    “怎麽說?”


    “我跟他說了咱們想把這個工程攬下來的事兒,他好像沒什麽意見,說是要和咱們好好談談。他挺信任我的。”


    “那就談唄!”


    “隻是……”


    “沈公子你什麽時候也學會說話吭吭哧哧了?有啥話快說!”


    “最近我聽說這個老板社會關係挺複雜的,省城的那些黑社會,他認識不少。”


    “認識黑社會又怎麽了?咱們還怕黑社會?幹好咱們的活兒不就得了?”


    “嗯,是……”


    “再說,他認識再多的省城黑社會有什麽用?別忘了,他這工程是在咱們這裏,不是在省城。”


    “那我就約他了。”


    “約吧,沒事兒。現在做生意的,誰跟社會人沒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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