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醫藥費、營養費,你可別差了事兒,先墊著吧。沒錢來我這兒拿,事兒是我侄子惹的,我也該出一部分。”


    “紅兵,混了這麽多年社會,這事兒我怎麽能差得了呢?這點兒小錢我還是有的,你別操心了。”李四的遊戲廳日進鬥金,這些錢對他來說的確不是什麽大事兒。


    “昨天你的遊戲廳被砸了?”


    “嗯,估計不是民族中學的學生幹的,就是東波幹的。”


    “報案了嗎?”


    “報案?嗬嗬,怎麽可能報案。是咱們先拿著刀去人家學校鬧事兒的。”


    “那你說民族中學的學生會不會報案啊?事兒鬧得這麽大,不報案公安局肯定也知道了。”趙紅兵挺擔心。“這事兒的確有點兒大,這得叫群體性事件了。要是繼續搞下去,弄不好國安局都得找上門來。”小北京說。


    “聽說東波這人挺難鬥的。我早就聽說他成天拿把斧子訛人家錢,就是個亡命徒。”趙紅兵出獄後由於開飯店,認識了不少混子,對東波也有耳聞。


    “難鬥能難鬥過李老棍子和二虎?我倒是不怕他跟我來狠的,我就是怕他教唆那些學生去報案。那些學生雖然下手也挺黑,但人家畢竟是學生,而且人又多,法不責眾。咱們那些人可多數都在公安局留著號,現在又在醫院裏躺著,公安局一抓就是一個準。要是公安局再從根上追究起來,又得把我開賭博性質的遊戲廳這事兒翻出來。得,我這遊戲廳也別想開下去了。當年二虎、李老棍子等人起碼還講點兒江湖規矩,但東波這人可沒什麽江湖道義可講,完全就是個無賴。報案,下黑手,沒他幹不出來的事兒。”


    “嗬嗬,那看來,隻有張嶽能收拾他了。我看張嶽對付這樣的無賴最有經驗,要麽你和張嶽一起過去和他談吧!”小北京說。的確,1993年當地的混子中,敢招惹趙紅兵的有,敢招惹李四的也有,但還真沒聽說誰敢去招惹張嶽。


    “別找張嶽了,他再有一個多月就結婚了,把他找去要是真出了事兒,我看李洋肯定承受不了。”李四總惦記張嶽要結婚的事兒,不願意麻煩張嶽。再說李四了解張嶽,張嶽要是去了即使不動槍肯定也會動刀,不惹出大事來基本不可能。


    “四兒,我和你一起去吧!”趙紅兵沉吟了一下說。


    “你不能去!”李四說得很堅決。


    “為什麽?”


    “你是大哥,是王牌,哪有上去就出王牌的?你得留著最後再用,嗬嗬。”李四半開玩笑地說。


    “四兒說得有道理。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小北京說。


    “行了吧你,讓誰去也不能讓你去!”趙紅兵說。他太了解小北京了,小北京就是個“架秧子”,沒架打他都能挑出事兒來,更何況是這劍拔弩張的談判?就他那損嘴,幾句話非把東波等人惹惱了不可。


    “紅兵,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我早就想好了,你們誰去都不合適,就我和王宇去。人是王宇找的,事兒也是我遊戲廳的事兒。你們要是去了這事兒就複雜了。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如果東波跟我訛錢,你說給還是不給。這事兒我的確是沒想好。”李四說。


    李四這人就這樣,從不願意給兄弟們添麻煩,當年砸爛老五一嘴牙,也是單槍匹馬去幹的。


    “訛錢?他憑什麽訛錢?”趙紅兵想不到把人打成這樣,居然還想訛錢。


    “嗬嗬,肯定就是想訛錢啊,要麽找我去談什麽?他訛錢的理由簡單呀,王宇他們幾個在校內、校外都砍傷了人,醫藥費唄!”李四說:“你說他要是真訛錢咱們給還是不給?我估計,如果不給錢,他們要麽報案,要麽就和咱們繼續打。”李四繼續說。


    “你媳婦懷孕幾個月了?”趙紅兵沉思了一會兒,並沒有迴答李四的問題,而是問了李四這麽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六個月了。”李四迴答說。半晌沒人說話。“紅兵,我懂了。”李四明白了趙紅兵這句話的意思。這時的李四,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不能再像幾年前那樣可勁折騰了。


    “他們如果要錢,說個數,這錢我出,事兒是我侄子惹的。”趙紅兵說。雖然趙紅兵心疼侄子,但是他也覺得曉波找人去人家學校惹事不對在先,受到這樣一個教訓沒什麽。此時的趙紅兵,脾氣和當年比,已經柔和了太多。


    “嗬嗬……”李四沒說什麽。可能李四認為,這事兒的關鍵不是由誰來出錢,誰都不缺這些錢,主要是麵子上掛不住。


    在這兄弟幾個人裏,就數李四最愛麵子,而且,他是近似於偏執地愛麵子。在這兄弟幾個人裏,最“小心眼”的也是李四,睚眥必報。得罪了他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趙紅兵能做到出獄後和李老棍子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李四絕對做不到。


    趙紅兵和張嶽混社會一部分是靠當年那些硬仗積攢下的名氣,另一部分是靠交遊廣泛,朋友多,大流氓小混子無論誰見到他倆都得點頭哈腰,他倆也都笑臉相對。朋友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這些大流氓小混子也在外麵替他倆吹捧,想不出名都難。


    李四則不同,李四不怎麽愛交人,有點兒獨,平時總沉著個臉不苟言笑。在他眼中,要麽是朋友,要麽就不是朋友,絕對不存在其他關係。是朋友,他肯兩肋插刀;不是朋友,他理都不理,連話都懶得說。


    他這一輩子交下的朋友也就是趙紅兵、張嶽、費四、小紀等寥寥數人而已,即使是把兄弟,他也有點兒瞧不起李武和孫大偉,見到他倆也是愛答不理。


    李四能成為江湖大哥,靠的就是又黑又狠有仇必報的勁頭,再加上王宇、王亮這哥倆。這哥倆可能沒李四手黑,但是混社會關係可比李四強多了。據說李四開遊戲廳時在公安局找人辦證之類的,全是這哥倆幫他辦的。


    最愛麵子的李四將要遇上最不要麵子的東波,將會是個什麽樣的結果?


    二十二、預訂一副棺材板兒


    李四和王宇當天就去了當年張大噶子和三虎子開戰的餃子館。這家飯店絕對是當地的老字號,據說這個飯店開到今天開了30年,廚師沒換過,服務員沒換過,招牌沒換過,菜單也沒換過;隻是隔幾年漲漲價,堪稱中國國營飯店的活化石,依然有著中國20世紀80年代的中型城市裏“大眾食堂”的感覺。這家飯店每天晚上七點半準時下班,無論有多少客人,保準全都準時攆走。而且,服務態度極差,無論點了什麽菜,必須自己去窗口拿,服務員絕不會給任何人上菜。


    盡管如此,這家餃子館依然生意火爆,當地人都對這家飯店有著極深的感情。別的飯店的服務態度一家比一家好,但是這家,服務員叫客人去拿菜,客人拿得慢了點兒,都要被服務員罵。而且,客人們也樂於享受被罵的感覺。就算是張大噶子、東波等大混子來這裏吃飯,一樣要被服務員罵,他們也從不還口。畢竟,他們都是從小就吃著這家飯店的餃子長大的,從小就是被這家飯店的服務員罵大的。二狗看到這家飯店,心裏也覺得暖烘烘的,二狗覺得這個餃子館不像是個飯店,倒像是個大家庭。在當今社會中,這家飯店依然以這樣的方式固執地經營著,而且,又在繼續哺育著新一代。至今,當年雜亂無章的街道上已經建起了一棟一棟的現代化小區,但這家飯店依然巍然不動,據說附近的人都不同意拆掉這家飯店。


    30年,外麵的社會早已日新月異,唯有這家飯店,依然隻賣一種六毛五分錢一壺的散裝白酒——據說這個價格,是15年前漲的,到現在還沒變過。隻不過,飯店裏那些30年前青春年少、靚麗可人的服務員都已滿麵滄桑垂垂老矣。外麵世界的劇變沒能在心理上給這十幾個女服務員留下太多的烙印,隻是歲月在她們的臉上刻下了痕跡。


    每次談判,東波都喜歡定在這裏。因為在這裏,他能找到主場作戰的感覺,就像是馬爾蒂尼在聖西羅大球場一樣,總會感覺身後有數以萬計的人在支持他。當年張大噶子也是這樣,在別的地方他打不過三虎子,但是迴到餃子館,他就能把三虎子打得落花流水。


    據說,李四和王宇到餃子館的時候,東波正在被服務員罵。那天,東波是單槍匹馬去的,他認為,在家門口,李四膽子再大也不敢招惹他。


    “東波,你就不能學點兒好?你看你現在像個人嗎?”


    “韓姨,我這不是替你兒子他們出頭嗎?我不這樣,能給你兒子他們要到醫藥費嗎?”“要就要,那你穿件上衣行嗎?你多大了?成天光個膀子不覺得丟人?你不覺得丟人,我替你覺得丟人。”服務員罵起東波來是一點兒情麵都不講。“韓姨……”東波還沒等說完,李四就打斷了他。東波不認識李四,但李四認識東波。


    “你是東波吧?我是李四。”李四說。那天李四穿了件白襯衣,胳膊下麵夾了個黑色的夾包,再配上“青楂”的發型,是20世紀90年代典型的東北江湖大哥的造型。


    “你就是李四啊?你挺牛逼唄?”東波挑釁地看著李四,斜著眼睛,還朝李四吐了口煙。


    一向不善言辭的李四,一上來就被囂張跋扈的東波弄了一肚子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本來李四想,該賠錢賠錢,好好談和,卻沒想到東波上來就是挑釁。如果這次和東波談判的是張嶽,張嶽肯定就是一句話——“我牛逼習慣了,改不了”,然後掏出槍或者刮刀給東波幾下,直接放倒。但李四畢竟不是張嶽,他即使想放倒東波,也絕不會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東波,有事兒說事兒,你找我們不是來談事兒的嗎?”王宇強壓住火對東波說。


    “你也挺牛逼唄?”東波根本不講理,轉頭又對王宇挑釁。說完,東波還把腿搭在了飯店的圓桌上。


    “嗬嗬。”王宇沒說什麽,笑了一聲。事後王宇說,如果不是來談和之前趙紅兵再三囑咐他別惹事,他當時就會掏出卡簧捅了東波。


    “東波,你把腿給我放下!”剛才教訓東波的老阿姨喝了一聲。


    “哦……”東波把腿放下了。


    “李四,外麵都說你挺牛逼,可是我不怕你,你知道嗎?”東波還是不說正經的,繼續挑釁。


    李四擠出一絲笑,鼻子裏哼了一聲。


    “你知道你的遊戲廳昨天是誰砸的嗎?”看到李四和王宇沒說什麽,東波更狂妄了。


    “誰砸的?”王宇明知故問迴了一句,其實他恨得牙癢癢。


    “我砸的!你知道為什麽砸你們遊戲廳嗎?”東波就是在挑氣呢。


    李四沒說話,靜靜地看著東波。


    “因為你們實在太牛逼了。欺負我們沒人是嗎?告訴你,不把醫藥費拿出來,你那遊戲廳別想開了!”看見李四等人沒迴音,東波自問自答了。雖然東波沒什麽文化,但是他還弄了個設問句,氣人不氣人!


    “說個數吧。”李四終於開口了。他早就知道東波想訛錢,不願意和眼前這人再廢話一句。


    “你們在學校的教室裏,差點兒把那學生砍死;在校外,你們也砍傷了七八個。我不多要,就15萬,錢給了,這事兒就這麽結了。不給錢,你知道啥後果不?”


    王宇剛想開口,被李四攔住了。


    “明天下午,來我遊戲廳拿錢。”李四說。


    “那可說好了,你要是到時候不給錢……”東波沒想到傳說中的江湖大哥李四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了他15萬的要求,他還真以為李四是被他嚇到了。


    “你以為四哥像你似的?”憋了半天的王宇終於忍不住了。


    “我操……”東波看樣子要發火。


    “明天下午過來拿錢吧,我們先走了。”李四打斷東波,站起身來和王宇一起走了。


    “你看你,人家好好地過來和你談,你看你說的都是啥?”在李四等人站起身來向外麵走時,飯店裏的老阿姨都看不過去了,說了東波一句。“孩子,吃幾個餃子再走吧。”老阿姨對李四和王宇說。


    “不了,改天吧。”王宇笑了,對老阿姨笑得挺真誠。世上還是好人多,講道理的人多。


    據王宇轉述,在迴去的路上,李四和他曾有如下對話:


    “四哥,看他那逼樣,我剛才真想一刀紮翻了他!”


    “老亮是生是死現在還不知道,你想讓你父母沒人送終是嗎?還記得紅兵大哥那句話嗎,我媳婦也懷孕六個月了。”


    “他也太能裝了,四哥,明天真給他15萬啊?”


    “嗯,給他。”


    “憑啥給他那麽多?”


    “這是給他買棺材板兒的錢。”


    “啊?”


    “他要得少點兒,就給他買個輪椅。他要這麽多,隻能給他買副棺材板兒了。”


    “我們明天就動手收拾他嗎?”


    “不,最早也是半年以後。”


    “嗯。”


    “記住,今天我跟你說的這些話,不許跟任何人說,包括老亮。”


    “知道了。”


    的確,王宇在李四的有生之年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番對話。


    但據說,趙紅兵聽完李四和東波的談判過程後,曾經對費四說:“混了這麽多年,四兒吃過虧嗎?以我對四兒的了解,他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早晚得收拾東波。他隻不過是要等這事兒被社會上的人都忘了再動手,那時候,東波再出什麽事兒,就沒人懷疑到四兒了。”


    “必須的!”喝得暈暈忽忽的費四斬釘截鐵地說出了這三個字。小北京和趙紅兵看著費四,不約而同地笑了:這老小子,快三十了,性格還是沒變,依舊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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