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不說了,咱們吃飯喝酒吧!來,祝我們的好大哥紅兵生日快樂!”小北京打斷了張嶽,他怕趙紅兵教育侄子卻變成張嶽和趙紅兵二人的爭論。


    “生日快樂!”大家舉起酒杯,開懷暢飲起來。


    飯吃了大概半個小時,張嶽的傳唿“嘀嘀嘀”地響了。


    “不好意思,我有點兒事兒,先走了。”張嶽看完留言就起身說。


    “嗬嗬,什麽事兒那麽急?不會是李洋急著要你迴家交作業吧!”小紀壞笑著說。


    “別瞎說,這是我們公司的事兒。”張嶽邊說邊穿上了西裝外套。


    “張嶽,需要幫忙的話我帶幾個人過去?”李四清楚,有可能是張嶽的哪個手下在討賬時遇到了麻煩。


    “四兒,不用,這點兒事兒我自己就能辦,你們繼續喝酒吧!”張嶽說得輕輕鬆鬆,轉身往外走。


    “張嶽!”趙紅兵叫住了張嶽。


    “啥事兒?”張嶽迴過頭來。


    “小心點兒,有事兒給小申打傳唿。我們大家都在這裏,等你迴來咱們繼續喝,你不迴來我們誰也不走。”趙紅兵其實很擔心張嶽,但畢竟他是主人,大家剛剛坐在一起吃上飯,他也不好意思先離開。


    張嶽朝趙紅兵笑了笑,沒說話,轉身走了。


    “張嶽現在業務挺忙嘛,嗬嗬。”趙紅兵看著張嶽的背影說。


    “嗬嗬,忙?那你是沒見到他剛放出來那會兒。”李四說。


    “那會兒怎麽樣?”趙紅兵問。


    “張嶽剛放出來那時候,工作沒了,連口飯都沒的吃。他也不好意思迴家,就靠著咱們兄弟幾個接濟活著。那時候你們的旅館也不開了,他連睡覺都沒個地方,就睡在我的錄像廳裏,錄像廳裏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他蓋著個軍大衣在我錄像廳裏睡了足足三個月。張嶽這人平時幹淨不?那幾個月他是真埋汰。除了被咱們兄弟幾個叫出去喝幾頓酒,其他的時間就在那沙發的最後一排躺著,那叫一個慘!而且張嶽這人你也知道,自尊心特強,我們給過他多少次錢他都不要。請他吃飯可以,但給錢他絕對不要。他總說,他過段時間就上班了,能賺到錢了。”費四被二虎複仇後多少落下點兒殘疾,不能開車了,就開了一家比較大的錄像廳。


    “那他上班了嗎?”


    “上什麽班,他這樣勞教過的去哪兒找工作?他在費四的錄像廳睡了大概三個月,就在錄像廳裏碰上了那個蔣門神,就是那天你出來時咱們一起喝酒的那個,他倆是獄友。蔣門神見到張嶽後,說他姨夫有筆錢收不迴來,問張嶽能不能出麵幫他要一下。在監獄時,蔣門神見識過張嶽的霸道,所以想找張嶽去幫他要賬。”小北京說。


    “那張嶽就去啦?”


    “張嶽聽完蔣門神的話,二話沒說,直奔咱們飯店,拿起一把剔骨鋼刀就走了。我問他幹嗎去,他說去幫費四剔豬骨頭做菜。我還琢磨呢,敢情張嶽是想向廚師方向發展?哪知道,他第二天就把那刀還迴來了。再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一身新的毛料中山裝,皮鞋鋥亮,頭發也理了,看起來特精神。”小北京說。


    “他拿那把剔骨鋼刀幹嗎去了?”趙紅兵知道,張嶽拿這把刀肯定沒幹好事兒。


    “他把欠蔣門神姨夫錢的那個人給綁了,兩條胳膊兩條腿各捅一刀。然後給欠錢的家裏人打電話說:下午不還錢,他就殺人;如果報案,等他出獄後就殺他們全家。”


    “然後呢?”


    “下午欠錢的家人乖乖地把九萬多塊錢拿來了。蔣門神的姨夫二話沒說,當場拍給了張嶽三萬,張嶽一下就發了。蔣門神的姨夫是做建材的,欠他錢的不少,張嶽又幫他連著要了幾次。很快,張嶽也出名了,全市這些死賬、三角債什麽的都去找他,他幹脆辦了個討債公司。富貴、表哥也是張嶽的獄友,後來也跟著張嶽幹。現在全市就數張嶽最牛逼了,連李老棍子他們見到張嶽都繞著走。”


    “他沒錢的時候你們怎麽不幫幫他?讓他這麽鋌而走險!”趙紅兵覺得心裏特別不舒服。“費四不是說了嗎?大家都要給錢或者借錢讓他去做小本生意,他就是不要啊!他這人你還不了解嗎?”李四說。趙紅兵沒話說了。


    “張嶽這人真的是沒得說。別管現在在社會上混得多好,咱們兄弟幾個無論誰隨便一個傳唿,他事兒再多也能放下跑過來。他一喝多,就念叨他剛放出來那會兒咱們兄弟都怎麽照顧他了,把我都他媽的聽煩了。不就是我們幾個請他吃了幾個月飯嗎?至於把他這麽個純爺們兒感動成阿慶嫂嗎?他一提這事兒我就罵他,別說管他幾個月飯,管他一輩子飯又能怎麽樣?他這點可不如他爺爺。聽我爺爺說,以前他爺爺專吃大戶,到了哪個大戶家裏,帶著一群人,一吃就是倆月。”費四挺不理解,為什麽他照顧了張嶽三個月就把張嶽感動成那樣。


    兩年的監獄生活,讓本來就脾氣倔強的張嶽更加暴躁。憋在費四陰暗潮濕甚至有些黴味的錄像廳裏的三個月,張嶽又嚐受到了沒錢的痛苦。由於從小家庭成分不好,張嶽自尊心極強,他急切地想成為人上人。那三個月,張嶽可能每時每刻都在想如何發達。“我要富貴!”應該是張嶽在那段時間裏對自己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所以當蔣門神不經意間給他一個機會時,張嶽毫不猶豫地牢牢抓住了。“無論做什麽,我都要做得最好。”這是張嶽最常說的一句話。


    張嶽不算是黑社會,他是現代的土匪,20世紀90年代市區裏的山大王。因為黑社會也要講究策略,通常不會輕易動手,而且總是官匪勾結。而張嶽則完全是混世魔王一個,誰把他惹火了他就對誰下手,下手從不留情。


    “費四,那你是沒落魄過。”張嶽和趙紅兵從上高中就是最鐵的哥們兒,趙紅兵非常了解他。


    “我怎麽沒落魄過,四兒我倆當年不是也跑過路嗎?”


    “你倆那他媽的也叫跑路?當年你們倆到北京的時候酒還沒醒呢!一個個紅光滿麵,有你倆那麽跑路的嗎?”小北京還記得當年費四二人跑路時的情景。


    “我倆要不是跑路去了北京,你能上火車送我們下不去嗎?能在我們這裏過年嗎?誰想到你他媽的一個北京人,借口下不去車,賴在我們這裏不走了,還一賴就賴上了六年。”費四說。


    “哈哈,我還要在你們這裏賴一輩子呢。昨天我還跟我爸打電話說,要把戶口遷到咱們這裏呢。”小北京生活習慣已經完全東北化了,隻是口音還是一口地道的京腔。


    “曉波,你現在不上學了,想幹什麽去?”趙紅兵開始擔心曉波將來也走張嶽的路。


    “不知道呢。”


    “劉哥那個汽車維修廠招學徒呢,幹脆讓曉波去吧!”小北京說。


    “曉波,去嗎?”


    “是劉海柱大爺那裏嗎?”曉波問。


    “對!”


    “我去,劉大爺最疼我,肯定不打我。”曉波怕挨打,真怕。


    “嗬嗬。”趙紅兵用力地摸了摸曉波的頭。


    “那個蔣門神人怎麽樣啊?”趙紅兵挺關心張嶽現在的這些朋友為人如何。


    “人倒是不錯,不過我可知道他當年進去是因為什麽。他把他家隔壁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娘們兒強奸了。現在他放出來了,還非纏著那個老娘們兒和他結婚。我操!”費四說這事兒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很痛苦,很崩潰。


    大家好像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兒,表情都很崩潰,個個瞠目結舌,一時間沒人說話了。


    正在這時,張嶽迴來了,身後還跟著富貴。


    富貴的襯衣袖口上有血跡,他一進來大家就都看見了。


    “你還真是快啊!沒事兒吧?!”趙紅兵說。


    “沒事!”張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你的朋友蔣門神今年多大了?”小北京迫不及待地問。這個小北京是格外的八卦,這次他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一句話。大家雖然和蔣門神都挺熟,但還真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年齡。


    “二十七。”張嶽順口迴答。


    “哦。”大家若有所思地齊聲迴答。他們這時都在算,今年蔣門神才27歲,他四年前出獄時才23歲,強奸怎麽說也得判三年,也就是說他不到20歲就強奸了50來歲的女人,現在那女人至少快60歲了。大家都是越想越崩潰,越想越倒吸冷氣。


    寒,真寒。


    “問這個幹什麽?”張嶽感覺大家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哦,哦,沒什麽,四兒剛才說要給他介紹個對象。”小北京胡謅的本事的確是強。


    據二狗所知,蔣門神此人的確不同凡響,不但在性取向上口味極重,在其他方麵也極其與眾不同。中國有句古話叫“不撞南牆不迴頭”,蔣門神則是“撞了南牆也不迴頭”,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要繼續撞下去。他的綽號來緣於某年春節前購買年畫。在20世紀90年代初,當地的現代化小區還不多,民居多數是尖脊大瓦房帶著一個院子,典型的東北民居。那時候過年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貼著“秦瓊、敬德”兩位門神。當然現在這樣的年畫門神已經很少見到,但在當年很是流行。春節前一天,蔣門神和幾個朋友去新華書店買門神年畫,結果門神都已經賣完了。


    “姑娘,秦瓊和尉遲敬德的那個門神真的沒啦?”蔣門神挺鬱悶。


    “沒啦!賣光了!”


    “那咋整啊?我家過年沒門神咋整?”那時候隻有新華書店賣年畫。蔣門神犯愁了,在那自言自語。


    “大哥,你家還用買門神?”小姑娘笑著看著蔣門神說。


    “咋不用呢?”


    “大哥,我看你長得就挺像那個尉遲敬德。你給自己拍張照片‘哢嚓’往門上一貼,啥鬼敢進你家啊?”小姑娘捂著嘴笑。蔣門神長得的確和尉遲敬德有幾分相似。


    “哎呀媽呀,妹子你說得真對,我咋忘了呢!”蔣門神樂了。


    “老蔣,你真敢把自己照片貼上去當門神?”從書店出來以後,蔣門神的朋友問。


    “我操!有啥不敢的?”蔣門神剛才其實也沒想真弄張照片貼在自己家門上,但是他這人最怕別人激他,一激他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


    “兒白呀?”兒白是東北話,做疑問句的意思就是:真的嗎?你要是騙我你就是我兒子。


    “兒白!”蔣門神堅定地迴答。兒白做陳述句的意思就是:我要是騙你我就是你兒子。


    自拍肯定來不及,所以隻能找舊照片了。據說當天晚上,蔣門神就翻箱倒櫃找相片,找到一張小學五年級畢業時的單人照。那是一張蔣門神係著紅領巾流著大鼻涕的相片,蔣門神如獲至寶,在照片上用鋼筆端端正正地寫了兩個大字“門神”,然後真的用透明膠布貼在了自己家的大鐵門上……


    他這自製門神從大年初一一直貼到了正月十五,凡是從他家門口經過的行人無不為之折服、歎服、抓狂。還有好事者聽說此事後,騎半個小時自行車專程來欣賞這全球獨一無二的絕版門神,並在他家門口拍照留念。那幾天,他家門口就是當地的一個新增景點兒。後來張嶽聽說後覺得跟他丟不起人,正月十五去他家就把相片給扯了下來,否則這相片說不定真要貼上一年。無論蔣門神此舉是否丟人,但的確是一舉成名。蔣門神的大名在當地可以說是一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二狗還曾經聽說過蔣門神的另一件悍事,那就是他和一位蹬“板的”的司機間的兩頭強驢之爭。後來有人考證,那個蹬“板的”的師傅就是當年李老棍子麾下的戰將老五,那時的老五是一頭已經洗心革麵的強驢。“板的”好像也是東北特色的東西,也就是人力三輪車,在20世紀90年代初當地滿大街都是。通常“板的”都是拉一些一至三公裏距離的客人,起步費兩塊,路途遠點兒就三塊。


    1992年炎炎夏日的某天清晨,蔣門神和老五這兩頭強驢相遇了。據說那天是張嶽找蔣門神有正事兒,在蔣門神已經走到張嶽家門口的時候,老五蹬著“板的”從後麵趕了上來。


    “大哥,你去哪兒?坐車不?”20世紀90年代初當地的三輪車夫都這樣,看見在路上的行人都主動搭話,攬生意。


    “坐啊,不過我去那地方你這車不行啊!”蔣門神頭都沒迴,順口說了一句。20世紀90年代初的混子就這樣,有事沒事都喜歡在街上逗逗樂子,蔣門神更愛幹這個。


    “大哥,我這車咋不行?你就說吧,不管你去哪,我肯定給你拉去!”老五有點兒急頭敗臉。他老五畢竟曾經是江湖中人,受不了蔣門神這語氣。


    “我去zj縣。”蔣門神壞笑著故意逗人玩兒。zj縣是當地下屬的一個縣,距離當地八十公裏,當年乘大巴還要兩個小時,無論誰就算腦子進水了也不會乘三輪人力車去那麽遠的地方。


    “上車!”老五居然把車停了下來。他明知道蔣門神是故意逗他但倔脾氣上來了,居然讓蔣門神上車。


    “啥?”蔣門神愣住了,他真沒想到老五真要拉他去。


    “上車!不就是zj縣嗎?我拉你去!多大個事兒啊!”老五那倔脾氣根本不比蔣門神差多少。


    “我操,你還真牛逼,上車就上車!我告訴你啊,你把我送到了zj縣,我給你一百塊;你送不到,你賠我一百!”蔣門神還真不相信老五能蹬著三輪車把他拉到zj縣去。


    “別磨嘰了,上車!”老五火不小。


    “上就上!操!”蔣門神被老五一激,早就忘了張嶽還找他有事兒呢。


    蔚為奇觀的一幕出現了,一輛從市區駛出的人力三輪車沿國道緩緩向zj縣駛去。三輪車裏坐著的是一個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漢,蹬“板的”的那位早已累得氣喘籲籲,但是臉上依然掛著不服且倔強的表情,雖然越蹬越費力,但的確是一刻也沒休息過。


    就這樣,這個人力三輪車從清晨蹬到上午,從上午蹬到中午,從中午蹬到下午,從下午蹬到黃昏,晚八點居然真蹬到了zj縣城!二狗不知道這是不是人類曆史上蹬“板的”的最長距離,但在當地,這絕對應該算是最長的。據說,當時老五就已基本虛脫。蔣門神十分後悔當時沒說去沈陽或者長春,八十公裏的確有點兒太近了。不過還好,蔣門神比較聰明,又心生一計。


    “一百塊,拿著。我現在又想迴市裏了,你還能把我送迴去嗎?”蔣門神又將了老五一軍。


    “……啥?”老五累得氣還沒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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