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老山前線,他們衝向高地時,之所以無畏,是因為他們身後站著的是共和國10億人民,所以他們都胸懷正義,視死如歸。今天他們要麵對的,是一個劣跡斑斑的老流氓,他們當然完全可以像當年殺越南鬼子一樣殺了他。但現在站在他們身後的,已不再是那共和國的10億人民,而是拿著手銬的警察。這片土地,依然是他們深愛的共和國。而他倆,正在遭受由正義走向邪惡過程中那無與倫比的內心折磨。


    二十一、10年後,我殺你全家


    小紀是在雷陣雨過後鎖廢品迴收站大門的時候被紮傷的,紮他的人是李老棍子。小紀挨的這一刀至今在當地黑道上還廣為流傳,因為這是接下來無數次鬥毆的導火索。李老棍子的團夥和趙紅兵的團夥在接下來的無數次鬥毆中,都收獲了相當的名氣,壯大了隊伍。尤其是趙紅兵,更是實現了從業餘混子向職業混子的飛躍。


    而且,小紀這一刀不是被捅的,而是被飛刀紮傷的。飛刀!老李飛刀!社會上的混子那麽多,被捅的每天都有,但有幾個是被飛刀紮傷的?


    關於事情的原因,二狗記得很清楚:由於1987年6月連續下了好多天的暴雨,市裏某鄉被山洪衝開了幾個古墓,幾個農民路過的時候撿到了幾件陪葬品。具體都撿到了什麽二狗實在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有一個六十幾歲的老頭撿到了一塊玉(具體是玉蛤蟆還是玉什麽,實在想不起來了)。


    當時市裏搞文物的人就那麽幾個,圈子不大,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小紀和李老棍子都去了那裏,不同的是:小紀是去收文物,而李老棍子是去盜墓。


    小紀、費四和李四三個人進村收文物的時候李老棍子還沒到。小紀一眼就看出村邊有個小孩手裏玩的那塊玉是個寶貝,他想買點糖給這個小孩,把這塊玉換過來,但被李四攔住了。李四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占人家便宜。


    “孩子,叫你家大人出來,說外麵有叔叔找。”李四說。


    “我家大人都下地幹活兒了,隻有我奶奶在家。”小孩說。


    “那就叫你奶奶出來。”


    “老太太您好。”小紀總那麽有禮貌。


    “幹啥啊?找我有事兒啊?”小孩的奶奶拿著個煙袋。


    “老太太,把您孫子的玉賣給我們吧,我想送給我女朋友,怎麽樣?”小紀問。


    “這玩意兒也不值錢,你準備出多少錢買啊?”老太太說。


    “老太太,您給個價。”李四說。


    “10塊,愛要不要!”老太太說。看樣子,老太太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報了這麽個“天價”。


    “5塊行嗎?10塊太貴了。”小紀狂喜之下還不忘繼續砍價。


    “5塊就5塊吧!”


    就這樣,小紀花了5塊錢就把這東西收來了。這塊玉,至少賣3萬!3萬在上世紀80年代是個什麽概念?


    小紀這個人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大嘴巴。迴到市裏,高度興奮之下的他忍不住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幾個同道中人,而這幾個同道中人裏麵就有李老棍子的手下。


    看來,人,還是低調些好。


    第二天晚上,李老棍子他們又去了那個村子。他們晚上去“清理”了被水衝過的殘墓,結果什麽都沒挖到,但是他們在鄰村又收到一塊和小紀那塊一模一樣的玉!他們都是專搞文物的,一看就明白,這塊玉和小紀的那一塊是一對。


    根據他們估計,如果這一對玉拿到一起在黑市賣的話,起碼能賣20萬,而如果單賣的話,最多也隻能賣4萬。


    所以李老棍子就希望能把小紀的這塊玉買過來,湊成一對去賣。前文提到過,張浩然在1983年嚴打時被定的罪名是“流氓團夥二號頭目”,而當時的“流氓團夥一號頭目”就是李老棍子。和張浩然被放出來以後改單幹不一樣,李老棍子出來以後又拉起了一票人馬,專攻文物!


    前文提到過,路偉是膽小鬼,二虎和三虎子是土流氓,張浩然是有勇無謀,他們都不可能成為當時名頭最響的流氓,即使趙紅兵不收拾他們,劉海柱等人一樣能收拾他們。李老棍子則不同,他刑滿釋放後成了當地的黑道一哥。因為他在進去以前就是當地最有名的流氓之一,從“老棍子”這個綽號就可以看出他混的時間有多長。他入獄前號稱“西霸天”,稱霸城西,是全市婦孺皆知的流氓頭子,還和張浩然等人共同開辦了一個“黑貓公司”。在上世紀80年代初,李老棍子就把流氓團夥給公司化了。


    據說,上世紀80年代初,偷盜自行車的現象極其嚴重,李老棍子的自行車就曾被盜竊過。盜竊自行車的小混子是李老棍子不屑於結識的。這李老棍子連找都沒找,就在丟車子的地方用粉筆寫了一行大字“我是李老棍子,誰偷了我自行車趕緊還迴來”,連“後果自負”之類的恐嚇詞都沒寫。結果,當天晚上,就有人偷偷地把李老棍子的自行車還了迴去。李老棍子當年的名氣可見一斑。他率領的流氓多數來自西郊,該地區的混子素以心狠手辣著稱。


    李老棍子出獄以後一直在盜墓、倒賣文物,是當時混子中最有錢的人物,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全市最有名的飯店擺幾桌,風頭一時無兩。可以說,在嚴打前,劉海柱是可以與其齊名的人物,但劉海柱出獄後做起了正經的小本生意,修了幾年自行車。雖然他還有很多小兄弟,但這些小兄弟也都是敬佩劉海柱的為人才跟著他混,他們也都有著自己的小本生意,並不是跟著劉海柱混飯吃。


    和劉海柱的俠義之風不同的是,李老棍子心狠手辣,極為陰險,為了利益連自己的兄弟都可以殺。後來二狗才知道,他連警察都敢殺!


    李老棍子又高又瘦,是個近視眼,戴著一個特大號能遮住半邊臉的大黑框近視眼鏡,出獄後還是總留著光頭。二狗見過此人多次,每次都發現他的左手總在不停地抖,左側的嘴角也不停地向上抽搐,看起來既詭異又恐怖。


    李老棍子的所作所為,絕對代表了當時黑社會的萌芽狀態。當年全市大人嚇唬小孩都用李老棍子來嚇唬,直到兩年以後張嶽出獄,市民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比李老棍子更狠、更黑的人。


    李老棍子想憑借自己的名氣,半訛半買,從小紀手中弄來這塊玉。據說,李老棍子在來之前,很多兄弟還勸他不用親自出馬。“李老大,不就是找小紀去買玉嗎?讓黃老邪去就夠了,他還敢不給?”一個兄弟勸他說。黃老邪是李老棍子手下的幾員猛將之一,在社會上也有相當的名氣。


    “不行,聽說小紀他們這兩年也幹了不少硬仗,老邪過去要是挨了頓打咱們可就丟人了。”李老棍子說。


    李老棍子在雷陣雨過後就去找了小紀,他隻帶了三個小兄弟。在東北,暴雨過後天空常常會出現一道七色的大彩虹,空氣中散發著清新的泥土芬芳,真是美不勝收。當時市裏的馬路還沒有擴,在馬路邊上都有花池子,種著一種紅色的、鮮豔的花,那紅色的、鮮豔的花在雨後也顯得格外水靈、挺拔。


    這一切,在夕陽的映襯下,很美。


    “紀老板,忙著呢?”李老棍子皮笑肉不笑地走了過去。


    “嗬嗬,李老哥,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啊,我正在這鎖門準備迴家呢。”小紀笑著說。


    “這不是聽說你發財了,才找你蹭口飯吃嘛。”


    “哈哈,我發財?李老哥你真會說笑,誰不知道你腰纏萬貫啊!不過請吃飯是應該的,走吧,咱們現在就去。文物方麵也有些不懂的東西得請教請教你,你是前輩啊!”


    “嗬嗬,廢話也不多說了。紀老板,我跟你談個事,事兒談成了老哥請你吃飯。”


    “老哥有什麽事兒,說吧!”


    “聽說前幾天你收到了塊玉?”


    “是啊,花5塊錢收的,真是賺大了!”


    “嗯,老哥對你這塊玉感興趣,能不能把這玉賣給我?”


    “嗬嗬,好說好說,李老哥想出什麽價錢?”


    “5000塊,夠給你麵子了吧!”


    “李老哥你真會開玩笑,這塊玉我隨便也能賣上3萬塊!”


    “誰他媽的跟你開玩笑,我老李是他媽的閑著沒事找你逗樂子的人嗎?”李老棍子的口氣變了。


    “李老哥,這個價錢我沒法賣。我這生意是和我其他兩個兄弟合夥的,我隻占4成,他們要是知道我5000塊就把這塊玉賣了,肯定跟我翻臉。”小紀趕緊找借口。


    “知道嗎?今天你李老哥我帶了兩份錢,兩遝子大團結。一遝50張,另一遝100張,你要哪份?”李老棍子語氣變得惡狠狠的。


    “那加起來就是15000了?李老哥,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再加點,我就把這玉賣給你,大不了我不賺錢。這玉的錢分我那倆兄弟,他們都是我戰友,複員以後也沒賺到幾個錢,還想用這玉發財呢!”小紀有點怕李老棍子,想息事寧人。


    “這15000是兩份,你隻能選擇其中的一份。”李老棍子說。


    “老哥這話怎麽講?”


    “你如果拿5000這份,玉,我拿走,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如果你拿10000這份,玉,我拿走,但我要紮了你,那剩下的5000做你的醫藥費,而且,見你一次我打你一次。你選哪個?”李老棍子說。


    “那我要是都不選呢?”小紀雖然有點怕李老棍子,但是也硬得很,從來沒服過軟。他現在明白,李老棍子是要來訛這塊玉了。


    “都不選就紮了你,給你5000醫藥費。你那塊玉,我早晚搶過來!”李老棍子說。


    “我姓紀的就是從小被嚇大的,我敬你是個前輩叫你一聲李老哥,你也別把自己太當迴事兒了。你知道你那兄弟張浩然是怎麽死的嗎?”小紀倔脾氣一上來,和張嶽區別不大。


    “姓紀的你真牛逼!要不是你們領頭的那個姓趙的跑了,我他媽的還想紮了他呢!反正他現在人不在,我今天就紮了你,也算是替浩然報仇!”李老棍子拔出了一把刀。這把刀是木頭柄,刀鋒很利,一看就是自製的。


    “有種你今天就整死我!”小紀手中沒刀,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操你媽,我今天就要整死你!”李老棍子說著就攥著刀向前衝。他身後的幾個兄弟怕他真殺人,抱住了他的腰。


    隻見這時兩眼冒火的李老棍子甩手把手中的刀向小紀紮了過去!飛刀!由於當時小紀和李老棍子最多隻有兩米的距離,小紀根本沒辦法躲閃。這一刀,結結實實地紮在了他的腹部。據說,李老棍子閑著沒事時成天練飛刀,每天都拿著他那把自製的刀紮木頭,這一刀距離這麽近,紮得極狠。


    劇痛中的小紀帶著腹部上紮著的刀轉身就跑,跑了大概100米,撞到一個騎自行車的人,然後轟然倒在一片泥濘的花池中,再也爬不起來。


    事後大家說,這就是張嶽和小紀的區別。如果是張嶽腹部被紮了一刀,他一定會不管自己的死活,拔出這把刀以後迴手就給李老棍子一刀。但張嶽這樣的狼崽子畢竟少之又少。


    小紀被一個騎“倒騎驢”的送到了附近的診所,診所簡單地處理後就把他送到了最近的醫學院附屬醫院。


    趙紅兵的三姐和二狗見到小紀時,小紀渾身都是泥和血,臉色慘白,失血太多,已處於昏迷狀態。


    二狗當時就被嚇哭了,問趙紅兵的三姐說:“三姑,紀叔不會死吧?”


    趙紅兵的三姐沒有答話。


    據說,小紀如果不是身強體壯,流血就會流死。他究竟流了多少血呢?具體多少毫升二狗不知道,但是趙紅兵的三姐說:“二狗你知道咱們家每次去糧油站打油的那個桶嗎?你紀叔的血流了至少有半桶。”


    後來,小紀還是被搶救了過來。醒來後,小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李老棍子,10年後,我殺你全家!”


    二狗至今不知道,為什麽小紀要在10年之後殺他全家而不是當時就去殺他全家。


    即使小紀不去殺李老棍子全家,李老棍子也還是要找他,因為玉還在他的手中。


    小紀住院以後第三天,李老棍子的人真來送了5000塊錢,並且留下一句話:“你挨這刀,是替你的兄弟張嶽挨的。今天李哥給你醫藥費,是給足了你麵子。不交出玉,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


    畢竟小紀倒賣文物也是違法行為,他如果報案連自己也會被搭上,所以,他和李老棍子的仇隻能通過黑道的規矩解決。“想盡一切辦法,找到紅兵,讓他快迴來。”李老棍子的人走後,小紀對孫大偉說。


    二十二、倦鳥知歸


    趙紅兵是1987年7月5日迴來的,離小紀被捅已有一個多禮拜。這次,趙爺爺又猜對了,趙紅兵果然給他的三姐打了電話。趙爺爺不願意高歡耽誤了高考和升學,趙紅兵同樣不願意。由於高歡在和他離家出走前已經報考並已體檢,所以即使趙爺爺不想辦法讓他們迴來,趙紅兵一樣要帶高歡偷偷迴來考試,準考證都已經讓李洋拿好了。


    趙爺爺和趙紅兵身上都有男人最應該具有的優點:責任心。


    “三姐,我想帶高歡迴家考試。”電話中趙紅兵說。


    “紅兵,迴來吧,家裏這邊出事了!”趙紅兵的三姐說。


    “出了什麽事?”趙紅兵問。


    “高歡的媽媽被氣得腦血栓,病危。你的朋友小紀也差點被人捅死。”


    “真的嗎?”


    “別問了,迴來吧!你在哪裏?”趙紅兵的三姐最不擅長說謊,趕緊岔開話題。


    “別問我在哪裏了,我明天下午3點迴來,他們在哪裏住院?”


    “就在我們醫院,你先來我辦公室找我吧!”


    趙爺爺料事如神,他猜趙紅兵迴來以後一定沒臉見自己,所以讓趙紅兵直接去找他三姐,姐弟之間好溝通一些。


    7月5日下午,趙紅兵推開三姐辦公室的門時,發現三個人等在那裏:趙紅兵的三姐、趙爺爺和趙爺爺的司機。


    根據後來趙紅兵的三姐說:當趙紅兵和高歡推開門時,她眼中的趙紅兵仿佛在幾十天裏老了許多,而高歡則頭都不抬,雙手緊緊地抱著趙紅兵的胳膊,兩個人的樣子像是死也不分開。他們風塵仆仆的身上,還穿著離家時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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