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哥!你快繼續說啊,你們上去以後怎麽打的越南鬼子?”


    “當時我們班能上去的隻有我和你們紅兵大哥兩個人。班長不讓我們用槍,怕被敵人聽見,所以我和你們的紅兵大哥就準備扭斷那兩個越南鬼子的脖子……”說到扭斷脖子的時候,小北京表情很凝重、很深沉,完全進入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的“規定情景”,這是表演流派中的斯派。


    “啊!怎麽扭斷啊,你們被敵人發現了沒?”小北京表演得太傳神了,小混混們都為他擔心。


    “你把腦袋伸過來,我告訴你怎麽扭斷。”小北京示意一個小混混把腦袋伸過來。


    隻見小北京一隻手搭在他頭頂上,另一隻手托住他的下巴。“左手向左,右手向右,同時用力,哢嚓!”這時小北京的表情極其猙獰,這是表演流派中的布派。


    圍觀的人都驚唿一聲,以為小北京真要扭斷那個小混混的脖子,這時小北京卻輕輕地放開了他。


    “你們到底扭沒扭斷那兩個越南鬼子的脖子啊?”


    “今天累了,明天這個時候,你們過來,我繼續給你們講。”小北京眯著雙眼曬起了太陽,完全不顧圍著他要聽故事的幾十號聽眾。


    圍觀的群眾很無奈。


    “唉……”


    “到底扭斷了沒啊?”


    “怎麽又是隻講到了一半啊。”


    “唉……明天誰知道他還講不講啊。”


    小北京也不管圍觀的人怎麽評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躺在太師椅上仿佛睡著了。


    有一段時間,二狗一直以為小北京的祖上肯定是在北京天橋打把式賣藝的,否則他怎麽這麽熱衷於表演、又表演得那麽好呢?而且雙手抱拳之類的範兒,又完全是賣藝的架勢!當時如果小北京在旅館前養隻猴子拿個鐵盒,一個小時下來,這個盒子裏肯定全是人民幣。後來二狗才知道,小北京這是閑得,趙紅兵走了以後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而他又那麽好動,當時才二十二三歲,實在是太寂寞。


    小北京還愛跟趙紅兵的三姐貧,二狗就見過。可能是家裏的老公總不說話,所以趙紅兵的三姐一點兒也不煩小北京的貧。


    “三姐,聽說你要離婚了?”


    “我才剛剛結婚,你就咒我離婚?”趙紅兵的三姐是個出名的美人,發怒生氣的樣子都很好看。二狗上大學時,有一年暑假在街上,一個同學說快看美女啊!天仙下凡啊!二狗定睛一看,正是趙紅兵三姐——那時她就算沒有40歲也差不多了,但還是漂亮得一塌糊塗。


    “唉,原來是謠言啊,害我白開心一場。”小北京故做憂傷。


    “我離婚你開心什麽?”趙紅兵的三姐瞪起那雙遠近聞名的大眼睛問。


    “咳,我琢磨著你離婚哥們兒不就有機會了嘛。我天天跟門口坐著,全市的女孩子我基本都見過了,和你差不多好看的就高歡一個,還跟紅兵跑了。我跟紅兵是兄弟,我的老婆總不能比他差是不是?我別無選擇啊!”


    “你這破孩子,紅兵比我小兩歲,你比紅兵還小,我可懶得搭理小孩子。”


    “女大三,抱金磚。我找火車站門口那算命瞎子給咱們倆算過了,說咱倆特般配……”


    “你再貧我撕爛你那張破嘴!”三姐故做嗔怒。


    “三姐,我給你撕。寧教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小北京說著閉起眼睛張開嘴,把腦袋伸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沒動靜,小北京覺得嘴裏好像還多了個東西。他睜眼一看,趙紅兵的三姐人影兒都沒了,閉上嘴一嚼,原來嘴裏被她放了塊大白兔奶糖。


    他天天盼著趙紅兵的三姐無聊時能過來坐坐,可是人家十天半個月也不來一次。畢竟人家剛剛結婚,平時也要上班,下班了願意和老公在家裏膩著。以前趙紅兵在的時候,小北京還能上街走走,現在趙紅兵帶著高歡去逍遙快活了,隻剩他一個,連出都不能出去了。小北京真是閑得無聊極了,每天坐在旅館門口長籲短歎。


    1987年6月底的一個中午,一個常來的叫潘大慶的小混混帶著一個姑娘來這裏開房了。對於這樣的客人,小北京是舉雙手歡迎的,因為這樣的客人不但可以給旅館增加收入,等事兒辦完了還能留在門口聽他的評書。雖然他總把故事講一半就放人家鴿子,但他是十分在意那些熱心聽眾的。


    那天又是四五點鍾,小北京剛剛拖了太師椅到門口,準備開始評書連播,忽然看見迎麵衝過來四個大漢,手裏都拿著鋼管,看樣子是要拿著家夥進旅館找人。


    “嗬!哥兒幾個,這是要來幹嗎啊?”小北京躺在太師椅上喊住了他們。


    “我們來找人,沒你的事兒。”


    “怎麽不關我的事兒啊,你們要找誰啊?”小北京還是躺在太師椅上沒動。


    “潘大慶,有人看見他進了你們旅館,他帶著我女朋友來的,我就是要找他。”


    “怎麽著?要打他啊?”


    “嗯哪,他住哪?幾零幾?”


    “你們別在這裏惹事,你們知道這是誰開的旅館嗎?”


    “不就是趙紅兵嗎?趙紅兵又怎麽樣?現在不是跑了嗎?就算趙紅兵在,我們也進去照打不誤!”


    “哎,哎,哎,你們還牛大了。我告訴你們,潘大慶我認識,他今天住進了我們店,我就要對他的安全負責。今天我在這兒,你們誰也別想動他一指頭。他出了我們這個店,你們隨便,我不管!”


    “你他媽的是誰啊?一個外地人來我們這裏牛逼什麽?你知道我們大哥是誰嗎?”


    “不知道啊。”小北京假裝誠惶誠恐地坐了起來。


    “劉海柱!”


    “啊,什麽柱?那柱子粗嗎?”小北京一臉天真地問。


    “我操你媽!我今天連你一起幹!”


    說著,這四個人拿著暖氣管子就朝坐在太師椅上的小北京砸來。小北京靈巧地一翻,就從太師椅上翻了下去,隨手抓住一條剛剛砸在太師椅上的鋼管,另一隻手朝那人胳膊上就是一拳,隨後又狠踹他膝蓋一腳。整套動作一氣嗬成,對方一秒鍾倒地,小北京手裏多了根鋼管,這套動作和趙紅兵打三虎子如出一轍。


    其他三個人揮起鋼管,向小北京沒頭沒腦地砸來。小北京或者輕巧地閃過,或者用自己手中的鋼管擋開,同時他還向對方還擊,真是藝高人膽大。他不打頭也不不打後腦,專打對方拿著鋼管的胳膊,還狠踹對方的膝蓋或小腿。這幾個人連遭重擊,先後倒地,小北京卻一下都沒挨著。


    “你們這些暖氣管子我拿去我兄弟那裏賣錢了啊,不給你們了,這幾根鋼管起碼能賣一塊五。你們快走吧。”


    “我操你媽!這事算沒完!”


    “嗬嗬,行了,我知道沒完。告訴你,小爺我姓申,每天都在這裏。你們隨時來找我吧!”


    從此,真的有很多小流氓在外麵惹了事怕被人砍,就跑到小北京的旅館來避難。小北京從來沒讓住在自己旅館裏的人在旅館裏挨過一次打,但隻要出去旅館一步他就概不負責。當然了,進來住一樣是要交房錢的,如果實在是熟悉的,沒錢可以欠著,一個禮拜內還。


    小北京就是這麽“罩”得住。


    但那個劉海柱也不是好惹的,沒過幾天就來找了小北京的麻煩。


    小北京的這套做法很“江湖”。後來二狗看過一部周潤發主演的片子,叫《和平飯店》,完全是小北京做法的翻版。後來和其他地方的朋友聊起,有很多朋友提到,他們家鄉那裏在20世紀80年代也有這樣的人和事,但現在旅館的管理都標準化、流程化了,再也沒有這樣“罩”得住的老板了。即使有,可能也不願意管這樣的閑事了。


    看來,20世紀80年代那時候的“江湖”真的很古典。


    十九、大俠劉海柱


    要找小北京麻煩的劉海柱究竟是什麽人?因為劉海柱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是個重要的人物,所以必須要對他作一番介紹。


    暫且不說劉海柱的那些事跡,光劉海柱的造型就夠讓人景仰的了。先從身材五官介紹此人——


    當時他約三十三四歲,但看起來像是四十幾歲,不是一般的滄桑;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體重頂多110斤,這還是“毛重”。他究竟有多瘦呢?二狗記得上初中一年級第一次打電子遊戲“名將”的時候,選中了那個拿著雙刀的木乃伊,二狗身邊的一個同學驚唿:“這他媽的不是劉海柱嗎?”可見劉海柱有多瘦。


    此人的臉是長條的,根本沒有什麽肉,鼻子又高又挺、嘴唇薄薄、下巴尖尖。他的眉眼究竟是什麽樣的,全市也沒幾個人見過,因為此人無論春夏秋冬,都戴著一個鬥笠!二狗活了26年,唯一見過一個活的戴著鬥笠的人就是他。他戴的鬥笠極大,完全遮住了眼睛和眉毛,看起來十分陰冷:他能看見別人的眼睛,別人卻看不見他的眼睛。他的這個鬥笠,二狗曾經在當時熱播的電視劇《天涯明月刀》中見過,那個叫燕南飛的人總戴這樣一個鬥笠。二狗至今不知他這個鬥笠是從哪弄來的,反正全東北應該僅此一頂。


    他還與眾不同地留了山羊胡子,雖然不是刻意修剪,但是十分有型。要知道,在20世紀80年代,全中國的男人都把胡子剃得幹幹淨淨。


    他每天蹬著一雙黃膠鞋,穿著一條藍色帆布的七分褲或者說是九分褲。具體是幾分褲二狗不清楚,反正從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流行的七分褲,人家劉海柱在80年代中期就已經開始穿了,絕對領先潮流。他夏天通常不穿上衣,光著個膀子露出一身排骨,冬天的時候裏麵穿一件軍棉襖,外麵披一件披風。


    他的坐騎也是一輛二八大卡自行車,但是這個“二八大卡”已經簡化到不能再簡化的地步:沒有車踢子、沒有瓦蓋、沒有後架、沒有鏈盒子、沒有車閘,連腳蹬子都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棒子。他騎在胯下,就像是騎著兩個光禿禿的車軲轆。


    可以想象,如果有這麽一個人——頭戴鬥笠,光著膀子,肋條根根清晰可見,穿著一條七分褲,臉上唯一清晰可見的部分就是那些稀疏的山羊胡子,騎著一輛幾乎隻剩下兩個車軲轆的“二八大卡”從你身邊飛馳,你能不牢牢記住他?他肯定不是全市最有名、最厲害的混子,但他一定是全市最有型的混子。記得二狗上初中時,美術老師要求用“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作畫,基本上全班同學都是以劉海柱的形象為原型畫出了那個“蓑笠翁”,可見此人在當地百姓心中的印象的確相當深刻。


    二狗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劉海柱的情景。那時趙紅兵尚未攜高歡私奔,偶爾還帶二狗去看電影,那天看的電影是《南北少林》。


    那天二狗去的是市中心的文化影院,文化影院前麵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這個廣場的一個作用就是法院經常來這裏開公審大會,因此,還豎著一根旗杆。這根旗杆就在這個廣場的正中央。


    當時市裏比較出名的有四個瘋子和兩個傻子,在兩個傻子中有一個傻子非常有名,他姓白,大家都叫他白傻子。這個傻子什麽都不懂,但是唱歌唱得非常好。他唱歌時的台風像楊坤,表情像孫楠,穿著像龐龍,嗓音像刀郎。一唱起來中氣十足,從不跑調。白傻子的特點是表演欲特別強,哪裏人多他去哪。20世紀80年代,人的精神生活極度匱乏,18英寸的彩電沒幾家有,而且即使有了也沒幾個台可看。因此,有了新電影,幾乎全市的人都會去看。白傻子一聽說“彩色寬銀幕武打故事片”——《南北少林》即將在文化影院上映,第一時間就去了那裏“走穴趕場”。那裏真是人山人海,有點現在春運的樣子。上世紀80年代時,咱中國遍地都是彩旗,這個廣場更不例外,廣場內外彩旗飄飄,再配上6幅《南北少林》的宣傳畫和大紅的仿宋體字介紹,真有點節日的氣氛。


    “白兄弟,唱一個!”有小混混起哄。


    “唱什麽?”白傻子樂了。


    “《霍元甲》!”大家都喜歡聽這歌。


    “昏睡百年……”白傻子陶醉地開唱了。


    “好!”他的“粉絲”們鼓起掌來。


    “國人漸已醒……”白傻子唱得真不錯。


    “……豈能讓國土再糟踐踏,這睡獅漸已醒!”二狗從來沒聽過哪個東北人把粵語歌唱得如此標準——正因為白傻子不識字,才不受字幕幹擾,隻是學著歌裏麵的發音。看來,有時候正常人容易受其他因素的影響,學起東西來反倒不如傻子。


    “好!”掌聲經久不息。


    “白兄弟,還會唱什麽?”


    “《海燈法師》,範無病那個。”


    “這樣吧,你唱得這麽好,幹脆爬旗杆上去唱。你爬旗杆上去唱,下來我給你買三毛錢的瓜子。”幾個小混混存心耍白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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