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中高三(四)班的“吉他演奏會”過後的三四天,傷得不怎麽重的三虎子肩膀上纏著繃帶來到了市區。他帶著大概十幾個人每天在街上轉,為的就是找那天把二虎和他都收拾了的李四和費四。三虎子刀不離手,手裏總提著那把殺豬條刀,這把刀外麵用報紙包著。三虎子這群人雖然在東郊名頭甚響,但是在市區他們並不認識幾個人。他們隻知道那天到他家的那夥人其中一個叫趙紅兵,還有一個在離紅旗公園不遠的地方開了個廢品迴收站。但三虎子再去小紀的廢品迴收站的時候,小紀還在醫院裏住院,所以門是關著的。他們隻好專心找趙紅兵。


    其實三虎子這人思想簡單得很,誰把他傷了他找誰。他最恨的根本就不是趙紅兵也不是小紀,而是那天出手傷他倆的李四和費四。他找趙紅兵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那天傷他哥倆的人到底是誰。


    據說三虎子打聽到了趙紅兵是誰,還知道了趙紅兵的家在哪裏,但同時他也知道了趙紅兵的爸爸是市委常委、市組織部部長。三虎子敢在路上截住趙紅兵開戰,但他肯定不敢去市委常委家中找碴。


    費四和二虎、李四和三虎子是兩對前世的冤家,他們在之後的十幾年裏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一直到上世紀90年代末二虎雙腿殘疾、三虎子橫屍街頭為止。而他們之所以打打停停而不是打個不停,正是因為趙紅兵的存在。


    如果說混世魔王三虎子在這個世界上還怕一個人的話,那這個人就是趙紅兵。


    那天已接近元旦,三虎子他們十幾個人在多次尋找費四和李四未果之後,提著刀漫無目的地在市區閑逛,準備抓趙紅兵。由於找趙紅兵主要是以問話為目的,所以他們沒帶刮刀和雙管獵槍。一直到了中午,這群東郊流氓餓了,看見有一家餃子館,就走了進去。那家餃子館規模不小,是老字號,起碼有三十幾張桌子。


    趙紅兵還沒找到,三虎子卻遇上了另一個冤家——張大嘎子。


    據說三虎子一進門,就看見了張大嘎子正在餃子館裏,三虎子還朝後者齜牙一笑:“嘎子,請你三哥喝酒!”


    三虎子這幫東郊流氓和張大嘎子率領的混混以前沒少掐架,一直打到1986年的夏天,張大嘎子這幫算是勉強服軟了,擺了幾桌和氣酒算是停戰。


    “嗬嗬,小三子,沒錢喝酒了?”張大嘎子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你三哥我錢多了,今天就是想讓你請喝酒!”三虎子的嘴又臭又硬。


    “小三子,今天張哥請你,坐下來喝吧!”張大嘎子並不想因為吃頓飯再起爭端,過去的事兒畢竟已經過去了,過去再怎麽打,如今總歸勉強算是半個朋友。


    張大嘎子那邊大概有六七個人,三虎子這邊大概十幾個人,坐了兩桌開始吃飯。


    剛開始喝酒的時候氣氛還不錯,互相開著玩笑並且頻頻碰杯,但是幾杯酒一下肚,這兩幫混混的本色便顯露了出來。三虎子開始大話連篇了。


    “嘎子,這幾天我來市區是找個人。你看我這肩膀。”三虎子火氣挺大。


    “聽說是趙紅兵他們幹的?我前幾天看見你們在市區轉,問衛東你們幹嗎呢,他說你們在找趙紅兵。”張大嘎子說。


    “你認識趙紅兵?”三虎子問。


    “知道有這麽個人,前段時間不是把鐵南的傻偉(就是路偉)給捅了嘛。”張大嘎子說。


    “他們還捅了路偉?”三虎子問。


    “你沒看現在路偉不來市區了嗎?現在下巴還縫著呢。趙紅兵這幫夠狠的。”張大嘎子說。


    “其實我和我二哥倒不是趙紅兵給傷的,是他們裏麵另外兩個小子幹的。”三虎子說。


    “你和你哥也真他媽的衰,在自己家門口讓人家給幹了。”張大嘎子也有點喝多了,口不擇言。


    “嘎子,你他媽的怎麽說話呢?我們是被暗算的!”看樣子,三虎子那瘋勁要上來。


    “操,要不怎麽說你倆衰呢!兩個打兩個被人打成這操行。”張大嘎子嘴更損。


    “去你媽的!不他媽的跟你喝了,以後你他媽的說話注意點!”三虎子站起身來就要叫兄弟們走。


    “你罵誰呢?”張大嘎子絕對不是什麽善茬。


    “老板,今天我把這裏盤子和碗都砸了啊!張大嘎子付錢!”三虎子說完,把桌上的盤子全摔在了地上。


    “三虎子我操你媽!”張大嘎子雖然之前向二虎、三虎子一夥服軟了,但他總歸是這一片混混的頭目,手頭硬得很。


    兩夥人隨後就混戰在了一起,兩張桌子掀翻了,飯店裏的其他客人也嚇得跑了出去。剛才還在唿著酒氣、摟著脖子像親兄弟一樣說“知心話”的兩幫人,轉眼就成了死對頭。


    三虎子明顯喝多了,他那把被報紙包著的刀還沒抽出來就被張大嘎子奪了去,他胳膊有傷又行動不便,被張大嘎子摁在地上狠狠地踢了幾腳。坐在三虎子旁邊的一個兄弟拔出一把槍刺,一下就紮在了張大嘎子的腿上。張大嘎子倒地後,在劇痛之下隨手拿起擺在地上的花盆砸在了三虎子的頭上。


    這時,餃子館的幾個廚師拿著擀麵杖和菜刀也衝出來幫張大嘎子。雖然張大嘎子他們六七個人本來沒帶刀,但有了衝出來的廚師相助,很快占得了上風。


    打了大概兩三分鍾後,餃子館的幾位老服務員終於把架拉開了。流氓畢竟也是人,有五六十歲的老阿姨苦口婆心地拉架,也不好意思再動手了。張大嘎子這邊有三個人腿上和胳膊被紮了,而三虎子那邊則是三虎子頭上挨了一花盆,另外一個人後腦挨了廚師一擀麵杖。


    挨擀麵杖的那個被打暈了,三虎子他們罵罵咧咧地攙著他出了餃子館,叫了車直奔市第三人民醫院。第三人民醫院正是小紀住院的地方,當三虎子他們在餃子館開戰的時候,趙紅兵正在給小紀辦出院手續。全市大大小小二十幾家醫院,真不知道這群人為什麽都愛去第三人民醫院。


    挨了擀麵杖的那小子被打得不輕,到了醫院還是神智不清。三虎子等十幾個人把他送到急診室,出來時正趕上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在電梯口指著趙紅兵罵。被罵的趙紅兵低頭不語,身邊還站著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


    趙紅兵認出了三虎子,三虎子卻沒認出趙紅兵。


    趙紅兵被罵,是因為趙紅兵和高歡兩個人大白天在醫院“見鬼”了。


    那天臨近元旦節,作為班裏文藝委員的高歡借口上街買紙花和瓜子準備班裏的元旦晚會,那天下午就沒去上課,而是出來找趙紅兵玩,這也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趙紅兵本來想把小紀出院的手續辦好就和高歡去東風劇場看馬戲,結果,他們在醫院的三樓遇見“鬼”了。


    趙紅兵和高歡約好一點半在住院部的三樓見,可是高歡不知道市三醫院有兩棟樓,前麵的那幢樓是各個科室的門診和手術室,而後麵的那棟樓才是住院部——她去了前麵那幢手術室的三樓去等趙紅兵。


    左等右等不見高歡來,趙紅兵想到可能高歡是去了前麵那幢樓,於是他急匆匆地衝上了手術樓的三樓,出了電梯,正看見高歡在那裏焦急地等待。“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我以為你知道住院部的樓呢。”趙紅兵氣喘籲籲地說。


    “沒事,沒事,都怪我,是我沒聽清楚。”高歡一向善解人意。


    “那咱們走吧,去找小紀。”趙紅兵說。


    “好的。”高歡微笑著說。


    正在這時,電梯的門開了,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推著一個看上去三十幾歲、身穿紅色大衣的女人衝向手術室。這個女人出了車禍,被撞得麵目全非,已經看不清楚長什麽樣,滿臉是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是不是已經停止了唿吸了?”


    “嗯,可能已經死亡了。”那幾個醫生邊走邊討論著。


    “啊……”高歡看見這個女人的慘狀,嚇得驚叫起來。


    “別怕,沒事兒,咱們下樓。”趙紅兵邊摁電梯邊安慰高歡。


    很快,電梯從四樓上下來了。受了驚嚇的高歡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電梯門一開,她就衝了進去。趙紅兵隨後也跟了進去。


    進了電梯,他們倆幾乎同時發現:剛才那個死於車禍的穿紅大衣的女人,正背對著他們蹲在電梯的角落裏!


    由於電梯要盛放一些擔架之類的緊急大型用具,所以第三醫院的電梯空間極大,是普通電梯的好幾倍。這個“鬼”在角落裏蹲著,頭也不迴,極為恐怖!當他倆想從這個電梯裏退出去時,電梯門已經再次關上了。


    “啊!”高歡嚇得肝膽俱裂,一下撲到了趙紅兵懷裏。這也是趙紅兵生平第一次抱女孩子。趙紅兵的確膽力過人,高歡的慘叫還沒結束,他一手抱著高歡,一腳踹向了“鬼”。“啊……”這下是那個紅衣女“鬼”慘叫了。趙紅兵看著有效果,放開高歡,衝上去又是一腳。剛才那一腳隻是試探性的,第二腳是真狠,一腳把這個剛才還蹲著的女“鬼”踢倒在地。“你打我幹嗎?”這個女“鬼”哭著喊。趙紅兵隨後說出了他一生中最經典的一句話,也是被高歡諷刺至今的一句話——“你是鬼你牛逼啥?我他媽的死了以後也是鬼!別他媽的以為你是鬼我就怕你!”趙紅兵吼道。“你才是鬼呢!你憑什麽打我!”紅衣女鬼被趙紅兵這兇悍絕倫的兩腳踢得快要斷氣了。


    “你還裝人!”趙紅兵上去又要踢。


    “紅兵,她可能真的不是鬼,她好像是人!”緩過神來的高歡拉住了趙紅兵。趙紅兵也迴過神來——他剛才那兩腳下去,踢到的的確是人的感覺,可能對方真的不是鬼。這時,電梯門開了,趙紅兵和高歡走了出去。“小王八蛋,你憑什麽打我!你站住!”三十多歲的紅衣女“鬼”掙紮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追出了電梯。


    “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鬼。”趙紅兵終於認識到,這個“鬼”隻是和死於車禍的女人穿著同樣的紅色大衣,她是個實實在在的女人,絕對不是女鬼。他愧疚萬分。


    “你才是鬼呢!走,跟我去派出所!給我治病!”


    二狗從那天才知道,原來“撞衫”可以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不好意思,如果剛才把你打壞了,我一定負責。”趙紅兵小聲說。趙紅兵有個優點,那就是他紳士得很。


    這個穿紅大衣的女人不依不饒,罵起了一套又一套全市最難聽的髒話。自知理虧的趙紅兵低頭不語。高歡是個女孩子,臉上掛不住,小聲抽泣了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趙紅兵的臉也越來越紅,他憋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無意間一抬頭,正好看見了在人叢中看熱鬧的滿頭是血的三虎子。


    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九、以二敵十三


    趙紅兵看到了三虎子,三虎子也正在看趙紅兵。四目相對,趙紅兵的大眼睛透著機靈與睿智,三虎子的小三角眼透著無知與奸詐。趙紅兵記憶力顯然比三虎子好,他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滿頭是血的人,正是那天在二虎家門口拿著雙管獵槍頂在費四頭上的那個人。而三虎子隻是覺得眼前這個正被罵得狗血噴頭的帥哥比較眼熟,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盡管他正在滿大街地找趙紅兵,但趙紅兵真正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卻認不出來了。


    “我來解決這個女人的問題,你先去東風劇場等我,我20分鍾以後到。你快走。”趙紅兵小聲對高歡說。


    其實趙紅兵是想把高歡支開,自己好去揍三虎子,他怕高歡知道他又惹事,隻好跟她撒了個謊。尷尬中的高歡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裏,聽到趙紅兵讓她走,忙不迭地出了醫院。


    “你等一下,我跟你的問題一會兒再說。”趙紅兵對紅衣女人說完,走向了三虎子。


    “兄弟,你認識二虎嗎?”趙紅兵壓住火,笑吟吟地問三虎子。趙紅兵絕對不是愛主動生事的人,但今天他胸中有兩團怒火:一是見到了讓他在二虎家門口遭遇奇恥大辱的三虎子;二是被眼前這個潑婦罵了五六分鍾還沒法還口。他趙紅兵總不至於去打女人,吵架也不在行,而且,“踢鬼”這件事,也的確是他不對。所以,趙紅兵隻好把怒火全都撒到三虎子身上。


    “二虎是我哥啊,你是?”估計是因為上次見到趙紅兵的時候是晚上,沒看清楚,三虎子的確沒認出來。據說,那天三虎子在趙紅兵揍他之前已經慘不忍睹了,不但被張大嘎子用花盆砸得滿頭是血,而且之前被李四用鋼管紮的肩膀也在淌血,身上不但全是土,還沾滿了菜湯,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牛肉大蔥味。


    “趙—紅—兵。”趙紅兵像那天在二虎家門口一樣,緩慢而有力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正找你呢,操你媽!”三虎子一聽這名字就想了起來,但他沒有衝上去打。因為他手裏的刀已經被張大嘎子搶了去,而且他的兄弟也全在急診室門口,這邊隻有他一個人。


    “嗬嗬,你還敢罵我?”趙紅兵家教很好,極少說髒話,剛才在電梯裏罵女“鬼”完全是一時激動。


    “罵你?我還要打你呢!”三虎子說著就向前衝。


    趙紅兵正盼著三虎子先動手呢。二狗了解趙紅兵,這個人聰明得很,他打架基本上全是後動手,因為他知道,一旦進了局子,先動手的總是理虧。而且,他即使後動手,也有必勝的把握,參加過實戰的中國偵察兵的拳腳功夫毋庸置疑。


    三虎子這人也真是沒記性,忘了趙紅兵長什麽樣不要緊,難道他連趙紅兵當時一腳踢到他手腕上,差點把他手中的槍踢飛的事都忘了?那一腳的精度、速度與力度是普通人能踢得出來的嗎?他一個赤手空拳的土流氓,怎麽可能會是趙紅兵的對手?


    三虎子衝上來就是一拳。趙紅兵躲都沒躲,身子向後微微一退,迅速出左手抓住了拳頭,然後出右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三虎子的胳膊上,接著又一腳踢在三虎子的膝蓋上。三虎子當場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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