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大燕使團曆經三個多月的生死考驗,終於從南詔鄯闡城啟程,返迴大燕的都城。


    動身當日,南詔國主閣羅鳳並未現身,但卻親命兩隊南詔禁軍護衛使團的車隊,一路護送至大燕境內。再加上還有大燕錦衣衛的五十人馬隨行,這一路倒也安穩,三日後便順利進入大燕邊陲重鎮安息城。


    南詔發生的一切,柳暮江和錦衣衛指揮使趙璞之早已一明一暗八百裏加急報給大燕皇帝,兩人在奏章上都默契地沒有提慕容嫿的名字。所以明麵上,此次一舉揭穿蒙舍的逆行,力挽狂瀾救西南邊境危局的頭功自然記在了柳暮江和趙璞之的身上。使團甫一進城,便接到了皇帝封賞的旨意:命柳暮江為文淵閣大學士,參與內閣機務。封趙璞之為雲麾將軍,二人皆賞賜黃金百兩。使團其餘諸人官升一級。


    本該是皆大歡喜,可是柳暮江背著蘇若時卻是陰了一路的臉,弄得使團中的下屬見平日裏霽月清風的柳大人神色如此陰沉,心情也甚為忐忑,就連迴話都是小心翼翼的。


    殊不知,柳暮江的不快皆源於跟了他一路的錦衣衛指揮使趙璞之。或者說,趙璞之表麵是跟著使團一道迴都城複命,心裏頭卻是一心惦記著他的妻子蘇若。


    柳暮江自己就是男人,又素來慧眼如炬,他豈能看不出來趙璞之對蘇若的覬覦之心。如今柳暮江已入了內閣,一迴都城便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假以時日說不定還會成為一代權臣。趙璞之如今早已得罪不起柳暮江,他固然不敢明目張膽流露出霸占當朝閣府妻子的齷齪心思,可暗地裏窺視蘇若赤裸裸的眼神令柳暮江憎惡不已。


    蘇若是個明白人,一路上從未與趙璞之說過一句話,又有柳暮江護著,趙璞之自是占不到半分便宜。隻是趙璞之似乎是要故意惡心柳暮江,總是當著眾人的麵,開口閉口喚蘇若“妻妹”,話裏話外透露出親眷之間親昵曖昧之意。


    有一日,柳暮江與蘇若正在馬車內趕路,忽見趙璞之一身黑衣打馬追了上來,見了夫妻二人笑道:“柳大人,眼看還有半日的路程就要到都城了,你我這一趟辛苦總算是可以與陛下交差了。”他衝著柳暮江說話,眼鋒卻時不時地瞄著蘇若。


    見蘇若看都不看他一眼,隻閑閑地扭頭看著窗外的風景。趙璞之也不泄氣,依舊對柳暮江說道:“這幾日忙著趕路,忘了當麵對妻妹致謝了,若非妻妹當日在昌邑堂閣樓上對我的一番提點,我險些誤了大事。那夜你我二人的徹夜長談,我此生日夜縈懷,銘記於心。”


    蘇若見趙璞之所言越來越露骨,終於惱怒了,剛想開口迴擊,忽然被身邊的柳暮江牽住了手。柳暮江與蘇若十指緊握,波瀾不驚地對趙璞之說道:“趙大人,昌邑堂之事若兒早已一五一十和我講了。隻是我還是想提醒趙大人一句,對於此事個中細節趙大人以後還是三緘其口為妙。其一蘇趙兩家雖是姻親,可趙大人畢竟是外男,言語不慎間若是傳出有損我夫人名聲的風言風語,我必然不會輕易饒過。其二若是深究昌邑堂之事,趙大人終究難逃袖手旁觀,貽誤機密之過,這要是傳到陛下耳朵裏便是欺君之罪,即便南詔之行趙大人是立功之人,隻怕到時也難以功過相抵了。再者,這世上許多事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枉費心機也強求不來,若是非要人心不足蛇吞象,隻怕是終究沒有好下場。趙大人是個聰明人,還是忠心侍君為重,至於其他的心思就懸崖勒馬吧。”


    趙璞之挑了挑眉,收起臉上的挑釁之意,嘴角彎出一道深痕,顯出幾分皮笑肉不笑的猙獰:“柳大人果然厲害,方才是我失言了。隻是我還是要對妻妹說一句,你長姐前幾日給我的信上說,如今在都城的蘇家人隻剩你們姐妹倆了,自當是要多走動才來的親厚。她對你又想念的緊,日後定要你多來府上逛逛,你們姐妹倆多敘敘舊。”


    說到此處,趙璞之忽然舉起馬鞭向遠處一指:“妻妹,從此往西十裏便是我為你精心準備的別院,如今正是滿院鮮花迷人眼的時節,你若是在都城呆膩了,就與你姐姐在別院裏聚聚,咱們一家人也過幾日賞花飲酒的逍遙日子。”


    蘇若冷然說道:“不必了,我與我那個堂姐蘇錦除了碰巧都姓蘇以外,並無其他瓜葛,也不想攀趙大人你這門親戚,趙大人日後不必再在我們夫妻麵前費口舌了。”說完,伸手拍了拍馬車的廂壁,趕車的折倫會意,忙揚起馬鞭狠狠甩了兩下,拉車的駿馬嘶鳴一聲,高抬四蹄,絕塵而去。


    四起的煙塵瞬間揚了趙璞之一個灰頭土臉,他陰冷地盯著遠去的馬車,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蘇若,早晚要你見識我的手段。”


    ——


    當日,一行人終於抵達都城,柳暮江率使團麵見陛下後,便返迴了柳宅,給久未謀麵的柳母請了安後,迴了內宅。


    剛推開門,隻見蘇若穿著一身純色裏衣,烏發披散,發梢還蘊著水汽,便知她這是剛剛新浴。


    蘇若迎上來:“夫君迴來了,可用過飯了?可去見過婆母了?”


    柳暮江摟著蘇若坐在床榻上,一把將她抱坐在腿上,埋首在她的秀發之中,喃喃道:“娘子身上怎麽這樣香?”


    蘇若在柳暮江的鬢旁聞了聞:“夫君莫非飲酒了?又說胡話,我從來都不熏香的。”


    柳暮江笑道:“我的確喝了酒,今日陛下在宮中設宴,聖心大悅,眾人都陪著多飲了幾杯。臨走時,皇後還賜了我一壺宮中新釀的金盞酒,說是帶給你嚐嚐。明日,我陪你入宮去給皇後謝恩。”


    蘇若道:“你貴人事忙,不敢勞煩你相陪。明日慕容嫿也要入宮麵見皇後,我自有她照應著,你放心就是。還有......”


    蘇若咬了咬唇,還是說了下去:“今日趙璞之的話,夫君莫要放在心上,他不過是個小人而已,可如今位高權重,仗著是陛下手裏的一把刀,便不將周圍的人放在眼裏。此等蠢貨,早晚多行不義必自斃,夫君無須現在就與他撕破臉。再說我在南詔也並未吃虧,日後我們與他不再往來便是了。”


    柳暮江的眼神暗了暗:“娘子說的是,隻不過陛下身邊有這等佞臣,終究是個禍害,我必要徐徐圖之。”


    蘇若心中短暫地替趙璞之默了一哀,這趙璞之惹誰不好,放著好好的權臣不做,偏生要招惹柳暮江。想柳暮江為布衣書生之時,便能苦心孤詣,步步為營,僅用了兩年時間便扳倒了她的祖父——當時的翰林大學士、文臣領袖蘇長青。趙璞之雖也有幾分本事,但不過就是陛下身邊的一隻鷹犬,又豈會是柳暮江的對手。


    正想著,忽聽柳暮江說道:“如此良辰美景,莫要再提那些醃臢之人。不如娘子陪我嚐嚐這重金難買的金盞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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