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蘇家諸人除了上朝外,深居簡出,推掉所有應酬,對複卷之事不發一言,隻等最終的結果。


    勘察司郎經過數日的複核,經複閱後上呈的試卷,大多文理不佳,並有犯禁忌之語。故此定論:本次科舉所錄四十人皆是憑才學錄取,皆為南人,實為北方舉子試卷略遜一籌所致,無任何營私舞弊之嫌。


    此言一出,蘇長青等一眾科考官終於鬆了口氣,以為此事就算是塵埃落定,雨過天晴了,然而一場席卷整個朝堂更為猛烈的暴風驟雨正悄然來臨。


    果然不出柳暮江所料,結論一出,舉國嘩然。落榜的北方學子們無法接受這樣一個複閱結果,朝中還有不少北地官員更是紛紛上書抨擊,要求再次選派得力官員,對考卷進行重新複核,並嚴查所有涉案官員。甚至還有人上告說蘇長青等人暗囑以李信為首的勘察司郎,故意以陋卷進呈,打壓北方讀書人。言官進諫的奏章頓時如雪片一般湧入文德殿,恨不得將皇帝的書房湮了。


    就在朝野物議沸騰之際,皇帝那邊卻是許久沒有動靜,所有與此事有關的奏折一律留中不發,就算有不怕死的言官直接問到皇帝臉上,皇帝也隻撂下一句話:“事關重大,朕自有定奪。”


    陛下這副含糊不清的態度更令人心裏沒著沒落的,諸人隻能默默揣測聖意,戰戰兢兢地想著到底要站在哪一邊,若是站錯了隊,違逆了聖意,隻怕瞬間便會折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眼見陛下沒有對複閱結果立刻下旨,蘇長青心中也很是忐忑,隻是事情鬧到此等地步,非但沒有平息謠言,反而激的北方舉子一不做二不休,對複卷之事不依不饒,還有那群想要取他待之的北地官員更是對他群起攻之。蘇長青這才覺得驚懼,隻怕事情沒有他當初料想的那般簡單。可是麵對如今的亂局,他更不可能低頭認錯,在這弱肉強食的官場,一旦示弱被抓住把柄,立時便會被啃得屍骨無存。他隻能兀自強撐下去,挺起腰杆去麵對山唿海嘯般的質疑和明裏暗裏的虎視眈眈。


    ——


    柳暮江作為蘇家的女婿,自然也招致了不少探尋的眼光,平日與他交好的官吏也開始對他疏離起來。麵對人情冷暖,柳暮江卻麵色如常,整日隻是埋頭做事,若非必要一言不發。


    這日天色已晚,柳暮江獨自一人在值房裏整理公文,終於理出了頭緒,他微微舒了口氣,便要迴家去了。


    就在此時,卻有一個小黃門走了進來,說是陛下急召他前往文德殿問話。


    該來的終於來了,柳暮江推開翰林院值房的大門,入眼是一片寒星點點,良夜已經來臨,他迎著冷風,大步走了進去。


    ——


    進了文德殿,隻見皇帝正坐在長案旁,身著絳紗常袍,盯著案上的奏章,麵色陰鬱。一旁站著的近侍蔡延,垂首侍立,並未抬眼去看柳暮江。


    柳暮江躬身道:“臣柳暮江拜見陛下。”


    座上的皇帝許久未叫他平身,大殿內寂靜得令人心慌,上位者的沉默猶如一塊巨石,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蔡延雖是皇帝的心腹近侍,此時也不敢冒然張口幫襯柳暮江,他隻能強壓下心中的擔憂,死盯著自己的腳尖,同時豎起耳朵用餘光觀察著陛下的神色。


    似乎過了天長地久的煎熬,皇帝終於將眼光從案牘之上的奏章移到了柳暮江的身上,隻見柳暮江微躬著身,卻是紋絲未動,即便君王不發話,他麵上也無尋常臣子常見的惶惑忐忑,隻一派雲淡風輕,配上他風光霽月的俊顏,依舊是從容不迫,傲骨坦然。


    皇帝終是開口道:“平身吧。”


    柳暮江抬頭,麵容無畏無懼,拱手道:“不知陛下深夜召臣,所為何事?”


    皇帝的神色莫測,點了點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說道:“這幾日朕被這群言官的奏章鬧得頭疼,都說你是行文走筆的高手,不如就來給朕看看?”


    柳暮江聽聞此言,一撩袍角,叩首道:“請陛下恕臣難以從命。”


    皇帝目露冷意:“此話怎講?”


    柳暮江瞟了一眼案上的牘文,正色道:“翰林院整日為陛下草擬詔製,參謀政事,臣豈能不知如今朝中議論的皆是春榜複閱之事。隻是事關臣的嶽丈一家,又與臣的恩師脫不了幹係,以臣之身份實在不易插手此事,還望陛下收迴成命。”


    皇帝沒想到柳暮江倒是實誠,沒等他這個皇帝發難,倒是將自己尷尬的處境放在明麵說了出來,顯出了幾分心思坦蕩。


    眾人皆知柳暮江是蘇長青的孫女婿,又是他的得意門生,自然與蘇家是一體。可是柳暮江自任職以來,才能頗能服眾,品性也是不偏不倚,幾次獻策,竟皆是老成謀國之言。皇帝畢竟是個惜才愛才的,這幾日朝堂分明分成了南北兩派,兩方人馬吵得不可開交,似乎無論如何處置,都會勢必大動幹戈。他不自覺地便想起了柳暮江,倒想聽聽他的高見。再有,今夜召見柳暮江,本也是存了旁敲側擊試探的心思,想看看這個平步青雲的翰林編修到底是個囿於人情世故的庸才,還是個耿直忠貞的純臣。


    皇帝略微緩和了神情,說道:“眾人皆知你與蘇家的關係,隻要你心中無愧,自可不避親仇,你隻管說來,朕恕你無罪。”


    柳暮江歎了口氣,絕然說道:“依臣所見,此次春榜之事複閱的勘察司郎們已有定論,實為北方舉子文采淡淡,與一眾主事官無涉。”


    皇帝眼中閃過一道森然之色,冷笑道:“看來,你倒真是蘇長青的好學生。”


    一旁的蔡延已是寒毛倒豎,以他對皇帝的了解,柳暮江的話已是激怒了陛下,他分明已動了殺怒之心。


    可柳暮江毫不退縮,直麵帝王的怒意道:“陛下莫急,臣的話還未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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