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蘇若落水被柳暮江親自救上岸的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都城,士族官宦之家都在議論,嫉妒者有之,羨慕者有之,觀望者有之。有人感歎柳暮江以寒微出身,不費吹灰之力便攀上了蘇長青這棵官場常青樹。也有人覺得此事是蘇若占了天大的便宜,一個並非傾國傾城之色的丫頭,卻能嫁給貌若潘安、才過子建的妙郎君。


    然而此時蘇家大房嫡女蘇錦自打從賞花宴迴來後,便將自己一人關進屋內,一直麵色難看地踱步,坐立難安。


    不一會兒,伺候蘇若的丫鬟夏荷悄無聲息地從門口蹭了進來,似乎對蘇錦十分懼怕,隻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姑娘。”


    蘇錦抬頭,臉色如厚重的鉛雲一般陰沉,低聲說道:“今日之事怎會出這麽大的紕漏?搭救蘇若的人為何從張繼祖變成了柳暮江?”


    夏荷愁眉苦臉道:“奴婢也鬧不明白是怎麽迴事。按照您的吩咐,一下了車,奴婢就瞅準機會將二姑娘帶到了流觴亭,那個張繼祖也早早赴約了。可是,就在奴婢從背後將二姑娘拉下水後,柳暮江忽然竄了出來,趕在張繼祖之前跳下了湖,將二姑娘救上了岸。奴婢和張繼祖都沒看清他到底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蘇錦忐忑不定,道:“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忽然,她臉色驟變,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難道他知道了內情?”


    夏荷搖搖頭道:“此事從始至終,隻有姑娘、張繼祖和奴婢知道,斷無泄露之理,柳暮江能從何處知曉?再說事發之時,就連張繼祖和二姑娘都以為這是一場意外,姑娘莫要自己嚇自己。”


    蘇錦有些神經兮兮地點點頭:“不錯,應當是我多心了。隻是如此一來,我豈不是白白替蘇若做了嫁衣。”


    夏荷生怕蘇錦會因計謀落空遷怒自己,忙隨口應付道:“姑娘先放寬心,雖然今日大庭廣眾之下柳公子救了二姑娘,又抱了一路......”她眼見蘇錦目光再次變得怨毒,趕快說了下去,“隻是,天知道柳公子是否願意娶咱家二姑娘呢?”


    蘇錦神情變幻:“你是說......”


    夏荷扶蘇錦坐下,道:“姑娘細想一想,雖然論理出了此事雙方唯有結親方可體麵了解。可柳公子是本朝難得的美男子,又是探花郎,也許人家誌在王侯之女,又怎會因世俗偏見放棄了錦繡前程。”


    蘇錦聽了一愣,很快嘴邊溢出一絲陰笑,她有些意外地看了夏荷一眼:“你果然機靈,看得通透。之前柳暮江住在蘇家時,雖對蘇若有些另眼相看,可如今他已貴為探花,早已不是寄居蘇府的窮書生,眼光自然也不一樣了。若是他拖延著不肯來提親,我那二妹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


    隻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第二日蘇錦的如意算盤就被砸了個稀爛。


    柳暮江半月前在城西賃下了一處兩進的小院,收拾好後便搬出了蘇家。他今日特意起了個大早,身穿素色墨紋袍衫,頭戴竹節碧玉簪,不過是尋常文士的打扮,便是君子如玉舉世無雙,巳時剛過就出門去蘇家拜訪蘇長青。


    柳暮江被管家引入書房,見蘇長青已坐在案旁,似乎是在專門等待他的到來。


    柳暮江拱手道:“有勞恩師等候,學生今日前來特向貴府二姑娘蘇若求親。學生雖家境貧寒,俸祿微薄,但敬慕蘇家門第清高,家教坦蕩。更思慕蘇二姑娘心地純善,知書達理。今特備鵝酒,以表我一片赤誠之心,還望恩師成全。”說完俯身下跪,叩首不起。


    蘇長青看著這個品貌不凡的得意門生,默了一瞬,便起身親自將柳暮江扶了起來,道:“這樁親事我允了,你和若兒雖是因落水之事歪打正著,但也正應了姻緣天定之說。明日你便遣媒人來,咱們兩家換了庚帖,擇個黃道吉日,便結成兩姓之好。”


    ——


    柳暮江告辭後,蘇廷楠從書房的後堂走了出來,他見過蘇長青後,看著柳暮江遠去的背影,道:“這樁婚事父親就這麽答應了?隻是如此一來,攪亂了父親原有的安排。”


    蘇長青道:“雖有些波折,但結果也算是大差不差,總之與官場新貴和錦衣衛指揮使結親的都是我蘇家女,隻不過若兒和錦兒互換了親事而已,動搖不了大局。”


    蘇廷楠有些躊躇:“隻是那錦衣衛指揮使趙璞之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正是顧慮這一層,當初父親才想令性子剛強的若兒嫁過去。如今這個局麵,不知錦兒能否應付得來。”


    蘇長青無動於衷地轉了轉手中的鹿頭拐杖,道:“應付不過來,也得想法子應付,這就是她們的命。蘇若和柳暮江之事在賞花宴上鬧得沸沸揚揚,已是滿城皆知,隻有成親才能收場。否則,若兒這步好棋便成了一顆廢子,豈不可惜?再過兩日,趙璞之也會來提親,錦兒的親事就這麽定了,你這就去告訴她們兩姐妹,好生待嫁就是。”


    蘇廷楠心知大事已定,萬無轉圜,隻得應下,就在他轉身出去時,身後又傳來蘇長青的聲音:“廷楠,你要記住,蘇家的主君隻能為闔族滿門的前程著想,從來就容不下慈父心腸。”


    ——


    蘇廷楠獨自迴轉大房的院落,要把定親之事告訴蘇錦和蘇若。隻是一路上,他低頭沉思,心頭疑竇叢生。


    那日,蘇廷楠也在賞花宴上,對當時之事記憶猶新。他本就心思縝密,最擅察言觀色。猶記得蘇錦得知蘇若落水之時,毫不吃驚,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後來被人告知蘇若是被柳暮江救上來的,卻瞬間神色大變,似乎有隱晦之言想要脫口而出,卻又硬生生憋了迴去,甚是可疑。隻怕,蘇若落水並非意外。


    正想著,蘇廷楠已進了院子,此時眾人已用過了早飯,蘇錦正陪著王氏說話。他輕聲走近妻子王氏的屋門口,聽見裏麵隱隱約約有吵鬧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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