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課業結束,眾人散去。蘇錦一迴到閨房,臉色便陰沉了下來。此時屋內的丫鬟春燕忙端來一杯熱茶,雙手奉上,道:“姑娘口渴了吧,快喝杯茶歇歇吧。”


    蘇錦看著杯盞上的熱氣,想起家塾裏柳暮江親手給蘇若盛熱湯那刺眼的一幕,便氣不打一處來,猛一抬手便掀翻了茶盞。


    春燕猝不及防被熱茶潑了一頭一臉,火辣辣地疼,卻哭都不敢哭一聲。茶杯應聲落地,碎瓷七飛八濺,春燕忙蹲下身一通收拾。


    這時,蘇錦的母親王氏走了進來,見了地上的糟亂,道:“出了何事,剛迴來就鬧出這麽大動靜。”


    蘇錦在王氏進門之時便收起了臉上的怒色,平靜地迴道:“娘,無事。不過是春燕不小心打碎了茶盞。”


    春燕自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王氏見春燕臉上還沾著幾點茶漬,有些紅腫,便不在意地說道:“錦兒,不過是個蠢笨的丫鬟,慢慢教就是,不必動氣。”說完,便揮揮手令春燕退下。


    她細細查看著蘇錦的臉色,問道:“到底怎麽了?可是今日進學時夫子訓斥你了?”


    蘇錦咬了咬唇道:“無事,隻是娘,我看二妹妹實在是無心進學,勉強令她呆在家塾也聽不懂夫子的隻言片語,不過白白消磨時日罷了。祖父的本意,不過是令她學些閨閣禮儀、粗通文墨,還不如請我身邊的教養媽媽去教導她幾日,也免得人多打攪了兄長的學業。”


    王氏拍了拍蘇錦的手背:“你說的我如何不知,二房的丫頭如何能比得了你知書達理,聽說從小連四書都沒讀完,真真是沒有教養,在學堂裏也不過是聽個天書罷了。你這般安排固然是好,隻是你祖父那邊?”


    蘇錦笑道:“娘盡管放心,祖父不過是想令二妹學些相夫教子的本事,教養媽媽教的盡夠了,二妹幾斤幾兩,祖父心中自然清楚,母親一說,必合他老人家的心意。”


    王氏遂放了心:“還是錦兒想得周全,如今承和可是咱全家的希望,任何人都不能擾了他的清靜。我這就和你父親、祖父說去。”


    ——


    事情稟給了蘇長青,蘇長青聽後說道:“如此也好,就這麽安排吧,若兒以後先不必去學堂了。”


    一旁的蘇廷楠說道:“二弟從未對若兒盡教養之責,以至於她雖出身名門,頂多不是個睜眼的瞎子罷了。依兒子看來,她注定成不了才女,父親安排她隨錦兒一同讀書,還是有些心急了。”


    蘇長青搖搖頭:“閨閣之女又不是去考狀元,若論才學,隻要會算賬中饋便已足夠。但一個女子身在後宅,作為一家主母周旋於公婆妯娌和世家大族之間,亦需要手段和見識,這才是我令咱家的孫女去進學的緣故。你也是讀過書的,這聖人文章易學,性情和眼光卻是學不來的,這若兒倒是有些天賦異稟在身上。”


    ——


    蘇長青應允的消息傳到大房,蘇若自是心中歡喜,她對張夫子的講學本就聽不進去,如今可以偷懶,自然樂得清閑。


    蘇錦也是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蘇若和柳暮江便不會經常碰麵了。隻是聽說了蘇長青對蘇若的評論後,蘇錦又頗為不忿。這蘇若之前不過是個可有可無之人,父親無能,母親無勢,論天分才學怎比得上眾星捧月長大的蘇錦。


    再說這蘇若突然攛掇父母和離,本是大逆不道之舉,不知為何反而得了祖父蘇長青的賞識,不但親自命她住進大房的院落,一切吃穿住行還都與自己比肩。


    蘇錦簡直咬碎了一口銀牙,一個無才無德又無靠山的蘇若,她憑什麽?祖父老糊塗也就罷了,就連那個柳暮江也對蘇若青眼有加。


    一想到柳暮江,蘇錦心中柔情百轉。本朝民風開明,即便是深閨女子,也可出門應酬。蘇錦隨著母親也去過不少世家大族的宴請,見過各色男子,其中不乏王孫貴胄和青年才俊對著她獻殷勤,隻是沒一個能令她動心的。她本以為自己也會和其他女子一般,聽從父母之命嫁個好人家,與陌生的夫君相敬如賓,心如止水地過完一生,直到那天她在天覺寺見到了柳暮江。


    隻不過一眼,便令她再也無法將目光從柳暮江身上移開。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簡直是驚為天人。雖家境貧寒,卻才華橫溢,蘇錦曾在蘇承和那裏見過柳暮江寫的文章,就連祖父都點頭稱讚,還曾說過,這柳暮江絕非池中之物,此次科考必然在頭甲之列。


    若是照祖父所言,柳暮江春闈之後,便會一飛衝天,仕途無量了。他是兄長的密友,又借住在蘇家,亦是祖父看重的門生。而她是蘇家的長房嫡女,若是二人結為連理,一則柳暮江可借蘇家之力青雲直上;二則蘇家也在朝堂多了個年輕有為的自家人;三則便是全了蘇錦的一片癡心,當真是十全十美之事。


    蘇錦一直將這個心思深埋心底,原想著春闈放榜後,悄悄告訴母親,令母親在父親耳邊敲邊鼓,最後定能心想事成,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蘇若。


    學堂上的一幕幕,蘇錦看得一清二楚。蘇若案上的那碗粥分明就是柳暮江故意拂落的,以此旁敲側擊警告侍候蘇若的下人收斂一些,莫要奴大欺主。還趁機邀蘇若同案而食,親手給她盛了一碗羹湯。


    想到此處,蘇錦麵上一片猙獰之色,淡粉色的指甲已將素白的手心掐出了血印。隻因柳暮江從未如此溫柔地看過自己,他對著自己永遠是溫和有禮、漠然有度,偏偏沒有半點柔情和心動的痕跡。他竟然看都不必看自己一眼,就令她芳心陷落,覆水難收。


    柳暮江看不上自己,若是鍾情於旁的皇族公侯之女也就罷了,為何偏偏是蘇若。蘇若雖也是蘇家女,但在蘇家人心中她與蘇錦本是天壤之別,論出身、容貌、才學,蘇若半點都比不上自己,還有那般丟人的一對父母,她拿什麽與自己爭?


    天知道一個沒有才德身家,又非傾國傾城的女人何以能得柳暮江的另眼相看,隻怕是蘇若表麵看著老實,實則私下並不檢點,使了些見不得人的狐媚手段,勾引了柳暮江,當真是有辱家門。


    蘇錦此時朝窗外蘇若住的廂房看去,心情已經平靜下來,口中默默念著:“二妹,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休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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