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柳暮江和蘇若便隨著念奴身邊的小丫鬟來到了閣庫內,小丫鬟指著靠西牆放著的三個通頂書架道:“近三年從良姑娘的名冊都在這裏放著,你等慢慢看就是,我在門口守著,找到後喚我。”


    蘇若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向著小丫鬟一揖道:“有勞姑娘了,隻是在外頭聽說念奴姑娘甚是清高,就算是王孫勳貴她都懶得搭理。沒成想竟是如此可親,對我家公子所求應承得這麽爽快。”


    小丫鬟抿嘴一笑:“我家姑娘確是個冰山美人,俗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隻不過嗎......”她瞟了一眼已經開始翻看名冊的柳暮江,悄聲說道:“你家公子長得實在是好相貌,我自小在清歡樓長大,都未見過比他更俊的書生。再者他製的步搖又勾起了姑娘的思親之情,故此姑娘才對柳公子另眼相看。”


    原來如此,這柳暮江果然是個人才,外表風流倜儻,內裏心思活絡,說起瞎話來信手拈來,難怪天下第一的花魁都要對他高看一眼。


    ——


    柳暮江本就有過目不忘之能,再加上蘇若的幫忙,很快便從上百個名冊中找到了青蓮的。隻見名冊中寫的名字是李青蓮,十三歲被賣入清歡樓,十五歲成為舞妓,二十歲被一江南劉姓商賈花了五十兩銀子贖身,從良為妾。這劉姓商賈便是蘇若親爹蘇廷柏的化名了。


    青蓮的名冊被送到念奴手中,念奴看了看道:“我對此人沒甚印象。”


    小丫鬟笑道:“清歡樓三百美色,姑娘素日又總是愛獨自呆在內院,哪能人人都記得?”


    念奴道:“說的也是,如今你長姐的名冊找到了,她應是去了江南,你不妨去碰碰運氣。”


    柳暮江歎了口氣:“我為了找到長姐,已經花了五六年的時間,此去江南,人海茫茫,不知是否能有相見之日。我有個不情之請,此名冊姑娘能否賣與我,這是我能找到的與長姐有關的唯一信物了,全當餘生留個念想。”


    念奴並未立刻答話,隻是啪地一聲合上名冊,道:“此事我不敢擅專,還要稟報清歡樓的媽媽,不如三日後公子再來吧。送客。”


    蘇若登時心裏急了,忙想再開口懇求,卻碰上柳暮江欲說還休的神色,隻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迴去,沮喪地隨他出了內院。


    ——


    迴去的馬車上,蘇若不禁埋怨道:“你方才為何對我使眼色,說不定再好生求求念奴,她便能將名冊給咱們。”


    柳暮江見蘇若不耐煩地低著頭,露出發頂柔軟的烏發。這小女子一身反骨,想不到頭發卻如此濃密細軟,不知摸上去是何感覺。


    此時,蘇若猛地抬頭看他:“你倒是說說,事到如今有何辦法。”


    柳暮江一愣,震驚於方才自己心頭的綺思,忙掩飾地咳了一聲,道:“你既然做足了功課,提前知道念奴沒入青樓前曾隨父在西域遊曆的經曆,特意製出了這支胡風步搖,博得她的歡心,怎麽如今又糊塗了?”


    他似乎為了避開蘇若的凝望,故意看向窗外,說道:“娼籍名冊是每個從良妓子的汙點,若是被人隨意拿去宣揚一番,從良之人從此便在十裏八鄉抬不起頭了,她的餘生也就毀了,甚至會遺禍後代。念奴與我們素不相識,也正是怕我等用心不良,才不肯輕易將名冊交出來。”


    蘇若冷清地一笑:“我可不就是用心不良嗎?”可她轉念又聽出了話外之音,道:“你的意思是念奴雖有顧慮,可並未把話說死,也許還有希望?”


    柳暮江向車壁上一靠:“總算不是太笨。”


    蘇若撅了撅嘴,凜冽的清醒和孩子氣的表情融匯在一張臉上,竟令柳暮江一時難以移開目光。


    蘇若朝著他移了寸許道:“我看那念奴與你甚是投緣,不如柳公子幫人幫到底,再幫我去求求她?”


    柳暮江登時沉下了臉:“你的算盤倒是打得劈啪作響,難道我還要為你的事出賣色相不成?”


    蘇若諂媚地一笑:“你我既是一條船上的人,你當然要幫我。三日後,你不妨再與念奴好好聊聊,若是相談甚歡,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說不定你也能得個絕色的紅顏知己,豈不是兩全其美?”


    柳暮江神情已然冰冷,道:“蘇若姑娘心裏除了自己的母親,當真是容不下旁的了。做事用人決絕冷酷,倒是與我頗為相投,隻盼日後在其他事上,也能如此果斷。”


    ——


    三日後,柳暮江再次見到了清歡樓的念奴。


    念奴開口並未談名冊之事,反而問道:“我朝律法,賤籍女子即便從良,也不能為妻,隻能為妾,與其一生看家主正室的眼色,低人一等地苟活餘生,還不如孑然一身,在天地間瀟灑自在。若是日後一口氣不來,就在山水中了此殘生,豈不痛快?”


    柳暮江道:“念奴姑娘才情高絕,自是看得通透,隻是人各有誌,即便是富有四海之人也要向宿命低頭,概莫如是。”


    念奴側過身去,纖纖玉手拾起柳暮江三日前送的步搖,對著案頭的銅鏡,緩緩插在她斜堆如雲的高椎髻上,衝著鏡中的柳暮江嫣然一笑:“那依公子看來,我的宿命又在何方?”


    搖曳生資的花葉步搖襯著念奴驚世絕豔的美人臉,何等動人心魄,可是柳暮江眉眼中卻波瀾不驚,他平靜地說道:“姑娘半生命運多舛,早已不悲不喜,與其非要擇一良人,日後卻兩看相厭,不如從鴇兒手中買下清歡樓,從此獨坐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念奴眼中迸射出驚人的神采,她讚賞地看著柳暮江,道:“公子所言極是,靠人不如靠己,買下清歡樓,從此自己做主,也好給那些淪落風塵的可憐女子些微庇護。”


    柳暮江鄭重拱手道:“姑娘有慈悲之心,日後必然嬉笑怒罵隨心所欲,安康順遂福壽延年。”


    念奴拉開手邊的竹紋小屜,拿起一本名冊遞給柳暮江:“公子不以身份斷人貴賤,對我等青樓女子謹守君子之禮,實為品格貴重之人。我心中再無疑慮,這便是你要的東西。”


    柳暮江打開文冊一看,正是蘇若心心念念索要之物,斂衣道謝後,起身便要離開。


    就在此時,念奴忽然開口道:“公子且留步,你如此來去匆匆,可是為了那日女扮男裝的書童嗎?”


    柳暮江腳步一滯,頭也不迴道:“我與她不過是同病相憐,出手相助而已。”他話語一頓,又說道:“隻怕我與姑娘從此再不相見,還望姑娘保重。”說完,快步離去。


    念奴看著他的背影,失落地一笑,沒想到此生第一個令她動心之人,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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