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馬車停在清歡樓門前,此時還未到午時,阡陌巷還有些冷清。柳暮江下了車,身後跟著蘇若。此時蘇若已將幕籬除下,緊跟著前麵玉樹臨風的柳暮江,乍一看去,倒頗像一個風流公子帶著書童來煙花柳巷尋歡作樂。


    方才在馬車上,蘇若已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個清楚。此時,柳暮江收起折扇,走到清歡樓門前,毫不意外地被門口的小廝攔住。


    這小廝見柳暮江衣著樸素,心裏本要先生出三分輕慢,但又看來人風度翩翩,目下無塵,似乎根本未將清歡樓放在眼裏,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堆起笑臉,作揖問道:“這位公子,可是前來找樂子的。隻是清歡樓的規矩,無論何人,進門便要拿先出五十兩白銀。”


    莫說五十兩,柳暮江身上連五枚銅錢都拿不出來,他毫不慌張,張口便道:“我不是來尋歡作樂的,是奉念奴姑娘之命,給她送頭麵的。上個月念奴姑娘在鄙人處定做了一支步搖,今日如期奉上。”說完,瞥了一眼身旁的蘇若,蘇若捧出一個緞麵牡丹紋的錦盒。


    小廝見錦盒精美,伸手便要去摸:“既如此,東西留下便是,我自交予念奴姑娘的身邊人。”


    柳暮江伸手虛虛一擋:“不可,步搖貴重,在下不敢假手旁人,若是出了岔子,惹念奴姑娘動了氣,你我可是吃罪不起。”


    念奴姑娘的脾氣在整個阡陌巷都是有名的,小廝一想起她上迴大發脾氣的冷臉,心頭不禁哆嗦了一下,若是真惹念奴姑娘不痛快,他的飯碗也算是捧到頭了。


    於是,小廝隻得領柳暮江二人進去。


    清歡樓富麗堂皇,軒朗高敞,分為高庭和內院,中間以長廊連接,曲徑幽深。二人穿過廊道,隨著小廝來到內院,眼前是一座菡萏花池,蓮葉田田,曲水流觴。小廝在一座拱橋前停步,道:“公子自去吧,按照規矩,小人不能進內院。”說完,便下去了。


    柳暮江與蘇若步過拱橋,終於停在一處清幽的獨門小樓前,這便是念奴的住處了。敲開房門,見到一個小丫頭,蘇若先上前稟明來意,丫鬟聽後蹙眉道:“我怎從未聽說我家姑娘定了支步搖?”


    她看著蘇若雌雄莫辨的打扮,先生出幾分警覺,挺身攔在門前道:“你們莫要誆我,我家姑娘每日收到的釵環首飾沒有一車,也有一箱。金玉瑪瑙,明珠翡翠,要什麽沒有,我家姑娘都懶得看一眼,不過是拿來隨手賞人。你們又能拿出什麽稀罕物件,值得我家姑娘一見?莫不是要渾水摸魚的登徒子?”


    此時,柳暮江從陰影下走了出來,笑道:“小姑娘說得哪裏話。我是滄海閣的掌櫃,是正經生意人,今日拜會念奴姑娘,隻為如約送釵,勞煩通傳一聲。”


    小丫鬟一見此人,登時驚為天人。青衫君子,郎豔獨絕,素手而立,猶如山上雪雲間月。雖是男子,竟比念奴姑娘還要美上三分。她轟地紅了臉,呆愣地點點頭,如遊魂一般領著二人進去了。


    進到花廳,隻見一女子身著素衣,隻鬆鬆綰了個偏雲髻,簪著一支普通的烏木紫檀釵,正在烹茶。此人正是被譽為天下第一花魁的清歡樓頭牌——念奴。


    柳暮江低頭與蘇若耳語道:“待會兒扮好你的書童,莫要多話。”說完,走上前去。


    蘇若橫了他一眼,也隻能快步跟上。


    念奴見人來了也並未起身,隻是抬眼看了柳暮江一眼,複又去碾茶,隻淡淡地問方才的小丫鬟:“我怎不記得在什麽滄海閣買了步搖?”


    未等小丫鬟迴話,柳暮江道:“在下滄海閣掌櫃,因前日得了一支步搖的花樣,甚覺精妙,便令匠人打製出來,隻覺世間唯有念奴姑娘能配得上這步搖,遂今日特來相送,省得暴殄天物。”


    念奴並未在意,隻懶懶地說道:“我的確是好釵之人,隻是在清歡樓數載,再也未曾見過令我心動的釵環,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滄海閣又能有何本事?”


    柳暮江從蘇若手中接過錦盒:“念奴姑娘,此言差矣,我滄海閣雖小,卻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釵環之物本就是偶得天地造化之精華,寄予多情人之心意,方得巧奪天工,怎可以俗世之名揣度?一支好釵實為可遇不可得之物,姑娘不妨一觀。”


    說完便將錦盒放在了念奴的麵前,念奴淺淺一笑:“你這人說話倒是有些意思。”


    錦盒打開,念奴隻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頓時再也移不開目光。


    柳暮江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支步搖,雖然上次隻是在宣紙上看見圖樣便已然驚豔,今日見到真品還是不禁拍案叫絕。


    步搖以金箔為枝,蜿蜒的月桂樹冠枝影橫斜,羊脂白玉雕成梅花暗吐芬芳,最精妙的要數一顆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圓潤飽滿,如一彎滿月掛在枝頭。明珠裏有幾縷淡淡飄絮,仿佛月宮仙子思念人間,踏月而來。整支步搖,猶如暗香浮動的月夜黃昏,勾起人的相思之情。


    念奴目不轉睛地輕輕撫摸著步搖,輕輕問道:“這支步搖可有名字?”


    柳暮江略一思付,道:“此步搖名為別枝月。”


    念奴喃喃念著這三個字,思緒似乎飄到了遙遠的過去:“明月別枝驚鵲,是呀,那年我才及笄,隨著家父出使大食國,路上遇見好大一片瀚海,那晚月似銀盤,月桂樹搖曳在天地之間,一群雀鳥飛掠去天際,當真是好月色。後來,我沒入教坊,便再也沒有見過那般夜色了。”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微不可聞。


    誰也沒有說話,半晌後,念奴自失地一笑:“不說這些了,這支步搖甚合我意,我便收下了,隻是公子平白贈我,不知欲令我以何相待?品茶或是撫琴?”


    柳暮江拱手道:“實不相瞞,贈念奴姑娘步搖,乃是有事相求。我幼時家貧,家鄉又遭蝗災,到了粒米無收的地步。父母無奈,隻得將長姐賣給人牙子,給我們幾個小的換口飯吃。後來家裏年景好了,長姐的下落成了父母的一塊心病。我長成後,走南闖北,幾番尋覓,終於打聽到長姐曾被賣入都城的清歡樓,可幾年前又被人贖走了。我隻想知道長姐現在身在何處,長姐既入了青樓,必有娼籍名冊在清歡樓裏,名冊裏記載著長姐從良何人,或許能查到蛛絲馬跡。”


    念奴道:“這倒不難,你家姐入了教坊,雖會改換姓名,但娼籍名冊裏有每個人的繪影圖形,隻要你還能記起她的樣貌,便能找到她的名冊。”她轉身對一旁的小丫鬟說道:“你迴稟媽媽一聲,就說這二人是我的朋友,要找一位故人的名冊,命人拿鑰匙開了閣庫的門,帶他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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