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看的不是太清楚,但這一家三口人,他們時而大又時兒小,並且還是連續不斷的爭吵聲,讓站在大門外偷聽的我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和他們爭吵的目的。我後退兩步,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曲玉軍和黃斌坤,他倆也同樣看了我一眼,互相撇了一下嘴,都心知肚明地點了一下頭。如果我們現在進去,多少有哪麽點尷尬。在外麵偷聽,似乎又有點不妥。就這樣離開這裏,打工的工友們都還沒有迴來,就劉嬸一個人在家,我們似乎覺著也有哪麽一些不合適。進,不能進。走,也不能走。就這樣站在大門口,又有點……?唉!我們三人一時也沒有了注意。


    “我和你劉姨,我們年輕的時候就認識。後來,她下鄉去了商丘,我留在了洛陽。她在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罪,她是為了報恩才在那裏結婚生子。我和她三十多年都沒有聯係,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能再見上麵。她守了多年的寡,我現在也是獨身,更何況我們彼此之間也都認識,並且也有一定的好感。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們做兒女的,為啥反對我們倆在一起,你們有啥權利幹啥我的婚姻自由。”聽著老伯發自肺腑的表白,我好像突然之間,對這位陌生的老伯有了一絲好感。“我是桃梨滿天下。我的學生有工人、有商人、有企業家、也有國家幹部,他們有的還當上了科長、局長。我就不相信了,他們如果知道自己的老師,又找了一位後老伴,他們就會私下裏議論,背後裏還戳我的後脊梁骨。孩子們,你們這是自欺欺人啊!你們也是有事業、有文化的人,你們這樣做,無非就是為了自己的臉麵,怕別人說三道四地不好看。可你們也不想想,你們都有自己的幸福,難道讓我一個孤老頭子,住在一棟孤零零的大房子裏,吃了睡,睡了吃,就這樣混日子嗎?你們的媽媽已經提前走了,如果她的靈魂還在,如果她能在天上看見我,她難道就希望我這樣?讓我在鬱鬱寡歡中等待著死亡嗎?我是想找個人,讓她陪我說說話、聊聊天,洗洗衣服、做做飯,這樣做,到底有啥錯?和你們劉姨在一起,也是二十天前,我們無意中才偶遇上。你們姐弟倆,今天就這麽不願意,就這樣興師問罪的找到這裏。我……我,真不知道你們是真心孝順我,還是想讓我早點兒,早點去和你們的媽媽在一起。”雖然我看不清老伯的麵部表情,可從他說話的語氣和聲調中,我隱隱約約地感到他動了真感情,似乎他的眼眶裏,也有了要急於湧出的熱淚。


    “爸爸。”“爸爸。”姐弟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叫到。“我們不是不同意你找,可現在,我媽屍骨未寒,你就這麽著急上火地找後老伴,你讓我們姐弟倆的臉麵往哪裏放?你想找,怎麽著,也得等到我媽過了三年。到那時,我們自然也會替你張羅著找,而且還會為你大操大辦。”這個當姐姐的,一邊勸著自己的父親,一邊用起了緩兵之計。


    “爸,我姐說的在理。等我媽過了三年,你要是想找,一切費用我全都包了。你現在,如果是想找個洗衣、做飯的,這事好辦?我……,我們給你找個保姆,你看咋樣!”這個做兒子的,也學著姐姐的樣子,不在強求自己的父親,他從剛開始的先發脾氣,轉眼之間也想先糊弄住老人。


    兒子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位教師出身的老伯,立即就明白了她們姐弟倆的意思。他在兒子說著的同時,不假思索地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現在不想找保姆。我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找後老伴。而且,我就是想和你們劉姨在一起。你們認我這個父親,就認。不認,我有退休工資,我和你們劉姨也不會餓死。”


    聽到這裏,我多少有點感慨。年輕人為了愛情,他們海誓山盟、對天明誓,再遇住挫折不能長相廝守時,他們往往會采取私奔或者是殉情。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位素不相識的老伯,他為了自己和劉嬸的黃昏戀,盡是如此的態度堅決。在兒女們步步緊逼,軟硬兼施的時刻,他竟然不惜和兒女們斷絕來往,也要旗幟鮮明地表明自己的態度。人們在形容年輕人遇住愛情的時候,很容易地就會想到這是幹柴遇住了烈火。可我說啥也沒有想到,這位老伯在黃昏戀麵前,竟像是一桶急於燃燒的石油。愛情的力量,真得是太偉大了,它不分年輕人和年老人。如果把年輕人的愛情,比喻成熊熊燃燒著的森林之火,哪麽老年人的愛情,就更像是火山噴發出來的岩漿。它不但能讓堅如磐石的青山化為灰燼,也能讓波濤洶湧的大海幹枯。


    “老王,我看算了吧?既然孩子們都不同意,證明咱倆前世就沒有那個緣分。我的孩子們還不知道。為了咱倆的事情,你和孩子們鬧得太僵,我的良心上也過意不去。”聽著王老伯和孩子們激烈的爭吵聲,一直沒有言語的劉嬸,終於打破了沉默。她用極不情願的聲調,違心地勸解著倔強的老伯。


    看著一邊說,一邊擦拭著眼睛的劉嬸,王老伯像是看到一盆自己喜愛的花,在即將敗落之際又一次遭到了風雨的侵蝕。雖然他已上了點年紀,但他對著盆花的癡情和喜歡,讓他依然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用自己年邁的身軀,心甘情願並且是毫不畏懼地;抗擊著風雨和雷電的擊打。“你放心,咱們倆的事情,他們誰反對也不行。”這位王老伯在說著同時,用右手輕輕地抓著自己女兒的手腕,並將它順勢又輕輕地放下,讓女兒半攙半扶又半拽著的左胳膊,此時才得到了徹底的解脫。他來到坐著的劉嬸身邊,用右手抓住劉嬸的左手,帶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女。低下頭,又用柔和、深情的眼光,看著既傷心又委屈,並且是淚眼迷離的劉嬸。“年輕的時候,我們已經失去了一次機會。現在,我說什麽也不會就此放棄。孩子們,你們先走吧?我們倆的事情,要辦就光明正大的辦。我不會讓人戳你們的脊梁骨,更不會戳你劉姨的脊梁骨。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們想來就來,不想來,我也不會埋怨你們。”


    “爸爸。”“爸爸。”姐弟倆又一次異口同聲地叫著。


    聽著裏麵的爭吵聲,讓站在外麵偷聽的我們早已是怒不可遏。早已按耐不住的曲玉軍,用力地推開了大門,我和黃斌坤也趕緊快步地跟了進去。鐵製的大門,“咣當”一聲被猛地推開,讓坐著、站著的人,像是在熟睡中被驚醒一樣,他們個個都是嚇了一大跳。坐著的劉嬸,慌忙站起身子,她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了我們一眼,又用急於驅趕的眼神,看了看王老伯的兒女。然後,她把眼神轉向王老伯,臉上顯現出非常難為情的尷尬。


    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曲玉軍大踏步地走到劉嬸麵前。“劉嬸,怎麽了?誰欺負你了?”話音一落,他用生氣、惱怒的眼神快速地看了王伯一眼。身子稍微一轉動,左手使勁地握緊了拳頭,右手抬起並伸展,用手指著王老伯的兒女,帶著急於想打架的姿勢,大聲地吼道。“你們是幹什麽的?我嬸怎麽哭了。你們誰欺負她了。”


    我們三人的突然闖入,讓傷心、委屈、無奈的劉嬸,先是一臉的尷尬和難為情,轉而又是心驚膽戰的吃驚和焦急。她趕緊向前走了一大步,兩隻手抓住曲玉軍抬起的右臂,帶著梗咽的語氣,說:“玉軍,這事不怪他們。這事……。”著急的劉嬸,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爸爸,咱們先迴家吧?這事,你和劉姨再好好想想。”急於離開這裏的中年少婦,又一次走到爸爸跟前,拽住了父親的右臂。


    被曲玉軍怒視著的男子,似乎並不想搭理我們這些農民工打扮的人。他用輕視的眼神,看了我們三人一眼,也開始輕聲地勸著自己的父親。“爸爸,你要是覺得一個人住著太孤單,不行就住到我那裏。對了,你的大孫子,他也想你了。”這位中年男子,在說著的同時,也走到父親跟前,拽住了父親的左臂。“小明明從幼兒園一迴來,就嚷嚷著要給爺爺背唐詩呢?走,去我家住些日子,也給你的大孫子好好輔導輔導。”


    此時此刻的王老伯,似乎並不想現在就離開這裏。他帶著依依不舍的眼神去看劉嬸,而劉嬸呢?眼裏充滿了即將分別的痛苦,可嘴,卻違心地勸著被拽住左右胳膊的王老伯。“老王,你先迴去。有啥想法?迴到家裏和孩子們好好商量商量,別一根筋地亂發脾氣。我也想,一個人,靜靜。”說完,劉嬸也是一臉的疲憊和憔悴。她的樣子,很像是一位老年農婦,獨自在莊稼地裏,拚命地幹完了七八個人才能幹完的活。過度地勞累,已經讓她精疲力盡,可看著剩餘的莊稼活,她的內心即希望有人站出來幫她,又恐怕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地看她的笑話。或許,是她要強的秉性,讓她根本就沒有信心和勇氣,把這些話壓抑在心中的話,徹底、痛快地全都表達出來。


    被兒女們拽著左右胳膊的王老伯,在走到門口的一瞬間,又一次扭過頭來看了看劉嬸。他似乎是有些不放心劉嬸,也有可能,他心中還有千言萬語沒有說完,可是他不得不暫時離開這裏。他的眼神,他那雙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眼神,又像是再告訴劉嬸,他會來的,他一定還會來的。


    看著王老伯和他的兒女們走出了大門,劉嬸輕輕地把大鐵門關上。轉過身軀,看見我們三人依然站在院子裏,她埋藏在心中的委屈,被我們撞見時的尷尬和難為情,在瞬間又表現了出來。嘴唇蠕動了兩下,臉上帶出些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了一句。“你們三人,今天怎麽迴來的這麽早。”


    “嬸子,其實我們早都迴來了。心直口快的黃斌坤,話剛說出口,他就感到了一絲後悔。看著劉嬸害羞的低下了頭,他趕緊閉上嘴巴不再言語。


    劉嬸的不好意思和難為情,讓站在我們三人中間的曲玉軍,卻顯得既有些興奮又有些高興。他笑嗬嗬地來到劉嬸身邊,帶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嬸子,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們三人都聽見了。我能感覺得到,這位王老伯,是個真正可以托付後半生的好人。你老,就別再猶豫了。”


    曲玉軍今天說出的這番話,讓劉嬸不禁沒有生氣,反而陰雲密布的臉上,似乎又有了一些喜悅之氣。可惜,這股喜悅之氣就像閃電一樣,一閃而過。想起剛才經曆的一切,她的臉上又顯現出滿臉的愁容。“我們年輕的時候就認識。後來,我下鄉去了商丘,沒曾想就留在了那裏。”劉嬸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吞吞吐吐。看她的樣子,似乎對在這些陳年往事有些不情願,也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提起。“三十多年都沒有聯係。誰也沒有想到,二十天前,我們倆會在牡丹橋頭無意中再次遇見。這我才知道,他老伴已經去世一年了。現在,他也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這剛見了幾次麵,人家兒女就找到了這裏。唉!不說了,看人家兒女這樣,俺的兩個兒子,肯定也不會讚成。”


    看著心灰意冷的劉嬸,我突然之間感覺她非常的可憐。她是一位有知識的下鄉青年,因為當年的特殊原因,她去了豫東的農村。人生,和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就讓她紮根在那裏,並且還在那個偏僻的地方結婚生子。現在,她老了,她終於迴到了這座原本屬於她的城市。可這座城市裏的個別人,卻並不想就這樣接納她。她的皮膚,還是那麽地白皙,她的身材,在我們這些打臨工人的眼裏,依然還是那麽地健壯。可對於哪些些久居城市的人來說,她是個鄉下人,是個到城市裏打工掙錢,貼補兒孫的鄉下老太婆。此時,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然主動地走到劉嬸身邊,用關心和安慰的口吻,說:“劉嬸,他的子女不願意,未必,你的兒子就會反對。我能看得出來,王伯,他還是喜歡你的。你自己,可不能就這個樣子!輕易地,就把他,再一次放棄啊!”


    帶著感激的眼神,劉嬸看了我一眼。黑發中夾雜著幾根白發的頭,像是讚許的樣子,輕微地點了一下。“幹了一天的活,你們也挺累的,早點上樓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靜。”說完,她慢騰騰地來到自己的房門前,推開門,失魂落魄地走了進去。


    看著劉嬸虛關著的房門,我們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既有些說不出口心疼,又有些沒法相幫的無奈。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一眼,幾乎是一齊地,發出了一聲長短不一的長歎。“唉!這種事情!也隻能靠她自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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