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步連陣地上血腥的白刃戰,沒有老兵再去關注身邊敵人的多寡,也根本沒有人多看一眼加蓬陣地方向,麻木揮舞著手中有些卷刃的戰刀,能活到下一秒就是勝利。


    周繼和詹姆斯兩人以傷換傷,周繼的護甲被撕開,詹姆斯的座艙被錘癟,兩台機甲渾身冒著火星,幾乎半邊已經失去動力,依然死死纏在一起。


    混戰中合金刀插進一台加蓬機甲的胸口,還沒來得及拔出就被撞翻,蘇靜璿臉色蒼白近乎脫力,身體裏再也聚不起那種暖流,但依舊咬著牙堅持,因為她答應過某個占了自己便宜的家夥要活著,更想看到他也活著。翻滾躲過敵人的踩踏,橫掃一腳,借勢曲起手肘重重砸向倒地的機甲座艙,最快的速度,最簡練的方式,不浪費任何一點氣力在不能殺人上,這是那個家夥昨晚一直在她耳邊憂心嘮叨的,蘇靜璿其實很聽話,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很願意聽他的話。


    不知道座艙裏的加蓬軍人是暈了還是死了,總之機甲不動了,蘇靜璿搖搖晃晃支起身,第一次有餘力看看陣地的方向,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加蓬人還在衝鋒,距離越來越近,沒了範小蕾的狙擊,這次顯得肆無忌憚,沒人會覺得還有機會。


    機甲不會有表情,但是蘇靜璿駕駛的“戰卒”此時卻昂著頭,像是人在努力控製自己淚水的時候會習慣性昂起頭一樣,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刻,衝鋒的加蓬部隊,有人慢下了腳步,有人停了下來,有人茫然轉身......


    已經衝鋒過了大半交火區的兩個加蓬機甲梯隊,突然接到副官的命令,放棄衝鋒,全線迴防捕殺一台怪異的龍炎機甲。帶隊軍官以為出現幻聽,再三確認並要求北原親口下達,離全麵占領前進星隻有500米的距離,隻要他們踏上前方的陣地,龍炎人的信心就將奔潰,但副官隨後的話讓他們瞬間渾身冰冷——北原鷹被襲......身亡,全營圍殺偷襲者。


    這個命令是副官向全營下達的,包括還在和機步連鏖戰的詹姆斯,隻不過當時誰也沒空理會,或者沒有聽清被襲之後還有身亡兩個字,直到發覺幾乎被打殘的龍炎機步連越來越勇猛,而他們的增援盡然悉數掉轉身以更快的速度撤了迴去。


    “怎麽迴事?”


    “撤,快撤,好像是主官出事了。”


    ......


    此時還在陣地的加蓬士兵互相傳遞著消息,其實根本不需要人人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要有幾台開始跑,然後就會跟著開始跑,跑的所有人一頭霧水,包括機步連。


    周繼拖著半邊殘破的機甲,死死盯著逃離的詹姆斯,這是個可怕的對手,不論心智手段都狠辣無比,形勢占優無所不用其極的好殺,一旦轉劣又能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周繼自認如果沒有這次的實戰,如果在幾個月之後的軍院格鬥比賽中相遇,自己必輸無疑,但現在他並不畏戰,隻是還能迴得去麽?看著所有幸存的老兵,頹然無力或躺或坐在滿是鮮血殘骸的陣地,周繼的熱血漸漸冷卻,不知道其他四個人怎麽樣了。


    “靜璿、小蕾......雲慕、薛斌,你們......都還好麽?”周繼忐忑地打開對講,聲音明顯有些顫抖,剛才的廝殺誰都顧不上誰,除了蘇靜璿,範小蕾根本不會格鬥,雲慕和薛斌也僅限會駕駛機甲,作為五人小隊的隊長,周繼現在大腦一片空白。


    十多秒漫長的煎熬之後,終於有了範小蕾怯怯的聲音:“我......我沒事。”


    然後是薛斌:“我也沒事。”


    ......


    “我很好!”


    長久的沉默,蘇靜璿定定看著潮水般褪去的加蓬人,其他三個也沒有任何聲音。周繼想起開學第一天那個靦腆來到訓練館,還有交流生挑戰期間偶爾會安靜坐在看台的小學弟陷入自責。範小蕾則一遍遍心裏默念我再也不讓你收拾屋子了,迴來好不好,無聲淚流。薛斌默默從一台維修機甲下到地麵,開始在滿陣地的殘骸裏尋找,既然喊過我一聲師兄,師兄就要帶你迴去。


    “他也一定沒事!”蘇靜璿心中淡淡而堅定道,像是種安慰。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駕駛機甲獨自來到陣地後方一處角落,那是他悄悄離開的地方,蘇靜璿開啟了和雲慕單獨的對講頻段,喃喃自語:“我沒有騙你,周繼、範小蕾、薛斌我們都活下來了,所以你也不許騙我,不然我一定咬死你個壞家夥!”


    “我不知道你怎麽過去的,但你一定成功了,所以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迴來。”


    “隻要你迴來,以後我都聽你的,自從你第一次來我家,我就知道你和普通人不一樣,你救過艾薇兒,也幫過蘇猛和我,你還不知道你對小蕾的研究究竟有多重要,謝謝你願意把你的秘密第一個告訴我,你還答應過要把你的朋友介紹給我認識,那個真名叫程有財的程星辰,還有他師傅,還有一個可愛的叫寧歡歌的小妹妹,我真的很想認識他們,你怎麽還不迴來......”


    ......


    ......


    5分鍾......10分鍾......對著寂靜無聲的冰冷座艙,蘇靜璿絕倫的臉上哀傷漸濃,不可遏製的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討厭的家夥要麵對的可是幾乎大半個營的加蓬機甲,自己怎麽會相信他可以做到,為什麽沒有阻止他,自己都已經說了願意跟著他一起跑,為什麽又要多那一句“你不會讓我失望”這樣的傻話。兩行溫熱順頰而下,女孩根本不願去擦,那是對自己的憤怒、懊惱更是對兩人昨晚相依相偎的深深不舍。


    ......


    “滋滋......”


    對講頻段好像忽地有了一絲雜波,隨後是那個熟悉又聽來討厭的聲音,有些著急:“丫頭,說話可要算話啊!”


    聽著就很油滑,然而蘇靜璿卻再也控製不住,嚎啕著說:“我要咬死你!”


    ......


    在副官發出第二條命令之後,加蓬進攻部隊終於是調轉了方向,雲慕遠遠看著後有圍追前有堵截,沒有一腳踩死那個螳臂擋車的軍官真的是再明智不過。


    揉了揉胸脯長舒一口氣,更像是故意炫耀它的“波濤洶湧”,“戰卒”一個轉向橫切往前後夾擊的唯一縫隙,直往崖壁而去。不管撤迴來的加蓬軍人是有多不相信自己的主官竟然死了,就是這麽個風騷的動作都不是他們可以忍受的,而且合兵到一處才發現島田竟然也死了,胸口明晃晃一把合金刀都懶得抽走,留做了紀念。


    總計300多台機甲分成了十幾個小隊,迂迴包抄也好銜尾而追也好,總之向著“戰卒”消失的方向殺了過去。


    十幾台“雷切”沿著崖壁一側匆匆搜索,某位機師餘光掃過無數道罅隙間難得會卡在半空的巨石,除了趕緊躲遠一點外別無他想。等這隊加蓬機甲走遠,巨石伸展出四肢,靈活的在縫隙間彈跳,眨眼就消失在高不可攀的崖頂。


    雲慕迫不及待打開了對講,然而他有勇氣麵對數百台機甲的圍追,卻害怕聽不到那頭迴應遲遲不敢開口。直到頻段裏終於傳來蘇靜璿如泣如訴的呢喃,仿佛心神瞬間鬆弛了下來,“戰卒”停下腳步站到崖畔,麵向陣地方向久久不動。


    沒有多少硝煙並不代表不慘烈,遠遠看過去都是散亂的青色殘骸,而黃色塗裝的“戰卒”機甲隻不過是混在了背景色中,沒有色彩對比的那麽強烈,但雲慕知道很多人肯定再也見不到了,劉沐風、老莫......或者是昨晚給自己敲邊鼓的那幾個老兵。他從來都穩定的雙手此刻不聽使喚地微微有些顫抖,活著就好啊,對講設備裏的呢喃漸漸變成低泣,永遠都不讓這個為自己流眼淚的學姐失望,這是他現在唯一想做的。


    又靜靜聽了很久,雲慕覺得自己就是個偷心的賊,窺探了蘇靜璿太多心聲,原來自己在她心裏已經這麽重要啦,嘴巴都快咧到後腦勺的他很想霸氣的說出那句“我喜歡你”,隻是話到嘴邊還是選擇了進可攻退可守。


    “丫頭,說話可要算話啊!”


    霸道中帶著絲乘人之危,那又怎麽樣,大不了咬我呀!


    ......


    “我迴來啦!”


    五人對講頻段裏一聲匪氣十足的叫囂,蘇靜璿陪著雲慕那台“流氓”機甲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一身塵土右臂帶血,沒人會懷疑他臨陣脫逃,更是覺得作為一名學科研究方麵的學生能夠沾血,本身就足夠勇敢了。


    薛師兄一屁股坐到地上臉色發白,剛才不知翻找了多少台機甲,自己都沒想到能忍得住血腥,結果小師弟王者歸來毫發無傷,真是慶幸啊。


    “好小子,去哪啦?差點我們就以為......嗬嗬嗬,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周繼坐在半邊幾乎不能動的機甲裏如釋重負,使勁揉著臉頰控製唿吸。


    “可能是沒見過我這麽有料吧。”


    雲慕雙手叉腰,盡情展示著“戰卒”的傲人上圍:“一個加蓬人見到我就追,沒辦法我就跑,最後也不知道跑到哪了,反正我地形比他熟悉啊,繞著繞著就把他繞迷糊了,最後稀裏糊塗給弄死了,嗬嗬。”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周繼話音剛落,一直沒有說話的範小蕾泣聲道:“好人不長命......嚶嚶......小心眼活千年......”


    “小蕾!”


    蘇靜璿堅定的維護著雲慕,沒人知道他為了大家都能活著做過什麽。


    隻不過小姑娘又能有什麽惡意,就像剛才蘇靜璿還說要咬死雲慕一樣,無非是喜極而泣又不好意思說出口,或許還有她發過誓隻要雲慕能活著就不再使喚他,現在小心眼真的迴來了,她的辦公室沒人收拾了。


    雲慕不可能去怪她,靜靜看著陣地一角濕了眼眶,他看到了老莫班長駕駛的起重機甲死死抱著一台“雷切”的腿,背後插著一柄加蓬軍刀,而範小蕾的“長弓”就在10米開外。他能理解小姑娘,這些老兵付出自己的生命救下她都是好人,而他們這麽做也絕不僅僅是因為她重要,而是發自內心的關愛,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加蓬人如潮而來又如潮而退,幸存的老兵們都不敢輕易離開機甲,雲慕和蘇靜璿率先打開座艙一起下到地麵。再次兩兩相對見到那張溫暖的笑臉,蘇靜璿還是沒有忍住眼淚,雲慕自然而然走到她身前,輕輕捧起她的臉蛋顫抖著抹去晶瑩的淚珠,蘇靜璿沒有躲也沒有臉紅,聽話的如同一隻乖巧的花貓,無比享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全感。


    劉沐風還活著,胡茬中尉傷的不重,李恆星和肖天諾都重傷,陣地的醫療條件隻夠維持他們活命,更多短短幾天見過笑過的老兵都沒了生機。好在陣地是穩定下來了,對於加蓬人的反常有許多猜測,內訌、上級命令或者是自己這方的援軍快要到了,總之沒有人會往一雙形影不離的年輕人身上去想,戰火下的情誼如同絢爛的煙花,因刹那而美麗,每個人都會去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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