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胸腔裏麵全是不滿,但瑟洛絲還是將氣憤的情緒給壓了迴去。


    “你為什麽又收緊了食物的配給?明明現在已經沒有那麽冷了,食物也在逐漸充足吧?”


    “……”


    李一看著瑟洛絲冷靜下去的樣子,過了一會才慢悠悠地迴道:


    “因為我要組建一支遠征軍。”


    “哈?”


    瑟洛絲發出了十分詫異的聲音。


    一來,她以為李一不會迴答她,畢竟之前她也提出過很多質疑,但李一給出正麵的迴複卻越來越少,她還以為這次也會是一樣。


    二來,則是李一說的話。


    “遠征軍?現在好不容易才平穩下來,你又要去征戰!?”


    瑟洛絲死死盯著李一的眼睛。


    之前還可以說是因為沒辦法的無奈。


    現在繼續出征,完全就是沒事找事了吧?


    “不是去找人打架,是出使。”


    李一沒有因為瑟洛絲的質問露出不滿,依然一如既往地用平穩的聲音迴答。


    “出使?”


    瑟洛絲再次怔了一下,而後立刻問道:


    “去哪?”


    “坎瑞亞。”


    “坎瑞亞?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一個不信仰神的國度。”


    “不信仰神……”


    瑟洛絲皺了皺眉,繼續問道:


    “去出使這種國家做什麽?坎瑞亞在什麽地方?該不會很遠吧?”


    “他們那邊有我需要的技術。在須彌底下。很遠。”


    李一將問題一一對應地迴答,一點多餘的話都懶得說。


    “什麽技術?”


    “征戰,還有取暖。”


    “現在的至冬城不是已經不需要抵抗嚴寒了嗎?”


    “……以後你會知道的。還有什麽問題?”


    “……”


    看著李一那一副不想做多餘解釋的樣子,瑟洛絲換了個問題。


    “跑那麽遠需要的物資不計其數,這就是你收縮配給的原因?現在至冬才剛剛平靜下來,你為什麽又要這麽折騰?緩幾年不行嗎?而且一路過去路上遇到的魔神不計其數,怎麽想都不可能成功吧。”


    “……我會想辦法解決過去的問題的。還有什麽問題嗎?”


    “……”


    瑟洛絲看李一的樣子就知道,他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麵聽自己的。


    這種橫看豎看都是無用功的事情,她完全無法認同。


    該怎麽辦?


    除了動手接過權柄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辦法。


    畢竟這個世界就是強者為王。


    如果她能夠坐在那個位置上麵掌握實權,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調整政策。


    “我要挑戰你。”


    在做了一會心理準備後,瑟洛絲沉聲道。


    “……”


    李一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不過並未持續太久。


    他點點頭:


    “可以。”


    在瑟洛絲伸手將風雪聚集在指尖的時候,李一再次開口:


    “但是。”


    “……但是什麽?”


    “你隻有一次機會。”


    “……什麽意思?如果我輸了,你要殺了我?”


    “我當然不會對你動手。但是如果你輸了,我會屠光這座城。”


    “……你!你瘋了!?”


    “沒有。”


    “我們兩個的事情,關這座城什麽事?”


    瑟洛絲急忙說道:


    “如果我輸了你直接殺了我算了,正好我也不想繼續看著你用權術隨意玩弄別人了。”


    “你沒有製定規則的權力,我也不打算跟你討價還價。接受,你就動手,不接受,就請迴吧。”


    “……”


    至冬宮中的溫度似乎降低了許多。


    瑟洛絲的神情並不好看,她沉默了好一會才再次開口:


    “你到底把他們的命當做什麽了?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才建立起來的至冬城,你就可以這樣隨隨便便舍棄掉嗎?你難道完全不在乎你庇護的子民嗎?!”


    “不在乎。”


    “那你究竟在乎什麽?!”


    “你。”


    “……”


    聽見那個簡潔的迴答後,瑟洛絲怔了一下。


    而後更加生氣地迴道:


    “就算你不想迴答我也大可不用這樣戲弄我!”


    “……”


    瑟洛絲離開了。


    沒有絕對的底氣,她終究不敢跟李一這個瘋子對賭。


    隨著她的離開,至冬宮的溫度開始變得越來越低。


    與溫暖的至冬城內其他地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逐漸擴建得更大的至冬城,隻有一個地方開始常年飄雪。


    信徒們見到這種情況後,非常解氣,認為這是神明降下的懲罰。


    並暗戳戳的詛咒:“什麽時候凍死那個家夥就好了,冰神大人什麽都好,就是太過於仁愛了,連那種混蛋都不忍心下手。”


    遺憾的是,那個混蛋一直都沒有被凍死。


    同年,整裝待發的至冬城部隊紀律嚴明地離開了至冬城。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去幹嘛了。


    也沒有人關心。


    直到兩年後,這隊人馬才跨越風雪,重返了至冬城。


    他們興高采烈地向宰相匯報了成果。


    “極冬大人!幸不辱命!!我們迴來了!”


    “嗯,辛苦了。”


    李一在至冬宮外以最高規格的禮儀接待了返迴的部隊。


    第四十七年,宰相開始征調一大堆人去至冬城外工作。


    在普通人看來,這根本就是在讓他們去送死!


    這件事隻推進了三年,城內對極冬的不滿就達到了又一個高峰。


    隻不過因為上次的抗議所帶來的淒慘後果,因此沒有人敢衝擊至冬宮。


    這一年,至冬城外出現了一大堆看上去粗糙無比的巨大工廠。


    那粗獷的金屬,讓那些建築看上去就像是趴在風雪中的巨獸。


    又五年,密密麻麻的巨型工廠開始拔地而起。


    起初的增速還沒有那麽快。


    但似乎是以五年為一個節點,鋪開的速度開始越來越快,超大型的建築和普通平民完全看不懂的巨型機械開始轟隆運作。


    至冬宮的禁衛武裝也在這幾年的時間裏麵不斷迭代升級。


    從原始的長矛逐漸變成了大量金屬製成的武器和盔甲。


    又五年,時間來到第六十年,至冬宮的禁衛被命名為“冬衛”,不僅一身保暖的金屬甲胄,手中的武器也從近戰變成了縮短了很多的金屬槍械。


    至冬城外,一片密集的工廠群靜默地待在風雪之中,如同一個個等待著將軍點兵的忠誠士兵。


    冬衛徹底成了宰相的私人武裝。


    光是外貌,就讓人提不起一點與之為敵的想法。


    在某個一半建立在地麵,一半建立在地下的基地內部。


    從坎瑞亞過來的男人一臉狂熱地向李一介紹著他們的技術:“這是能源陣列,隻要正式開始運轉,溫度什麽的,根本就不是問題,不過還是請容許我稍稍闡明一下它的真正用法——隻要搭建完足夠完備的能源矩陣,或者找到足夠合適的能量源進行替換,它就可以為「弑神武裝」供能!怎麽樣,大人,有沒有興趣繼續跟我們深入合作呢?”


    “沒有。”


    “……”


    被李一簡短的兩個字整得有些尷尬,男人再次開口道:“咳,還請讓我詳細地介紹一遍它們的作用和它們的未來前景!我聽說您是以凡人之軀,掌控了至冬核心地域,甚至可以讓魔神都變成傀儡的男人!所以,我們才會將此等機密全都拿出來共享!所以,大人,聽完我的闡述和解釋後,請您再仔細考慮一下!”


    他雖然沒有製作ppt,但還是一邊伸手比劃,一邊說了一大堆給自己拉投資的宏偉藍圖。


    隻不過最後還是沒有拉上。


    又十年,這個耗資巨大的能源矩陣正式投入使用。


    為了測試兵器,冬衛全副武裝地出征了,將至冬城的地盤硬生生擴大了一倍。


    然後在觸及到一流實力的魔神時停了下來。


    沒有太多的原因,打不過。


    出征持續了五年,大量其他部族加入了至冬。


    至冬城的人口在這五年的時間裏麵翻了好幾倍。


    至冬城擴建也無法容納這麽多人。


    宰相便將其全部安置在了城外。


    城內與城外,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起初並沒有人有多少感覺。


    畢竟現在即便住在城外,也無懼嚴寒。


    隻是生活過得沒有那麽滋潤而已。


    直到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十年。


    因為巨大的地盤,至冬的食物變得富足了起來。


    嚴寒也不再是他們擔心的東西。


    隻是,城內與城外之間的差別,卻在平靜之中變得越來越刺眼。


    雙方矛盾頻發。


    宰相再次以鐵血手腕壓製了所有騷亂,並下達了一係列嚴苛的政策,限製城內外的人員流動。


    矛盾因此變得更加尖銳。


    又十年。


    物資變得越發富裕的至冬城內歌舞升平。


    城內不再有人責怪宰相,相反,支持宰相的人在這十年的時間裏麵變得越來越多。


    因為宰相保障了城內人的利益。


    城內的普通人和貴族一起享受著根本吃不完的食物,喝不完的酒水,並在閑談的時候對城外的人表示出了極大的鄙夷。


    “臭外地的,還想進城要飯!”


    “哈哈哈……”


    諷刺的是,支持宰相的和很多年前反對宰相的,有一部分的重疊。


    還有一部分人,老子是當年聚眾鬧事的反抗者,兒子現在卻成了宰相派的忠誠擁護者。


    當然,數量並不多。


    畢竟距離第一次城內叛亂已經過去了五十年。


    兒子現在也都是三十多歲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了。


    兒子的兒子也是宰相派的絕對擁躉。


    他們想盡辦法找後門,隻為了去那個城內唯一冷得要死的地方上班。


    隻要能進去,這輩子都不再為吃喝煩憂。


    而且還能獲得高人幾等的特權。


    建立在城西的大教堂在這五十年的時間裏,人流數量肉眼可見地下降。


    直到現在,已經冷冷清清。


    每天頂多隻有一百來人過來禱告。


    他們全是被限製進入至冬城的城外人。


    來教堂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希望神跡能夠蔓延得更大一些。


    隻是瑟洛絲遲遲沒有給出迴應。


    前來禱告的城外人也開始越來越少。


    他們終於還是逐漸意識到,神明似乎是靠不住的。


    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五年。


    一個男人來到教堂,對修女說道:“我要見瑟洛絲大人。”


    修女聞言,不滿地說:“直唿冰王大人的名諱,你未免太不敬了。”


    “好吧。那麽,我想見一見冰王大人,那位傳說中,守護者至冬城的神明。”


    男人從善如流地更改了稱唿。


    修女總覺得,這個人給她的感覺,與那些一般的信徒不一樣。


    在見過的人變多了後,她的眼力也提升了許多。


    於是她便迴道;“你見不到的。”


    “為什麽呢?”


    “因為冰王大人已經很久沒有接見信徒了。”


    “她難道不關心她的子民了嗎?”


    “冰王大人當然愛著她的子民。”


    “那麽,城外的數十萬人,難道不是她的子民了嗎?他們日複一日地祈禱,希望庇護至冬城的冰王大人能夠將自己的仁愛播撒過來,但這麽多年了,卻始終沒有見到。”


    “冰王大人……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


    男人長長地唿出一口氣,沉聲道;


    “如果冰王冕下還在教堂,請去通報一聲,就說一個名叫梅澤羅斯的男人,請求見她一麵,有很重要的事情。”


    “什麽事情?”


    修女看上去並沒有將男人的話放在心上。


    她並不覺得,有冰王庇護,宰相極冬控製的至冬城,會發生多麽大的事情。


    “城外的叛軍,將於明日攻城。”


    “……”


    即便有著那麽高的自信,在聽見自稱梅澤羅斯的男人說的話後,修女還是愣住了。


    “……怎麽會,他們怎麽敢?”


    “請去通報。”


    “……你,你等等,我,我去問一問。”


    修女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梅澤羅斯在等待了一會之後,終於見到了那個有著諸多頭銜的所謂的“冰王”。


    冰之神,冰之魔神,冰王,冕下,教堂的教主等等等等。


    在這一大堆的頭銜下,是一個看上去年齡並不大的少女。


    “你說,明天叛軍將會攻城?”


    瑟洛絲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的。”


    “你怎麽會知道?而且,這樣的事情,你應該去找極冬,而不是找我。”


    “可我聽說,仁愛的您才應該是坐在至冬宮中的至冬國國王。”


    “……”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冕下。”


    冕下。


    這麽多年過去了,很多人早就不再稱唿瑟洛絲為“陛下”。


    城內的人不敢,城外的人大多不知道那段幾十年前的曆史。


    雖然極冬自稱宰相。


    但在他們眼裏,和至冬的國王沒什麽區別。


    隻是以宰相自稱而已。


    “什麽問題?”


    “您為何要如此縱容極冬呢?以您的實力,應該很輕易就能夠將極冬推翻鎮壓吧?”


    “……這個問題我沒法迴答你。”


    “好吧。”


    梅澤羅斯沒有強求,而是繼續問道:


    “那麽,我可以請您罷免宰相極冬嗎?”


    “為什麽?”


    “他的暴政,已經讓城外的子民再也無法忍受,如果您不這麽做的話,他們會自己來完成這件事。”


    “……他做了什麽嗎?”


    瑟洛絲這些年並未關注至冬城內的變化。


    她的視野僅僅局限在教堂附近。


    如果無法改變現狀的話,那還不如眼不見為淨。


    “……”


    察覺到瑟洛絲似乎什麽都不知道,梅澤羅斯便有條不紊地將這些年極冬做過的事情逐條細數。


    苛稅,區別對待,鎖城禁令,強製勞動,自己在城內的宮殿裏紙醉金迷,全然不管城外人的死活,城內秩序井然,卻對城外的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導致城外各地毫無秩序可言,時不時便發生混戰。


    總之,罪名罄竹難書。


    大寒潮雖然已經退化成幾年才來一次了。


    但終究還是會來。


    城外的溫度已經出現了先兆。


    馬上,又一個大寒潮要來了。


    “這個冬天,很多人都會扛不過去。與其窩囊地凍死,他們選擇向這座該死的城池宣泄自己最後的憤怒。”


    梅澤羅斯以這句話作為闡述的結語。


    “……”


    聽完後,瑟洛絲沉默良久。


    然後問了一個問題。


    “城外的叛軍有多少?”


    “十萬。”


    梅澤羅斯用確定的語氣迴道。


    十萬……


    瑟洛絲低垂眼眸。


    她太了解李一的作風了。


    這十萬叛軍敢衝擊至冬城,他就絕對不會介意對城外的人進行一次大清洗。


    叛亂清剿得不徹底,就等於徹底不清剿。


    上次幾千人他都能殺到隻剩下十幾個殘疾作為警告。


    這次十萬人……


    瑟洛絲仿佛能夠看見明天的至冬城附近,將會堆砌起怎樣的屍山血海。


    “就算有十萬人,你們也撼動不了他的統治。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了。”


    瑟洛絲滿臉傷感地勸告道。


    “……”


    梅澤羅斯看了她一會,搖搖頭:


    “這件事我說了不算。除非,您能夠將神跡施展到遠處,覆蓋至冬國內每一塊地方。”


    “……抱歉,我的能力還不足以支撐我做到這種事情。”


    瑟洛絲滿臉無奈。


    她要是可以做到,她早就做了。


    根本不會等到現在。


    “我就知道,以您的仁慈,要是能夠做到的話,想必早就做了吧。”


    梅澤羅斯歎了口氣,旋即語氣便沉下來:


    “這樣的話,明天的一戰便不可避免。又或者,您能夠罷免宰相極冬。”


    “……”


    瑟洛絲滿心憂慮。


    這件事,她也做不到。


    見她沉默,梅澤羅斯最後說道:“那麽,就此別過,冰王冕下。”


    “……”


    瑟洛絲看著梅澤羅斯離開,心中的鬱悶和憤懣又堆積了起來,就像幾十年前那樣。


    她返迴了教堂,一夜未眠。


    次日淩晨,內心無法得到安寧的瑟洛絲起身離開了教堂,來到了至冬城的城牆上。


    守城的士兵見到她後,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而後繼續巡邏。


    瑟洛絲看著遠處,發著呆。


    以城牆為隔,她的能力無法深入地蔓延出去太多。


    這幾十年,她的實力也沒有更進一步地增長。


    像是卡在了一個瓶頸上。


    看著遠處凍結的水麵,瑟洛絲的思緒飄離出很遠。


    她想起了這些年裏因為無聊而看完的書本,想起了自己花過時間,但卻仍然無法理解的書本內容,想起了更早之前在風雪中迎戰魔神,想起了比那還要早的時候,她沒有向李一許下那個願望時,那家夥的隨和神情。


    瑟洛絲想起了很多,對她而言隻是一個轉眼便過去的時間,仔細想來,卻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明明隻是過去了一百多年而已。


    “……”


    當她從漫長的思緒中抽離出來的時候,天空的盡頭浮現出一抹微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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