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王權
綜漫：我能將她們捏成卡牌 作者：雍名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那是什麽——？”
守城的士兵看著遠處那逐漸靠近的一道黑色的線，心中驚疑不定。
直到那條黑色的線越來越近，他們終於看清了。
那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如同從遠處席卷而來的潮水，不可阻擋地推向至冬城。
“敵襲！”
訓練有素的冬衛立刻將消息傳遞了出去。
所有的守城士兵也在極短的時間裏麵進入了戰備狀態。
盡管已經很久都沒有出擊了，但長時間沒有鬆懈的訓練讓他們紀律嚴明，行動迅速。
隨著底下的那群人靠近，一股緊張至極的氛圍迅速落下，並擠進了每個人的心頭。
城上的所有武器全都進入了發射狀態，城下的人也並非空手而來，而是每個人都拿著裝備——盡管是冬衛淘汰了的舊製裝備，但配裝率高的守城將領有些頭皮發麻。
“冰王冕下，城牆這邊很危險，請您移步城內！”
守城的冬衛立刻靠近瑟洛絲並出聲提醒道。
瑟洛絲沒有理會他，隻是神情複雜地凝視著城下的叛軍。
“開門！！”
為首的叛軍將領憤怒地朝著城上的守軍吼道。
眼前的這座鋼鐵之城巍然聳立，直接隔絕出了兩個世界。
“放肆！你們想幹什麽！造反嗎！？”
城牆上的守軍怒吼著喝問。
“開門！否則我們將強攻！”
“不可能！你們若敢強攻，我就下令開火！”
盡管想現在就下達開火的命令，但這邊的消息送到至冬宮還需要一點時間。
沒有上麵的命令，在敵人沒有明確動作之前，這邊的將領不能直接下達動手的指令。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迅速升溫，根本就等不到至冬宮傳出什麽明確的命令。
不過，城下的叛軍中還是有人眼尖地看見了瑟洛絲。
“冰王大人？”
本來打算直接下令攻城的頭領立刻抬了抬手，示意暫時先別動手。
而後大聲問道：
“冰王大人！您是來阻攔我們的嗎！？”
他的語氣中帶著強烈的不可置信。
盡管冰王很長時間都沒有出現在信徒麵前了。
但她的憐愛之名依舊廣為傳播。
無他，隻是因為她確實做到了施展神跡——
即便這神跡籠罩的地方有限。
還被一群可恨的家夥給獨占了。
“……”
瑟洛絲放在城牆上的手掌用力捏緊成拳頭。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是冬衛也不例外。
就算冬衛聽命於宰相。
但現在站在這裏的，可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神啊！
而且還是明確有著能夠施展神跡能力的神。
他們並不想試一試，這位神明動起手來有多強。
真到了那一步，第一個被獻祭掉的怕不就是自己——
更何況。
瑟洛絲的頭上，還有著大教堂教主的實際職銜。
“冰王冕下，這邊情況不對，還請您移步城內。”
冬衛的守城將領壯著膽子低聲說。
見瑟洛絲沒有反應，他便又對手下命令道：
“你們，護送冰王冕下迴城！”
“是……冰王冕下，這邊請。”
瑟洛絲輕輕地唿出一口氣，看向那名將領。
“你是在命令我嗎？”
“不，不敢……！”
將領連忙迴道。
他怎麽敢命令眼前這位。
看著將領那恭敬又害怕的樣子，瑟洛絲歎了口氣：
“讓你的人打開城門吧。”
“什麽——？不，這——”
“我才是庇護這座城的神，我允許他們進城。”
瑟洛絲一字一頓地說道。
“讓你的人，打開城門！”
“……”
將領沉默著，瞬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但僅僅三秒後，還是十分無奈地服從了命令。
“好吧，既然這是您的旨意，那麽我們自然會遵從……”
說完，他對旁邊的下屬道：
“開門吧。”
“這……是。”
接到這個命令的下屬也遲疑了一下。
但還是去照做了。
很快，至冬城那由純粹的巨型機械結構構築的城門緩緩打開。
城下的叛軍見狀都愣了一下。
然後爆發出一陣歡唿。
“冰王大人萬歲！”
“我就知道，冰王大人一定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憐愛的神明大人，一定會無差別地憐愛她的每一個子民！”
“冰王在上！”
他們一邊歡唿著，一邊手持舊製的軍備走進了城中。
可以不戰鬥就進來，自然讓每個人都很開心。
不過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沒完。
進城後，一個男人出現在了隊伍的最前麵。
他看向過來迎接叛軍的瑟洛絲，恭敬地行了一禮：“冰王冕下，您的仁愛確實很偉大。”
“……梅澤羅斯，你是這支叛軍的首領？”
“我隻是遇到了一群受難者，決定對他們伸出援手而已，冕下。”
梅澤羅斯平靜地迴道：
“總有人要對弱者伸出手的，冕下，總會有一個人這樣做的。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
“……”
瑟洛絲聞言，沒有對此發表什麽看法，而是問道：“現在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們還有何訴求？”
“這邊的消息很快就會傳迴至冬宮，我們要趕在那個可惡的宰相知道消息之前，去至冬宮抓住他！”
“然後呢？”
“然後處死他！極冬不死，就算我們今天進來了，明天，我們也還是會再次被趕出去！”
“……”
“冕下，既然您讓人打開了城門，那麽便和我們一同去見一見那個殘暴的宰相吧。”梅澤羅斯說道：“看在您的麵子上，我們可以不殺死他，但一定要罷免他的職銜！這種人，根本不配當宰相！隻是一個謀權篡位者，一個欺世盜名宵小而已！您才應該是坐在王座上的那個人！”
他說得振振有詞，極富感染力，並且聲音洪亮，讓身後的追隨者全都聽見了。
眾人立刻附和。
“說得沒錯！”
“那尊貴的王位，應該讓冰王冕下坐上去才對！”
“以仁愛立國的至冬，本應屬於冰王！”
梅澤羅斯聽著身後的附和，掐準時機用恭敬的聲音高聲唿喊，同時單膝下跪表示忠誠。
“請冰王加冕！迴歸王位！”
身後的叛軍聞言，便興奮地開始高唿。
“加冕！”
“加冕！”
“加冕！”
“……”
瑟洛絲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盡管她在內心做出決定後，便打算時隔多年，再次去見一見李一。
但眼前這件事的發展，仍然超出了她的預料。
給她一種事情的發展並不以她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錯覺。
即便她手上掌握著能夠輕易壓服這群人的力量。
但她仍然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約束。
這種感覺，讓她聯想到了之前看過的那些書裏麵所對應的描述。
「……所謂秩序，就是一小部分人製定規則，掌握暴力機器，一大部分人遵守規則。如果暴力發生傾斜，規則就會被傾覆。魔神天然便擁有著暴力，但願意給凡人提供一定庇護的魔神，不會濫用它的暴力，最終，還是要和凡人一起，玩規則的遊戲……」
瑟洛絲隨波逐流，順應叛軍的意誌前往了至冬宮。
沿途所經，眾人退讓，不敢靠近阻攔。
這讓這支叛軍看上去威風凜凜，不可阻擋——但隻有瑟洛絲自己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其他人不知道等會要麵對的是什麽。
但她知道。
她太清楚了。
她邁過了不知道多少道門檻，才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隻是臉上並未表露出半分而已。
她隻有一次挑戰的機會。
如果她輸了…………
不，這一戰，不能輸！
在長長的衣袖裏，瑟洛絲的兩隻拳頭捏的很緊。
她麵沉如水，與身後滿臉必勝笑容的叛軍形成了微妙的錯位感。
隻不過沒有人注意到。
這邊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了至冬宮。
也很快就傳進了所有掌控著上層秩序的人耳中。
——冰王冕下帶著叛軍要進攻至冬宮了。
這個消息如同冬日的驚雷一般劃過長空。
震得不少人頭皮發麻。
就在瑟洛絲帶著部隊一路前往至冬宮的路上。
整個至冬城的上層全都完成了倒戈。
所有的大臣都離開了至冬宮。
並沒有通知那個不可一世掌控了至冬城這麽多年的宰相。
隻有掌管著冬衛禁軍的首領將這件事匯報給了李一。
“大人，我們該怎麽辦？”
他的雙目十分忠誠。
就算是冰王帶人而來，他也沒有動搖。
“……”
李一的視線沒有從手中的筆記上挪開，他隨口道：“讓他們進來，不要抵抗。”
“這……是。”
見李一如此鎮定，下屬以為他有什麽後手，便遵命地退了下去。
等到瑟洛絲帶著部隊花了好一會才抵達至冬宮時，預想之中的禁軍嚴陣以待並未出現。
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群穿著官服的大臣。
為首的一個挺著大肚子的男人當場就跪了下去，並高聲唿喊道：“陛下！”
有了他帶頭，旁邊的幾個老者也顧不得什麽臉麵了，直接原地跪下高唿。
“冰王陛下！”
“……”
這一幕讓瑟洛絲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身旁的梅澤羅斯笑著說：“看樣子，極冬果然不得人心！根本沒有人，站在他那邊！”
“……進去吧。”
瑟洛絲的心中感到有些許奇怪，但還是沒有露出過於明顯的表情，冷淡地說了一句後，便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叛軍繞過了跪地投降的大臣，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已經被修建得相當豪華的至冬宮。
守護至冬宮的禁衛軍一個都沒有動。
“……難道連禁衛都背棄了那個男人嗎？”
梅澤羅斯皺了皺眉，感到了些許怪異。
眼前的這幅景象，很奇怪。
但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麵的瑟洛絲，他又感覺還好，不算特別特別奇怪——
“冰王的大旗，還真是好用。”
他在心中低聲說著。
很快，一行人就抵達了至冬宮的深處。
這裏是平常用來開會的地方，隻有一個相當肅穆尊貴的王座，旁邊沒有其他座位。
整個大殿十足的空曠。
一個人都沒有。
而且光線昏暗，因為至冬宮不受冰王庇護，因此溫度很低，非常冷。
一道身影就坐在那最前麵的王座上，自顧自看著左手上拿著的一本筆記，右手四根手指的指背撐著下巴，看上去慵懶而又隨意。
原本吵吵鬧鬧的叛軍也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
這裏的氣氛……過於肅穆。
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要說整個至冬城有哪裏最不對勁，畫風最怪。
那一定是至冬宮。
這就是瑟洛絲想要的效果。
她還在為幾十年前的那件事生氣。
隻是到現在，心裏又多出了其他的感受，混亂不堪，五味陳雜。
“陛下，您何故謀反啊？”
在氣氛安靜了幾秒鍾後，李一合上手裏的筆記，將視線移動到瑟洛絲的身上。
幾十年未見，她還是老樣子。
隻是眼中多了一抹決絕。
瑟洛絲尚未開口，後麵的梅澤羅斯便直接厲喝道：“極冬！你好大的膽子！”
“我怎麽了？”
“麵見陛下，還不過來行禮！那個位置，是你該坐的地方嗎！？”
“嗬……”
李一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慢悠悠走過來。
叛軍立刻緊張地將槍口抬起來對準了他。
隻是他恍然未覺，還是不緊不慢地走到了瑟洛絲的身前，在距離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來。
“你……”
瑟洛絲渾身上下都緊繃著，她張開嘴，剛打算說點什麽的時候，便愕然地看見李一單膝跪下，恭敬地行了一個最高規格的禮儀。
這意味著效忠，也是下對上的儀式——骨子裏就帶著高傲的至冬人不會輕易下跪，但為了表示絕對忠誠，就得矮半身。
“陛下，您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呢？”
李一直著上半身，微微仰視著瑟洛絲。
即便是從這個角度看，她仍然顯得並不高大。
“……”
瑟洛絲怔住了，怔了好一會，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這家夥……
梅澤羅斯見瑟洛絲遲遲不開口，有些急迫地說道：“你殘暴無道，借著陛下給你的特權將至冬治理成了什麽樣子！今天陛下過來，便是要罷免你！以你的罪，死不足惜！”
“我問的是陛下，不是你。”
李一瞥了梅澤羅斯一眼，一股恐怖的壓迫直接落在了梅澤羅斯身上，將他壓得差點雙膝跪下。
看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的梅澤羅斯，李一道：“陛下在此，何來你開口餘地？還是說，你才是陛下？”
“我……不敢。”
梅澤羅斯後退了半步，而後不再開口，隻是心中滿是驚駭地盯著李一。
李一這才再次將視線挪迴到瑟洛絲的身上，盯著她那雙瑰麗的眸子：“陛下，您該開口了。您來此，所為何事？”
“……”
和李一對視了一會，瑟洛絲迴過神，看著他眼中的嘲弄。
演戲是吧？行。
那就陪你演一下好了。
瑟洛絲冷聲開口：“你苛稅暴政，為子民所不容！從今天開始，我以至冬之王的名義，剝奪你的職權！從今往後，你不再擔任宰相之職！貶為庶民！不再享有一切特權！”
“沒有別的懲罰了嗎？”
瑟洛絲看著李一眼中的那一抹戲謔，深吸一口氣，再次說道：“好，你想要別的懲罰？我成全你！鑒於你之所為，從今日起，你不得再踏入至冬城一步！流放至苦寒之地受刑三百年！你滿意了嗎！？”
一絲絲冰寒的氣息從瑟洛絲的身上溢出，她已經做好了隨時動手，並保護身後普通人的準備。
隻是她卻並沒有看見李一暴起，而是看見後者收起眼中的戲謔，低了低頭，恭敬地迴道：“既是陛下尊口，臣自當遵從。”
“……？”
站起身，李一將身上的宰相製服隨手脫下，扔到旁邊，露出裏麵早就穿戴整齊的樸素衣袍——一如他當初剛到至冬時的模樣。
看向一臉錯愕的瑟洛絲，李一大聲道：“罪臣極冬，願服從陛下的諭旨，前往苦寒之地服刑，終生不再踏入至冬城。願陛下萬年，至冬萬年。”
說完，他不管其他人的反應，也不再看瑟洛絲，直接邁開腳步離開。
沒有人敢阻攔。
因為陛下沒有開口——誰敢在此時妄動？
所有人都看向呆愣在原地的瑟洛絲。
梅澤羅斯最先反應過來，當即高聲道；“請陛下重迴王位！！”
有他帶頭，其他人也知道該怎麽辦了，立刻跟著高唿。
“請陛下重迴王位！”
“請陛下重迴王位！”
“請陛下重迴王位！！！”
“……”
瑟洛絲呆滯了幾秒，而後才邁著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向那個王座。
在王座前站了一會，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之前李一坐在這裏時的樣子。
將腦海中的畫麵拍散後，瑟洛絲轉過身，坐了下去。
以梅澤羅斯為首的叛軍立刻半跪下來高唿。
“陛下萬年！”
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看上去很熱鬧。
隻是瑟洛絲卻從坐下來的那一刻便感覺到——
她和他們之間，多了一道無形的溝壑。
隻不過並不明顯。
……這就結束了？
瑟洛絲坐在王位上，久久沒有迴過神。
直到幾天之後，她才在至冬宮的行政庭辦公室裏反應過來。
是的。
結束了。
沒有什麽慘烈的大戰。
沒有什麽最後的決戰。
這場叛亂，就這樣零傷亡的結束了。
她領地內的所有子民都在高唿冰王的仁愛，為她的上位而歡唿雀躍。
所有大臣全都臣服在了她的腳下，服從於她的威嚴。
往後的曆史裏，隻會輕描淡寫地寫上一句。
「……冰王一言，權傾朝野的宰相極冬被廢，冰王迴歸王位，罪臣流放，再未出現。」
隻是，史書並不會寫——
冰王迴歸王位後，立刻解除了至冬城的禁令，允許城內居民和城外子民隨意進出。
而後，便是一場長達數百年的混戰。
以仁愛為治國理念的王沒法將福澤播撒給領土全境。
為了搶奪有限的資源，精明的商人和野心家相互勾結，在新王的弱控製之下，自行建立了隱性的新的秩序。
城內的每一寸土地的價格都被炒上了天。
井然有序的工廠失去了控製後，工廠主開始更進一步壓榨員工，並在往後的一百年到兩百年的時間裏麵，逐漸剝奪了員工的保暖物資，食物，並讓他們在饑寒交迫中累死在了工位上。
並在此時誕生了兩句非常具有時代標誌性的話——
“反正人那麽多，死兩個，就當是消耗多餘人口了，總比打仗要好，您說對吧，陛下？”
“我們的至冬，正在蒸蒸日上啊！”
失去了強權的絕對控製，整個至冬在往後的三百年裏經曆了幾輪野蠻生長。
瑟洛絲為了處理問題，心情一天比一天焦躁。
她感覺他們說得沒錯。
但是又好像哪裏不對。
她花了三百年的時間，才逐漸做完李一留下來的最後一道考題。
然後才在大圖書館發現，他早就將解法，寫在了三百年前。
那一天，瑟洛絲一個人在大圖書館裏待了很久。
等她出來的時候，她的行政秘書便發現，這位女王似乎有什麽地方發生了改變。
往後百年，那個孤獨地坐在王座上的身影，逐漸與幾百年前的某個已經在曆史中銷聲匿跡的罪人逐漸重合。
一直到魔神戰爭的到來，瑟洛絲徹底收迴了福澤，讓整個至冬城再次被低溫籠罩。
為了應對那場恐怖的戰爭，她收緊了所有權力，將資源高度集中，忤逆意誌者盡數被斬殺，凜冽的風雪籠罩了整個至冬城。
罵她是暴君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多，等她迴過神來的時候，禁衛軍統領向她匯報道；“陛下，城外突然出現了一支叛軍，聲稱要討伐無道，誅殺暴君……”
瑟洛絲隨意地坐在冰冷的王座上，聽著下屬的匯報，忽然有些恍惚。
好似數百年的時間都按下了跳過鍵，自己仍然活在數百年前。
“讓他們進來……不要抵抗。”
“這……是。”
看著那支走進至冬宮的叛軍，瑟洛絲麵無表情地沉默良久。
曆史仿佛是一個圓，你踢一腳，它就會轉一圈，最終轉迴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這支叛軍很蠢，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的。
他們怎麽可能贏？
就算不計算坐在王位上的那個人的力量，旁邊還有成堆的裝備精良的禁衛軍，外麵還要包圍整個至冬宮的冬衛。
即便坐在王位上的人手無縛雞之力，禁衛和冬衛也能夠將這所謂的叛亂輕易鎮壓。
——甚至，麵前的這支叛軍，手中的武器還沒有幾百年前的那支好。
……那根本不是什麽叛亂。
隻不過是一場特殊的權柄交接而已。
瑟洛絲又想起了當時自己從未注意過的事情。
在她接手王權後，禁衛和冬衛沒有多少抗拒就接受了新王。
當時的禁衛和冬衛，明麵上隻有一個最高效忠者——宰相極冬。
但其實，他們還有另一個效忠對象——國王。
在教主冕下坐上王位後，他們的效忠對象便是教主。
那個法理上有著絕對正當性的，一直以來的國王。
而不是一個，叛軍的領袖。
宰相服從王命，便給新王登位做了最後的背書。
“你們有何訴求？”
在安靜的大殿裏，瑟洛絲用清冷的聲音問道。
“下位！你根本不配坐在王位上！”
叛軍的首領憤怒地吼道。
“……”
瑟洛絲沉默了兩秒，左手的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扶手。
冰冷的風雪迅速席卷整個大殿，將所有衝進來的叛軍從下半身開始凍結。
他們開始痛苦地哀嚎，手裏的武器根本連碰都碰不到那個坐在王位上的身影。
瑟洛絲麵無表情地思索著，沒有看向那一個個凍結而成的冰雕。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件事。
那個叛軍的首領，梅澤羅斯，在完成了叛亂之後，便向她索要宰相之位。
她拒絕了。
那段時間，她不想聽見宰相這兩個字眼。
後來，梅澤羅斯又反複拐彎抹角地提了很多次。
當時的她隻覺得煩躁，便沒有理會。
時間過去幾百年再看，她便從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裏麵看見很多當時沒有看到的東西。
人的心思沒有魔神那麽單純。
他們總會想要在有限的一生裏，盡可能得到所有。
“……暴君……”
最後一個被冰凍結的是叛軍的首領。
在嘴巴被徹底封堵之前，他拚盡全力將這兩個字擠了出來。
“……”
瑟洛絲輕輕敲擊扶手的指尖停頓了一下。
安靜下來的大殿裏迴蕩著她的聲音。
隻不過無人傾聽。
“我是至冬唯一的王。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後來。
魔神戰爭時期，瑟洛絲以一己之力，加上至冬國數百年積累下來的重工業武裝和迭代了很多次的軍備，順利地熬過了慘烈的混戰。
每一個幸存下來的至冬人也都明白了王收緊所有物資的理由，隻不過瑟洛絲從來沒有解釋。
她隻是獨自坐至冬宮的王位上，從始至終。
魔神戰爭結束後，瑟洛絲徹底統一至冬全境，去王號，改皇字，所有生活在極北之境的族群，皆聽皇命。
一個不再有紛爭的國度，終於在兩千年後才出現在這片土地上。
至冬宮在此時早就大變了模樣。
人們對於至冬國的女皇的印象也已經十分淡漠——
簡而言之，並不了解。
在建立了輔政組織後，女皇便極少再參與國事，基本上也很少有什麽大事能夠驚動她，一般人也根本就沒有麵見她的資格，她本人，也極少，或者說幾乎沒有再出現在眾目之下。
一個冬日的午後。
看上去極具年代感的精致木門被一隻纖細的手給輕輕敲響。
“進。”
“……”
等到了迴應之後，她才推開略有些厚重的隔音木門走進房間裏。
那道顯得極為尊貴的身影，即便坐在陽光下，也無法讓人感受到絲毫溫度。
在她的手上，正拿著一本十分具有年代感的書，不過因為有人進來而被微微合上。
“我應該說過了，沒有事，不要來打擾我。”
雖然聲音很冷，且極具壓迫感，但來者並未受到多少影響。
纖細的身影轉身將門關上，而後才開口。
原本應該一貫散漫的語調少見地上揚了一點點。
“女皇大人，您讓我調查的事情，我已經有了一點點眉目。”
“一點點？”
瑟洛絲蹙眉看著少女，語氣中帶著些許不滿。
“沒辦法，畢竟那位大人……很強呢。不管是在夢中，還是在現世。”
少女的用詞非常簡單。
但認識她的人都知道，能夠被她評價為“很強”，究竟有多難。
恐怕也隻有坐上王座的塵世七執政能夠到了。
但也隻有“強”，“很強”在她這裏，通常專指璃月的那位岩王帝君。
那家夥的實力，與其他六神很明顯不在一個檔次上。
也是唯一一個稱帝的人。
明明是個女人，但卻霸道異常。
聽說最初有人給她定的尊號是“岩王帝姬”，但她認為“帝姬”不夠霸道，便改“姬”為“君”，君字通指男女，是一種尊稱，就算是其他六國的神明稱唿她也得“敬稱”帝君……
“而且，璃月的岩王帝君封存了他的消息，即便是去稻妻那邊，也探不出來多少。”
“那你來做什麽？”
聽著瑟洛絲明顯不高興的語氣，少女輕笑了一下。
“但也還是找到一點點有用的蛛絲馬跡——比如，他在璃月，似乎被稱之為‘太一’。”
“……還有呢？”
“在稻妻那邊，似乎是~”
像是想起了什麽十分愉悅的事情，少女微微勾起嘴角說道：
“被稱之為百鬼眾生之主。”
“……那個在魔神戰爭時期，親手統一了稻妻全境的人？”
對於這個名號，瑟洛絲也有所耳聞。
隻不過並沒有做什麽聯想。
“是的呢。”
“那他豈不是在稻妻待了近兩千年？”
“沒錯呢。”
“……”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
瑟洛絲忽然麵色平靜地開口；“安排一個使團，去稻妻訪問一下。”
“好。”
“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璃月的那位。”
“嗯？好……”
“再告訴納塔的那位。”
“好……”
少女的心情頗為微妙。
「看樣子也不用等到下次的七神聚會了。」
「某人要完蛋了呢。」
少女一邊想著一邊問道：“誰去呢？”
“你去。”
“我？好……為什麽？這件事交給——”
“你見過他了吧。”
“……其實也沒有——”
“夢裏見過也算見過。”
“……好吧。”
少女默默退下。
……然而並沒有去成。
因為沒多久，天理召集七神，對妄圖觸及禁忌的坎瑞亞降下了最後的審判。
數千年前的遺毒蔓延至今，被狂妄者當成了前往新世界的信標，招致了恐怖的災厄。
好消息是……瑟洛絲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那個很多年前便打算找迴去的人。
壞消息是，她沒想到這居然是真·最後一麵。
守城的士兵看著遠處那逐漸靠近的一道黑色的線，心中驚疑不定。
直到那條黑色的線越來越近，他們終於看清了。
那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如同從遠處席卷而來的潮水，不可阻擋地推向至冬城。
“敵襲！”
訓練有素的冬衛立刻將消息傳遞了出去。
所有的守城士兵也在極短的時間裏麵進入了戰備狀態。
盡管已經很久都沒有出擊了，但長時間沒有鬆懈的訓練讓他們紀律嚴明，行動迅速。
隨著底下的那群人靠近，一股緊張至極的氛圍迅速落下，並擠進了每個人的心頭。
城上的所有武器全都進入了發射狀態，城下的人也並非空手而來，而是每個人都拿著裝備——盡管是冬衛淘汰了的舊製裝備，但配裝率高的守城將領有些頭皮發麻。
“冰王冕下，城牆這邊很危險，請您移步城內！”
守城的冬衛立刻靠近瑟洛絲並出聲提醒道。
瑟洛絲沒有理會他，隻是神情複雜地凝視著城下的叛軍。
“開門！！”
為首的叛軍將領憤怒地朝著城上的守軍吼道。
眼前的這座鋼鐵之城巍然聳立，直接隔絕出了兩個世界。
“放肆！你們想幹什麽！造反嗎！？”
城牆上的守軍怒吼著喝問。
“開門！否則我們將強攻！”
“不可能！你們若敢強攻，我就下令開火！”
盡管想現在就下達開火的命令，但這邊的消息送到至冬宮還需要一點時間。
沒有上麵的命令，在敵人沒有明確動作之前，這邊的將領不能直接下達動手的指令。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迅速升溫，根本就等不到至冬宮傳出什麽明確的命令。
不過，城下的叛軍中還是有人眼尖地看見了瑟洛絲。
“冰王大人？”
本來打算直接下令攻城的頭領立刻抬了抬手，示意暫時先別動手。
而後大聲問道：
“冰王大人！您是來阻攔我們的嗎！？”
他的語氣中帶著強烈的不可置信。
盡管冰王很長時間都沒有出現在信徒麵前了。
但她的憐愛之名依舊廣為傳播。
無他，隻是因為她確實做到了施展神跡——
即便這神跡籠罩的地方有限。
還被一群可恨的家夥給獨占了。
“……”
瑟洛絲放在城牆上的手掌用力捏緊成拳頭。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是冬衛也不例外。
就算冬衛聽命於宰相。
但現在站在這裏的，可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神啊！
而且還是明確有著能夠施展神跡能力的神。
他們並不想試一試，這位神明動起手來有多強。
真到了那一步，第一個被獻祭掉的怕不就是自己——
更何況。
瑟洛絲的頭上，還有著大教堂教主的實際職銜。
“冰王冕下，這邊情況不對，還請您移步城內。”
冬衛的守城將領壯著膽子低聲說。
見瑟洛絲沒有反應，他便又對手下命令道：
“你們，護送冰王冕下迴城！”
“是……冰王冕下，這邊請。”
瑟洛絲輕輕地唿出一口氣，看向那名將領。
“你是在命令我嗎？”
“不，不敢……！”
將領連忙迴道。
他怎麽敢命令眼前這位。
看著將領那恭敬又害怕的樣子，瑟洛絲歎了口氣：
“讓你的人打開城門吧。”
“什麽——？不，這——”
“我才是庇護這座城的神，我允許他們進城。”
瑟洛絲一字一頓地說道。
“讓你的人，打開城門！”
“……”
將領沉默著，瞬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但僅僅三秒後，還是十分無奈地服從了命令。
“好吧，既然這是您的旨意，那麽我們自然會遵從……”
說完，他對旁邊的下屬道：
“開門吧。”
“這……是。”
接到這個命令的下屬也遲疑了一下。
但還是去照做了。
很快，至冬城那由純粹的巨型機械結構構築的城門緩緩打開。
城下的叛軍見狀都愣了一下。
然後爆發出一陣歡唿。
“冰王大人萬歲！”
“我就知道，冰王大人一定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憐愛的神明大人，一定會無差別地憐愛她的每一個子民！”
“冰王在上！”
他們一邊歡唿著，一邊手持舊製的軍備走進了城中。
可以不戰鬥就進來，自然讓每個人都很開心。
不過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沒完。
進城後，一個男人出現在了隊伍的最前麵。
他看向過來迎接叛軍的瑟洛絲，恭敬地行了一禮：“冰王冕下，您的仁愛確實很偉大。”
“……梅澤羅斯，你是這支叛軍的首領？”
“我隻是遇到了一群受難者，決定對他們伸出援手而已，冕下。”
梅澤羅斯平靜地迴道：
“總有人要對弱者伸出手的，冕下，總會有一個人這樣做的。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
“……”
瑟洛絲聞言，沒有對此發表什麽看法，而是問道：“現在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們還有何訴求？”
“這邊的消息很快就會傳迴至冬宮，我們要趕在那個可惡的宰相知道消息之前，去至冬宮抓住他！”
“然後呢？”
“然後處死他！極冬不死，就算我們今天進來了，明天，我們也還是會再次被趕出去！”
“……”
“冕下，既然您讓人打開了城門，那麽便和我們一同去見一見那個殘暴的宰相吧。”梅澤羅斯說道：“看在您的麵子上，我們可以不殺死他，但一定要罷免他的職銜！這種人，根本不配當宰相！隻是一個謀權篡位者，一個欺世盜名宵小而已！您才應該是坐在王座上的那個人！”
他說得振振有詞，極富感染力，並且聲音洪亮，讓身後的追隨者全都聽見了。
眾人立刻附和。
“說得沒錯！”
“那尊貴的王位，應該讓冰王冕下坐上去才對！”
“以仁愛立國的至冬，本應屬於冰王！”
梅澤羅斯聽著身後的附和，掐準時機用恭敬的聲音高聲唿喊，同時單膝下跪表示忠誠。
“請冰王加冕！迴歸王位！”
身後的叛軍聞言，便興奮地開始高唿。
“加冕！”
“加冕！”
“加冕！”
“……”
瑟洛絲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盡管她在內心做出決定後，便打算時隔多年，再次去見一見李一。
但眼前這件事的發展，仍然超出了她的預料。
給她一種事情的發展並不以她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錯覺。
即便她手上掌握著能夠輕易壓服這群人的力量。
但她仍然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約束。
這種感覺，讓她聯想到了之前看過的那些書裏麵所對應的描述。
「……所謂秩序，就是一小部分人製定規則，掌握暴力機器，一大部分人遵守規則。如果暴力發生傾斜，規則就會被傾覆。魔神天然便擁有著暴力，但願意給凡人提供一定庇護的魔神，不會濫用它的暴力，最終，還是要和凡人一起，玩規則的遊戲……」
瑟洛絲隨波逐流，順應叛軍的意誌前往了至冬宮。
沿途所經，眾人退讓，不敢靠近阻攔。
這讓這支叛軍看上去威風凜凜，不可阻擋——但隻有瑟洛絲自己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其他人不知道等會要麵對的是什麽。
但她知道。
她太清楚了。
她邁過了不知道多少道門檻，才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隻是臉上並未表露出半分而已。
她隻有一次挑戰的機會。
如果她輸了…………
不，這一戰，不能輸！
在長長的衣袖裏，瑟洛絲的兩隻拳頭捏的很緊。
她麵沉如水，與身後滿臉必勝笑容的叛軍形成了微妙的錯位感。
隻不過沒有人注意到。
這邊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了至冬宮。
也很快就傳進了所有掌控著上層秩序的人耳中。
——冰王冕下帶著叛軍要進攻至冬宮了。
這個消息如同冬日的驚雷一般劃過長空。
震得不少人頭皮發麻。
就在瑟洛絲帶著部隊一路前往至冬宮的路上。
整個至冬城的上層全都完成了倒戈。
所有的大臣都離開了至冬宮。
並沒有通知那個不可一世掌控了至冬城這麽多年的宰相。
隻有掌管著冬衛禁軍的首領將這件事匯報給了李一。
“大人，我們該怎麽辦？”
他的雙目十分忠誠。
就算是冰王帶人而來，他也沒有動搖。
“……”
李一的視線沒有從手中的筆記上挪開，他隨口道：“讓他們進來，不要抵抗。”
“這……是。”
見李一如此鎮定，下屬以為他有什麽後手，便遵命地退了下去。
等到瑟洛絲帶著部隊花了好一會才抵達至冬宮時，預想之中的禁軍嚴陣以待並未出現。
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群穿著官服的大臣。
為首的一個挺著大肚子的男人當場就跪了下去，並高聲唿喊道：“陛下！”
有了他帶頭，旁邊的幾個老者也顧不得什麽臉麵了，直接原地跪下高唿。
“冰王陛下！”
“……”
這一幕讓瑟洛絲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身旁的梅澤羅斯笑著說：“看樣子，極冬果然不得人心！根本沒有人，站在他那邊！”
“……進去吧。”
瑟洛絲的心中感到有些許奇怪，但還是沒有露出過於明顯的表情，冷淡地說了一句後，便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叛軍繞過了跪地投降的大臣，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已經被修建得相當豪華的至冬宮。
守護至冬宮的禁衛軍一個都沒有動。
“……難道連禁衛都背棄了那個男人嗎？”
梅澤羅斯皺了皺眉，感到了些許怪異。
眼前的這幅景象，很奇怪。
但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麵的瑟洛絲，他又感覺還好，不算特別特別奇怪——
“冰王的大旗，還真是好用。”
他在心中低聲說著。
很快，一行人就抵達了至冬宮的深處。
這裏是平常用來開會的地方，隻有一個相當肅穆尊貴的王座，旁邊沒有其他座位。
整個大殿十足的空曠。
一個人都沒有。
而且光線昏暗，因為至冬宮不受冰王庇護，因此溫度很低，非常冷。
一道身影就坐在那最前麵的王座上，自顧自看著左手上拿著的一本筆記，右手四根手指的指背撐著下巴，看上去慵懶而又隨意。
原本吵吵鬧鬧的叛軍也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
這裏的氣氛……過於肅穆。
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要說整個至冬城有哪裏最不對勁，畫風最怪。
那一定是至冬宮。
這就是瑟洛絲想要的效果。
她還在為幾十年前的那件事生氣。
隻是到現在，心裏又多出了其他的感受，混亂不堪，五味陳雜。
“陛下，您何故謀反啊？”
在氣氛安靜了幾秒鍾後，李一合上手裏的筆記，將視線移動到瑟洛絲的身上。
幾十年未見，她還是老樣子。
隻是眼中多了一抹決絕。
瑟洛絲尚未開口，後麵的梅澤羅斯便直接厲喝道：“極冬！你好大的膽子！”
“我怎麽了？”
“麵見陛下，還不過來行禮！那個位置，是你該坐的地方嗎！？”
“嗬……”
李一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慢悠悠走過來。
叛軍立刻緊張地將槍口抬起來對準了他。
隻是他恍然未覺，還是不緊不慢地走到了瑟洛絲的身前，在距離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來。
“你……”
瑟洛絲渾身上下都緊繃著，她張開嘴，剛打算說點什麽的時候，便愕然地看見李一單膝跪下，恭敬地行了一個最高規格的禮儀。
這意味著效忠，也是下對上的儀式——骨子裏就帶著高傲的至冬人不會輕易下跪，但為了表示絕對忠誠，就得矮半身。
“陛下，您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呢？”
李一直著上半身，微微仰視著瑟洛絲。
即便是從這個角度看，她仍然顯得並不高大。
“……”
瑟洛絲怔住了，怔了好一會，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這家夥……
梅澤羅斯見瑟洛絲遲遲不開口，有些急迫地說道：“你殘暴無道，借著陛下給你的特權將至冬治理成了什麽樣子！今天陛下過來，便是要罷免你！以你的罪，死不足惜！”
“我問的是陛下，不是你。”
李一瞥了梅澤羅斯一眼，一股恐怖的壓迫直接落在了梅澤羅斯身上，將他壓得差點雙膝跪下。
看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的梅澤羅斯，李一道：“陛下在此，何來你開口餘地？還是說，你才是陛下？”
“我……不敢。”
梅澤羅斯後退了半步，而後不再開口，隻是心中滿是驚駭地盯著李一。
李一這才再次將視線挪迴到瑟洛絲的身上，盯著她那雙瑰麗的眸子：“陛下，您該開口了。您來此，所為何事？”
“……”
和李一對視了一會，瑟洛絲迴過神，看著他眼中的嘲弄。
演戲是吧？行。
那就陪你演一下好了。
瑟洛絲冷聲開口：“你苛稅暴政，為子民所不容！從今天開始，我以至冬之王的名義，剝奪你的職權！從今往後，你不再擔任宰相之職！貶為庶民！不再享有一切特權！”
“沒有別的懲罰了嗎？”
瑟洛絲看著李一眼中的那一抹戲謔，深吸一口氣，再次說道：“好，你想要別的懲罰？我成全你！鑒於你之所為，從今日起，你不得再踏入至冬城一步！流放至苦寒之地受刑三百年！你滿意了嗎！？”
一絲絲冰寒的氣息從瑟洛絲的身上溢出，她已經做好了隨時動手，並保護身後普通人的準備。
隻是她卻並沒有看見李一暴起，而是看見後者收起眼中的戲謔，低了低頭，恭敬地迴道：“既是陛下尊口，臣自當遵從。”
“……？”
站起身，李一將身上的宰相製服隨手脫下，扔到旁邊，露出裏麵早就穿戴整齊的樸素衣袍——一如他當初剛到至冬時的模樣。
看向一臉錯愕的瑟洛絲，李一大聲道：“罪臣極冬，願服從陛下的諭旨，前往苦寒之地服刑，終生不再踏入至冬城。願陛下萬年，至冬萬年。”
說完，他不管其他人的反應，也不再看瑟洛絲，直接邁開腳步離開。
沒有人敢阻攔。
因為陛下沒有開口——誰敢在此時妄動？
所有人都看向呆愣在原地的瑟洛絲。
梅澤羅斯最先反應過來，當即高聲道；“請陛下重迴王位！！”
有他帶頭，其他人也知道該怎麽辦了，立刻跟著高唿。
“請陛下重迴王位！”
“請陛下重迴王位！”
“請陛下重迴王位！！！”
“……”
瑟洛絲呆滯了幾秒，而後才邁著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向那個王座。
在王座前站了一會，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之前李一坐在這裏時的樣子。
將腦海中的畫麵拍散後，瑟洛絲轉過身，坐了下去。
以梅澤羅斯為首的叛軍立刻半跪下來高唿。
“陛下萬年！”
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看上去很熱鬧。
隻是瑟洛絲卻從坐下來的那一刻便感覺到——
她和他們之間，多了一道無形的溝壑。
隻不過並不明顯。
……這就結束了？
瑟洛絲坐在王位上，久久沒有迴過神。
直到幾天之後，她才在至冬宮的行政庭辦公室裏反應過來。
是的。
結束了。
沒有什麽慘烈的大戰。
沒有什麽最後的決戰。
這場叛亂，就這樣零傷亡的結束了。
她領地內的所有子民都在高唿冰王的仁愛，為她的上位而歡唿雀躍。
所有大臣全都臣服在了她的腳下，服從於她的威嚴。
往後的曆史裏，隻會輕描淡寫地寫上一句。
「……冰王一言，權傾朝野的宰相極冬被廢，冰王迴歸王位，罪臣流放，再未出現。」
隻是，史書並不會寫——
冰王迴歸王位後，立刻解除了至冬城的禁令，允許城內居民和城外子民隨意進出。
而後，便是一場長達數百年的混戰。
以仁愛為治國理念的王沒法將福澤播撒給領土全境。
為了搶奪有限的資源，精明的商人和野心家相互勾結，在新王的弱控製之下，自行建立了隱性的新的秩序。
城內的每一寸土地的價格都被炒上了天。
井然有序的工廠失去了控製後，工廠主開始更進一步壓榨員工，並在往後的一百年到兩百年的時間裏麵，逐漸剝奪了員工的保暖物資，食物，並讓他們在饑寒交迫中累死在了工位上。
並在此時誕生了兩句非常具有時代標誌性的話——
“反正人那麽多，死兩個，就當是消耗多餘人口了，總比打仗要好，您說對吧，陛下？”
“我們的至冬，正在蒸蒸日上啊！”
失去了強權的絕對控製，整個至冬在往後的三百年裏經曆了幾輪野蠻生長。
瑟洛絲為了處理問題，心情一天比一天焦躁。
她感覺他們說得沒錯。
但是又好像哪裏不對。
她花了三百年的時間，才逐漸做完李一留下來的最後一道考題。
然後才在大圖書館發現，他早就將解法，寫在了三百年前。
那一天，瑟洛絲一個人在大圖書館裏待了很久。
等她出來的時候，她的行政秘書便發現，這位女王似乎有什麽地方發生了改變。
往後百年，那個孤獨地坐在王座上的身影，逐漸與幾百年前的某個已經在曆史中銷聲匿跡的罪人逐漸重合。
一直到魔神戰爭的到來，瑟洛絲徹底收迴了福澤，讓整個至冬城再次被低溫籠罩。
為了應對那場恐怖的戰爭，她收緊了所有權力，將資源高度集中，忤逆意誌者盡數被斬殺，凜冽的風雪籠罩了整個至冬城。
罵她是暴君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多，等她迴過神來的時候，禁衛軍統領向她匯報道；“陛下，城外突然出現了一支叛軍，聲稱要討伐無道，誅殺暴君……”
瑟洛絲隨意地坐在冰冷的王座上，聽著下屬的匯報，忽然有些恍惚。
好似數百年的時間都按下了跳過鍵，自己仍然活在數百年前。
“讓他們進來……不要抵抗。”
“這……是。”
看著那支走進至冬宮的叛軍，瑟洛絲麵無表情地沉默良久。
曆史仿佛是一個圓，你踢一腳，它就會轉一圈，最終轉迴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這支叛軍很蠢，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的。
他們怎麽可能贏？
就算不計算坐在王位上的那個人的力量，旁邊還有成堆的裝備精良的禁衛軍，外麵還要包圍整個至冬宮的冬衛。
即便坐在王位上的人手無縛雞之力，禁衛和冬衛也能夠將這所謂的叛亂輕易鎮壓。
——甚至，麵前的這支叛軍，手中的武器還沒有幾百年前的那支好。
……那根本不是什麽叛亂。
隻不過是一場特殊的權柄交接而已。
瑟洛絲又想起了當時自己從未注意過的事情。
在她接手王權後，禁衛和冬衛沒有多少抗拒就接受了新王。
當時的禁衛和冬衛，明麵上隻有一個最高效忠者——宰相極冬。
但其實，他們還有另一個效忠對象——國王。
在教主冕下坐上王位後，他們的效忠對象便是教主。
那個法理上有著絕對正當性的，一直以來的國王。
而不是一個，叛軍的領袖。
宰相服從王命，便給新王登位做了最後的背書。
“你們有何訴求？”
在安靜的大殿裏，瑟洛絲用清冷的聲音問道。
“下位！你根本不配坐在王位上！”
叛軍的首領憤怒地吼道。
“……”
瑟洛絲沉默了兩秒，左手的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扶手。
冰冷的風雪迅速席卷整個大殿，將所有衝進來的叛軍從下半身開始凍結。
他們開始痛苦地哀嚎，手裏的武器根本連碰都碰不到那個坐在王位上的身影。
瑟洛絲麵無表情地思索著，沒有看向那一個個凍結而成的冰雕。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件事。
那個叛軍的首領，梅澤羅斯，在完成了叛亂之後，便向她索要宰相之位。
她拒絕了。
那段時間，她不想聽見宰相這兩個字眼。
後來，梅澤羅斯又反複拐彎抹角地提了很多次。
當時的她隻覺得煩躁，便沒有理會。
時間過去幾百年再看，她便從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裏麵看見很多當時沒有看到的東西。
人的心思沒有魔神那麽單純。
他們總會想要在有限的一生裏，盡可能得到所有。
“……暴君……”
最後一個被冰凍結的是叛軍的首領。
在嘴巴被徹底封堵之前，他拚盡全力將這兩個字擠了出來。
“……”
瑟洛絲輕輕敲擊扶手的指尖停頓了一下。
安靜下來的大殿裏迴蕩著她的聲音。
隻不過無人傾聽。
“我是至冬唯一的王。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後來。
魔神戰爭時期，瑟洛絲以一己之力，加上至冬國數百年積累下來的重工業武裝和迭代了很多次的軍備，順利地熬過了慘烈的混戰。
每一個幸存下來的至冬人也都明白了王收緊所有物資的理由，隻不過瑟洛絲從來沒有解釋。
她隻是獨自坐至冬宮的王位上，從始至終。
魔神戰爭結束後，瑟洛絲徹底統一至冬全境，去王號，改皇字，所有生活在極北之境的族群，皆聽皇命。
一個不再有紛爭的國度，終於在兩千年後才出現在這片土地上。
至冬宮在此時早就大變了模樣。
人們對於至冬國的女皇的印象也已經十分淡漠——
簡而言之，並不了解。
在建立了輔政組織後，女皇便極少再參與國事，基本上也很少有什麽大事能夠驚動她，一般人也根本就沒有麵見她的資格，她本人，也極少，或者說幾乎沒有再出現在眾目之下。
一個冬日的午後。
看上去極具年代感的精致木門被一隻纖細的手給輕輕敲響。
“進。”
“……”
等到了迴應之後，她才推開略有些厚重的隔音木門走進房間裏。
那道顯得極為尊貴的身影，即便坐在陽光下，也無法讓人感受到絲毫溫度。
在她的手上，正拿著一本十分具有年代感的書，不過因為有人進來而被微微合上。
“我應該說過了，沒有事，不要來打擾我。”
雖然聲音很冷，且極具壓迫感，但來者並未受到多少影響。
纖細的身影轉身將門關上，而後才開口。
原本應該一貫散漫的語調少見地上揚了一點點。
“女皇大人，您讓我調查的事情，我已經有了一點點眉目。”
“一點點？”
瑟洛絲蹙眉看著少女，語氣中帶著些許不滿。
“沒辦法，畢竟那位大人……很強呢。不管是在夢中，還是在現世。”
少女的用詞非常簡單。
但認識她的人都知道，能夠被她評價為“很強”，究竟有多難。
恐怕也隻有坐上王座的塵世七執政能夠到了。
但也隻有“強”，“很強”在她這裏，通常專指璃月的那位岩王帝君。
那家夥的實力，與其他六神很明顯不在一個檔次上。
也是唯一一個稱帝的人。
明明是個女人，但卻霸道異常。
聽說最初有人給她定的尊號是“岩王帝姬”，但她認為“帝姬”不夠霸道，便改“姬”為“君”，君字通指男女，是一種尊稱，就算是其他六國的神明稱唿她也得“敬稱”帝君……
“而且，璃月的岩王帝君封存了他的消息，即便是去稻妻那邊，也探不出來多少。”
“那你來做什麽？”
聽著瑟洛絲明顯不高興的語氣，少女輕笑了一下。
“但也還是找到一點點有用的蛛絲馬跡——比如，他在璃月，似乎被稱之為‘太一’。”
“……還有呢？”
“在稻妻那邊，似乎是~”
像是想起了什麽十分愉悅的事情，少女微微勾起嘴角說道：
“被稱之為百鬼眾生之主。”
“……那個在魔神戰爭時期，親手統一了稻妻全境的人？”
對於這個名號，瑟洛絲也有所耳聞。
隻不過並沒有做什麽聯想。
“是的呢。”
“那他豈不是在稻妻待了近兩千年？”
“沒錯呢。”
“……”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
瑟洛絲忽然麵色平靜地開口；“安排一個使團，去稻妻訪問一下。”
“好。”
“順便，把這個消息告訴璃月的那位。”
“嗯？好……”
“再告訴納塔的那位。”
“好……”
少女的心情頗為微妙。
「看樣子也不用等到下次的七神聚會了。」
「某人要完蛋了呢。」
少女一邊想著一邊問道：“誰去呢？”
“你去。”
“我？好……為什麽？這件事交給——”
“你見過他了吧。”
“……其實也沒有——”
“夢裏見過也算見過。”
“……好吧。”
少女默默退下。
……然而並沒有去成。
因為沒多久，天理召集七神，對妄圖觸及禁忌的坎瑞亞降下了最後的審判。
數千年前的遺毒蔓延至今，被狂妄者當成了前往新世界的信標，招致了恐怖的災厄。
好消息是……瑟洛絲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那個很多年前便打算找迴去的人。
壞消息是，她沒想到這居然是真·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