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住血,這件事情,我不希望有人知道。”夏知寒拿出一盒藥膏,讓蘇甲清理脖子上的傷口,免得讓人看出端倪。


    “另外,這袋銀錢你拿去,給你的東西,不必推辭。”


    “是。”蘇甲畢恭畢敬地告退。


    夏知寒坐到窗邊的榻上,他慢條斯理地打開荷包,將青黃色的稻穀倒在掌心撥弄著。


    因為連綿不斷的雨水,山上的稻田不得不提前收割。


    他生病未能前去,老楊頭知道他牽掛著稻田,就裝了一袋稻穀送來給他看看。


    想到這裏,夏知寒手指一頓,稻米從指間滑落,灑在桌幾上。


    他抬起頭,眼中像是蒙著一層化不開的霧氣。


    其實那天他是真的想要趁著混沌的思緒向東若坦言,有一瞬間,他想要不管不顧。


    可是東若看出他瀕臨崩潰的自毀,所以出言阻止了他,借由夏唐他們岔開了話題。


    夏知寒低下頭,手指一顆一顆撚著稻穀,粗糙的稻殼橫出碎屑,劃傷了他的指尖,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


    不是東若不肯放過他,而是他不肯放過自己。


    因為,他不配。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騙局,他是刻意送上門的“書生”,不論是示弱、撒嬌、勾引……都是謊言。


    可偏偏他在這場出千的賭局裏,贏得了一顆真心。


    莊家穩坐高台,支著頭,笑意盈盈地看他手忙腳亂的表演,並將賭資一傾而下,讓他賺得盆滿缽滿。


    每當東若愛他一分,他就懼怕一分。


    這份真心太沉重,他不敢昧下。


    他愈發焦躁,那顆紊亂的心也不知何去何從,夏知寒喜歡東若,他真的好喜歡東若……


    可是他們之間的謊言堆積得越來越多,距離越來越遠。


    於公,他是朝廷派來臥底,東若是燒殺劫掠的惡匪,他本當將她剿滅斬殺。


    所以在夏知寒的心最初悸動的時候,他是這樣想的,求上天垂憐,賜他與東若同穴而死。


    可是後來他深陷於東若溫柔的陷阱,夏知寒放任自己陷入迷途,將東若假做的那一分潔白無瑕奉為瑰寶。


    他想要帶東若一同逃入林煙,就算用一切作為代價,可是東若掙脫了他的手。


    她還有不能放下的野心。


    他們是不同的,夏知寒看盡世事炎涼,隻想要尋一方淨土安身。


    但是東若滿懷雄心壯誌,還想入紅塵盡飲雪月風花。


    就如蘇南意的疑惑一般,他們是全然不同的人,有裂痕的愛情,能走到幾時呢?


    更何況於私……東若身負血海深仇,而他是東若的殺父仇人之子,他們有無法跨越的鴻溝。


    夏知寒低頭看著指尖那一滴血,眼中深潭暈開血色。


    就當這是最後一次……


    他拿出那個裝著“解藥”的盒子,從其中取出一丸送入口中,絲絲甜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常自在說甜味可以緩解焦慮,所以給他備了些糖丸。


    既然“解藥”隻是普通的糖丸,夏知寒下的毒藥自然也是誆騙蘇甲的。


    他若是真有這般厲害的毒藥,也不會將自己置入險地。


    蘇甲之所以渾身無力、內力受阻,是因為他在茶水中下了張老先生給的“散心丹”。


    當時蘇甲忽然被製住,心中慌亂,又被夏知寒以性命威脅,聽他說得信誓旦旦,自然便入了套,信以為真。


    夏知寒需要一個能用的幫手,而且這件事不能讓喬黃背後的人知道。


    他許下條件,蘇南意想必會很感興趣。


    沒隔兩日,寨中果然點了青壯下山幫百姓收糧,這次東若沒去,而是讓吳亮、夏唐,還有一個夏知寒不認識的頭領下山。


    吳亮重名,為了維護自己的好名聲自然不會為難山下的百姓,何況還有一個夏唐盯著他。


    夏唐傻是傻了些,但也確實正氣凜然,定不會容忍欺辱百姓的事情發生,三人之中居然是最讓人放心的一個。


    有吳亮和夏唐二人坐鎮,那第三人再想動些什麽歪心思都得掂量掂量自己。


    畢竟劉武平和劉武能兩兄弟的頭,現在還掛在山寨的大門上。


    不過比較出乎夏知寒意料的是,另一位客人的到來。


    那時他送完夏唐,正走在迴屋的路上,卻被人出聲攔住。


    “夫人,”瘦瘦高高的男子對他發出邀約,細長的眼中隱隱約約閃過暗光:“可否借一步說話?”


    夏知寒攏住靛青色的鬥篷,轉眸間帶著些許疑惑:“佘當家,不知尋我何事?”


    佘銀環低低一笑,聲音像是燃透的灰燼,喑啞難聽,怪不得他鮮少說話:“自然是夫人關心的事情……比如蘇甲?”


    眼底泛起波瀾,夏知寒眼角掃過左右,發現皆無行人經過,他莞爾一笑:“原來如此,請。”


    想來是蘇甲過了那一陣驚慌,心中對毒藥起了疑,山上懂藥理的人不多,他自然不可能去找常自在。


    隻是不知他為何求到了佘銀環頭上?


    佘銀環帶著他進來一間偏僻的屋子,然後拿起燭火詢問:“夫人可介意我點個燈?”


    不曾想佘銀環連此小事都要詢問他,夏知寒更加疑惑,但他麵上還是含著得體的笑意:“請自便。”


    佘銀環倒是主動向他解釋:“聽聞若是做了夫人不喜之事,便會有厄運降到頭上,我便謹慎些,先問問您。”


    關於夏知寒的流言倒是越傳越離奇,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夏知寒垂下眼瞼,這等古怪的傳聞,倒像是有人故意散播,為了保證他的安全,免得有不長眼的冒犯他。


    “不知佘當家這般神神秘秘,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夏知寒淡淡道。


    佘銀環將他邀來密談,想來定沒有將未中毒的事情告訴蘇甲。


    怪不得蘇甲今天乖乖下了山。


    “蘇甲前幾日找到我,告訴我他身中奇毒,”佘銀環如蛇一般眯起眼睛,打量著夏知寒,陰冷毒寒的目光在他身上流連 。


    那如幽鬼一般的氣息,讓燈火都打了個顫。


    “但是我將他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並未發現中毒的跡象。”


    當然找不到,因為蘇甲根本沒有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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