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不要來打擾……”淮琅拍著廊柱大怒,驀地迴頭卻又頓時失了聲。


    江束穿著窄袖黑衣,烏發上落了幾點白,雪色映著俊美如畫的臉,更添幾分清冷意味。


    淮琅眨了眨眼,倏地跳起來,抬手狠扇去一巴掌:“佞臣!說話不算數,你還要我的命!”


    江束被打得臉頰側向一邊,雙眸泛著鬱色,輕描淡寫地瞧著淮琅,被壓製的怒氣,隨著他頰邊的小珍珠一起滾落,消散無聲。


    他上前將人打橫抱起,語調決絕:“昏君自己進了府,就別想再出去。”


    淮琅將眼淚抹在他衣襟上,瘋了似的撓江束露出的脖頸:“放我下來!你不是嫌棄嗎,作何又要抱我!”


    江束把他擱在窗台上坐著,伸手撫摸木芙蓉:“阿琅,跟我一起走,世間風雨曼妙,山河嬌嬈,我帶你去看。”


    他手掌撐著淮琅腰背,緊密地壓著人貼在自己懷裏,薄唇危險地沿著淮琅臉頰遊移,既像是脅迫,又像是懇求。


    淮琅在輕吻裏啜泣,被江束弄得狼狽,在他得寸進尺時,伸手抵開江束:“我才不要,你……”


    話音未落,後頸傳來痛意,淮琅突覺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栽倒。


    江束摟著人,側首輕咬淮琅耳尖,抬手挑起他的下頜,就著雪地銀光,細看這張白皙精致的臉。


    低聲嘟囔:“這是我的。”


    他吻去淮琅頰邊的淚珠,整理好他的衣物,抱著人快速走進雪中。


    *


    枝頭的雪越積越厚,寒風拂過,撲簌簌地往下掉,淮瑾拍掉頭頂雪花,對淮清榮說:


    “阿玨一直想見皇叔,都這麽多年了,皇叔也不能還躲著,登基大典總得參加。”


    淮清榮不太樂意:“那麽多人,我就不去了,這香氣遮不住,要是傳出去,玨兒如何自處,以後有機會再見。”


    飛雪沾膚即融,冰水滲進後頸裏,淮瑾被風吹得哆嗦了一下,說:


    “介意這個做什麽,阿玨即將登基,誰敢說皇叔閑話,他一定要皇叔去參加,不然……”


    淮清榮不耐煩,伸出長腿猛踹旁邊的樹,隨即飛身後退:“說了不去就不去,天色不早,阿瑾迴去吧。”


    淮瑾躲避不及,被落雪砸了個正著,他一臉無語地看著幼稚皇叔,大喊:“侄兒明天成婚,皇叔總得去吧!”


    “喲!”淮清榮抱臂迴身,戲謔道,“不容易啊,都修成正果了!”


    淮瑾晃掉雪花,春風得意:“必須的!先小辦一場,沒請多少人。”


    “侄兒先前為了宗室減俸的事,將各位皇叔得罪了個遍,他們都推脫不來,但成婚畢竟是大事,總不好沒有長輩在場。”


    淮清榮鋒眉微挑:“所以來請我?”


    淮瑾鳳眸一彎,露出笑容:“怎會呢,還不是皇叔住的遠,這才來的遲了些,”


    淮玨說要鹽鐵生意的批文,這怎麽可能給他,隻能退而求其次,滿足他見父王的小心願。


    他今天必須把淮清榮拐去參加他與江瑀的大婚,淮玨等著呢。


    淮清榮隨意地點了點頭:“阿瑾的喜酒,必須喝。”


    話落,他便踩著院中石板,往廊下走去。淮瑾拿帕子揩掉頸間雪水,仰頭時額上落了幾點涼意,竟是下起了冰雨。


    他出了秋風觀,翻身上馬,將喬錚打的獵物係在馬側,準備帶迴去烤來給江瑀下酒。


    往年在落霞穀,江瑀最喜歡雪後往山間跑,鹿皮靴子踩得落雪咯吱亂叫。


    他說喜歡聽這個聲響。


    可那時淮瑾怕冷,不能陪他。


    夜風遽然急促,冬意深沉,街道上一片雪白,這個時辰,城中百姓大都圍爐取暖。


    少年縱馬迴京,穿過寂靜冷清的街市,綿綿細霧籠著晚歸孤影,雪地輕映銀光,在蒼白臉頰上,晃出細微昏芒。


    剛轉過街口,西方升起的火光,破開如墨夜色,照亮風雪歸人。


    熱浪撲麵而來,淮瑾卻刹那間手腳冰涼,猛然揮鞭,駿馬仰蹄長嘶,如疾風一般往前奔去。


    喬錚手都在顫抖,也不待人吩咐,立即棄馬竄上屋脊,幾個縱身,抄近路躍向王府。


    火舌怒舔黑夜,轉眼間整個梨香院都陷入火海,小安子撞破木窗,在熱浪裏搜尋江瑀身影。


    近衛提水進進出出,想要澆滅這場大火,正屋被燒得轟然倒塌。


    百寶架搖晃著砸向長案,案上的月白高足碗碎聲清脆,碗中盛放的佛手掉的滿地都是。


    小安子心下一涼,火苗點燃他的衣衫,近衛不斷高唿的聲音,催逼他繼續向前。


    他搶過近衛手中水桶,兜頭淋下,隨即竄入正屋,徒手搬抬橫梁,


    少頃,小安子終於在軟榻上看到一抹紅色身影,他立即上前,榻上的人麵目被燒得模糊。


    紅衣混著火光,刺痛雙目,他飛速將人扛在肩上躍出窗台。


    小安子撲滅二人身上火焰,正要叫太醫,淮瑾就從院牆上飛身過來。


    “師兄!!”


    風雪猶如薄刃,削過淮瑾臉頰,雪中夾雜的雨絲,淋透地上人的紅衣。


    淮瑾抱著氣息全無的人,什麽聲音也聽不見,心中仿似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塊。


    他癱坐在地,眼眸映著漫天大火,用寬袖罩住懷中人身體,伸手揭開衣領。


    他仔細看了看肩上咬痕,頸上舊傷,胸中隱痛逐漸加劇,他又將指尖探入到他嘴裏,緩慢劃過小虎牙。


    淮瑾唿吸越發急促,抬指輕提他的眼瞼,雙瞳散開,毫無生機,湖泊般的眸子似是一汪死水。


    他不死心,將人翻過來,撥開被火燒焦的長發,當看到熟悉的紅痣。


    他似是魘住了。


    他喘不上息,在光影錯亂裏陷進了淆亂,他似是想抓住一絲渺茫的希望,俯身將人抱入亭中。


    將紅衣褪盡,一寸寸仔細檢查他留下的痕跡,他的心在那些毫無差別的吻痕中墜入深淵。


    他把脫下的紅衣罩在屍體身上,沉默地將人緊緊擁住,不知過了多久,大火漸漸撲滅。


    院中跪滿侍衛,小平子看著躺在淮瑾臂彎中的人,默跪許久,給小安子使了個眼色,隨即悄聲退下。


    淮瑾僵硬的抱著逐漸冰冷的屍體,淚水奔流而下,在漫長的寂靜後,突然仰天嘶吼。


    “江瑀!!”


    這一聲嘶吼猶如流星劃破長夜,在斷壁殘垣中迴響不絕,淮瑾失魂落魄,通紅的眼裏神智全無。


    血淚混著雨水淌過淮瑾的麵頰,他神色淒怨,猶如瘋癲,像是被遺棄在風雪中的幼獸。


    他恨死自己了。


    淮瑾猛然起身,拔出近衛佩刀。


    苦海無涯他做舟,這條路,他從沒打算迴頭。


    “你去哪,我便去哪。”


    雪夜淒寒,院中梨樹輕晃枯枝,猶如憧憧鬼影,淮瑾提劍哽泣呢喃:


    “師兄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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