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束雙眸微微變深了一些,抬手執杯時,白瓷蓋碗就不小心滾到了地上。


    “哐當”一聲脆響,滿席側目。


    江束道了聲抱歉,手裏重新抓著如意結玩,看著聞聲進來清掃的丫鬟,唇邊笑意清淺:


    “郡王殿下得太傅親自教引,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待在殿前司,實在是屈才了。”


    瑾皇兄還在這呢,這人在鬧什麽幺蛾子,淮玨雙眸銳利的凝視了江束片刻,斂了眉間笑意:


    “江少卿說笑了,本王文不成武不就,一無所長,也沒什麽大誌向,待在殿前司已是心滿意足。”


    江束道:“殿下謙虛了,京都誰人不知殿下為人寬厚謙和,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人。”


    淮玨被他說的滲了一腦門的汗,正想迴答時,淮瑾視線就飄了過來:


    “阿玨的文才武功,確是人中翹楚,以往就常聽太傅誇讚你,如今陛下身體抱恙,你身為皇室子,也該為朝中分憂,以後朝臣議事,你也在旁聽著學學。”


    淮玨躬身領命時眼尾瞥著江束,見他眉梢微揚,燭火映射下的雙眸閃著粉光。


    他心底納悶,這人到底想做什麽?


    除了陛下寢殿的幾日相處,自己和他根本沒有交集,為什麽要費盡心思的讓瑾皇兄注意到自己。


    他剛剛都看見了。


    杯盞根本就是他故意弄地上的。


    幾人又大略聊了幾句閑話,淮瑾便端茶送客,玨郡王懂事的出聲告辭,可好幾次都被江束打斷了。


    江束在猶豫,他不知小皇帝現在的狀態能不能糊弄人,應該已經休息好了吧。


    他覺得自己也沒多過分。


    江束對淮瑾看來的目光視之不見,又拖了會時間,還是江瑀看弟弟實在困倦,讓他早些迴去休息,眾人才得以散場。


    秋風清冽,帶著絲絲涼意拂過麵龐,湯圓太過膽大,連國政也敢幹涉,淮瑾放不下蠢弟弟,吩咐小安子備馬車。


    “師兄陪我進宮看看阿琅。”


    江瑀道:“現在都這麽晚了,阿琅都睡了吧。”


    “好幾天沒去看他了,有些擔心。”淮瑾提著他腋下,將人抱到石墩上,背過身說,“就當飯後散步了。”


    江瑀趴在淮瑾背上,俯身時臉頰貼著他的側頸,嗓音緩緩:“我已經散過步了。”


    淮瑾輕笑:“沒夠,待會繼續。”


    月色如水,江瑀揉著銀紗輕攏的耳垂:“你還玩上癮了,阿束在旁邊呢,不知羞。”


    淮瑾背著他往外走,目光凝著腳下的陰影,語氣隨意:“阿束從小就這麽膽大嗎?”


    江瑀微怔:“怎麽膽大了?阿束很乖的,就是性子執拗些。”


    今天的事,淮瑾也不打算瞞他:“阿束幾次誇讚淮玨,明顯是想讓我提他進中樞,他一個大理寺少卿,插手國政,還說不膽大。”


    “剛剛他都快把淮玨嚇暈了,幸好剛剛沒有外人,若是讓朝臣知曉,少不得有人要參他。”


    江瑀麵色凝重:“沒聽說他與郡王殿下有私交啊,他為郡王殿下說話做什麽?”


    “不準叫別人殿下!”淮瑾說完這句又被擰了一下,他側頭躲開江瑀的手,帶著人上了馬車。


    “阿束怕是有什麽別的目的,榮皇叔手握重兵,淮玨一向謹慎,唯恐鬧出誤會,向來不與朝臣私下接觸。”


    江瑀知他慣於洞悉人心,若非已經確定,絕不會在自己麵前如此說江束。


    朝政上的事錯綜複雜,江瑀不太了解,他隻擔心弟弟的安危:“阿束初入仕途不久,難免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你在旁多看著些。”


    淮瑾沉吟了片刻,垂下眼睫看著膝間,一語雙關:


    “路還長,多走就懂了。”


    江瑀瞟他一眼:“我說正事呢!”


    淮瑾看著正事,細微地顫抖:“別擔心小湯圓,他比誰都精。”


    “小湯圓?”江瑀沒做過這事,力道難免把控不好,“你這麽愛給別人取諢名,可給我取了?”


    淮瑾後仰著,在飄進車廂的月光中輕喘:“取了不少。”


    江瑀重重點了一下,示意他說。


    淮瑾眸映月色,在打顫時說:“乖乖,心肝……”


    他目光迷離亂喊一通,可江瑀玩夠了要收腳,淮瑾見狀,找茬一樣大聲喊:


    “吝嗇鬼!”


    “啊!要壞了!”


    江瑀在罵聲中半點不心軟,最後用力踩得那腳,讓淮瑾疼得一抖,身子也滑下了錦墊。


    他手裏握著腳踝不肯鬆,滾在地毯上,用力一扯,把人接了個滿懷。


    江瑀夾著他的臉:“快到了,別胡鬧。”


    淮瑾有氣無力的摟著人,語氣裏含著失落:“原本我也快到了。”


    江瑀伏身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


    淮瑾眸光鋥亮:“師兄不躲懶了?”


    話落他又委屈的說:“那也不用將我踩壞嘛。”


    “我打不過你,踩壞才好做主子。”


    “師兄說胡話,你何時不是主子。”


    “上次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捆我。”


    “師兄不喜歡?我記得你挺開心……別擰了,疼!”


    江瑀收了手:“你都知道了阿束的打算,為何還依著他?”


    淮瑾抓住在鼻尖晃蕩的墜子,給他放入衣襟裏:“朝中事多,多個人幫襯也是好事,再說阿束也算是給我提了醒。”


    “榮皇叔戰功顯赫,但他如閑雲野鶴一般,從不戀棧權位,他隻淮玨一個子嗣,戰後論功行賞隻能淮玨領著,現在讓他曆練著也好。”


    “你別依著他胡鬧就行。”江瑀從被風吹起的車簾下,看見了暗紅宮牆,他壓住淮瑾纏上來的腿,“別發浪,真快到了。”


    淮瑾躺在地毯上,那張俊臉委屈得不行,雙手抱的緊緊的,死活不肯鬆。


    江瑀看的無奈,雙手擠著他的臉,一直親到這人滿意為止。


    馬車直接入了宮,淮瑾讓江瑀在車內等他,自己獨自進了殿。江束的擔心是多餘的,淮琅在他走後沒多久就醒了。


    他擁著被子躲在角落發呆,胸口刺青處滲的血早已凝結,月光透過紗帳傾瀉在他臉上,滿是茫然失措。


    兩人分開。


    總是被遺落下的人更顯孤寂。


    殿中未燃燭火,他已經在昏光中坐了許久。


    過去三天發生的事,猶如夢魘。


    可當他沒在痛苦中醒來時,體會到的第一絲情緒,竟然不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而是孤零零的失落。


    隻剩自己一人的失落。


    不被需要的失落。


    怎會這樣呢?


    淮琅不理解,他看著月影透過窗戶,從地麵漸漸移到他手邊,他伸手輕輕碰觸,什麽也沒抓到。


    月光自然是抓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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