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束整理好身上被揉亂的衣衫,將案幾上的禁書與聖旨都收在抽屜內。


    他垂目凝神緩了一會兒,開始講起大理寺破獲的案子。


    淮琅躺迴原位,指尖摩挲著象牙扇的扇柄,迴味剛剛掌中滾燙的觸感。


    沒過一會兒,外麵便響起通傳聲。


    淮瑾跨進殿內,恭恭敬敬在軟榻前跪下。


    淮琅丟了扇子,臉上笑意燦然:“皇兄來了,快快平身,不必多禮。”


    淮瑾起身後,免了江束的禮,鳳眸中含著關懷:“阿束腿傷恢複得如何了?”


    江束道:“迴殿下,微臣無礙。”


    淮瑾點點頭:“本王有事與陛下單獨商議,阿束先迴府休息。”


    淮琅正在興頭上被打斷,氣還沒出哪肯放人離開。


    “案子還沒聽完呢。”他攔住正要行禮告退的人,“江少卿,你去國子監書庫尋些閑書來,下午陪朕再說會話。”


    淮瑾眉宇微斂,卻沒有出聲阻止。


    江束領命,躬身退了出去。


    殿門一關,淮瑾就像是變臉一般,麵上溫和神色褪得幹幹淨淨。


    他不說話時氣勢蓋人,坐在對麵的淮琅,在這眼神中漸漸察覺出不對來。


    淮琅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兄長冷聲道:


    “你碰沒碰他?”


    “沒……沒有。”淮琅埋著頭,推了推自己的扳指。


    淮瑾暗自鬆了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你又不是斷袖,招惹他做什麽?要是讓他哥知道,你讓我怎麽辦?”


    淮琅思緒淩亂,指上扳指轉得飛快:“我就是見他長得好看,逗著玩玩罷了,也沒想怎麽樣。”


    淮瑾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麵色冷峻的睨著他。


    他早上退朝後聽聞江束在宮裏,便知道江瑀肯定會撲空。


    想順道看看他的腿,迴去了跟江瑀說一聲,也好讓他放心。


    結果到了殿前,張緣山卻攔著他,說是陛下交代了不許任何人進。


    若是平常的聊天解悶,哪會這般避著人,他不放心,讓喬籬把張緣山支走了,推開殿門瞧了一眼。


    就見他的好弟弟壓著人親。


    他一邊覺得自己把人帶壞了,一邊又擔心江瑀知曉,腦子被這場景炸得昏沉,連宮門都不知道怎麽出去的。


    淮琅被他看得有些不服氣,鼓起腮幫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淮瑾目光寒冷如冰:“我是真喜歡,你呢?”


    “我……我也是真喜歡。”淮琅目光左右亂晃,說的話連自己都不信。


    “他好好的一個金科狀元,你拿人家當男寵玩。”淮瑾皺眉看著他閃躲的眼,“江瑀最寶貝的就是他弟弟,要是讓他知曉了……”


    “江瑀江瑀江瑀!你就記得江瑀,他最寶貝的是他弟弟,你呢?”


    淮琅不知為何,心裏覺得無比委屈,手上的扳指都被扣掉在了地上:


    “人家兩兄弟兄友弟恭,皇兄呢?你心裏可曾念著我?”


    淮瑾按了按眉心:“現在說的是江束的事,你扯這個做什麽,我何時沒將你放在心上。”


    淮琅眼淚掉的快,連肩膀都在顫抖,澀聲道:


    “皇兄確實將我放在心上,我之前不過讓人教訓了他一頓,讓他好好練武,你就派人來抽我鞭子!”


    淮瑾撿起扳指放在桌案上,又往前推了推,聲音和緩了些:


    “你趁我病中不知事,打得他半月下不了榻,怎麽還有理了。”


    “那我是為了誰!”淮琅哭的哽咽,憤怒地拿起扳指扔的更遠。


    玉碎的聲音在殿中響起,淮瑾忍無可忍,低聲吼道:


    “淮琅!”


    淮琅驀地抬眼,眼淚沿著麵頰往下滴。


    他打了會哭嗝,少頃後忽然哭聲一頓,指尖撫著額角,往旁邊倒去。


    這下將淮瑾嚇到了,他連忙上前把弟弟扶起,喊張緣山傳禦醫。


    自從淮琅中毒後,偏殿一直都有太醫值守,李濟安很快便到了。


    他見皇帝雙眸通紅,臉頰邊還有未幹的淚痕,就知是和攝政王吵架了。


    淮瑾見他把完脈,神色焦急的問:“陛下的身體如何,可有大礙?”


    李濟安跪地行禮,言辭懇切:“迴王爺,陛下吉人天相,萬幸沒有舊毒複發,隻是陛下這次元氣大傷,萬不可再情緒激動,當保持心情愉悅,才更有利於龍體安泰。”


    淮瑾點了點頭,讓眾人退下。


    秋風吹來的烏雲承不住滿懷的濕氣,雨絲潑灑在重重宮殿中,角簷掛著的驚鳥鈴被吹得劇烈做響。


    淮瑾在叮當的鈴聲中坐了許久,才輕聲道:


    “你要是喜歡,就對他好點。”


    斜躺在榻上的淮琅勾了勾唇角,又立刻掩下,輕輕“嗯”了一聲。


    淮瑾側身看著弟弟,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鄭重叮囑道:


    “他若是不願意,你也別勉強。”


    淮琅點點頭:“我知道的。”你當我是你啊,下手沒個分寸。


    後半句他不敢說,雙眸亮晶晶的看著兄長,顯得十分乖巧。


    淮瑾覺得他這模樣甚為眼熟,懶得再看,讓他好好休息,便起身往殿外走。


    腳下忽然踩到什麽東西,他垂眸看去,是剛剛摔碎了的玉扳指。


    淮瑾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又迴頭神情嚴肅道:


    “別亂發脾氣,別傷他,也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淮琅重重點頭:


    “我知道啦!皇兄快去批折子吧!”


    淮瑾出了殿,就見江束站在簷下,手裏拿著幾本書,正看著廊外雨絲出神。


    許多事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卻又管不了,心裏反而更加愧疚。


    江束察覺到背後的視線,迴身行禮問安。


    視線下垂時,看到淮瑾腰上掛著的如意結,微微眯起的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淮瑾抬手免禮,站在他身側,看暗紅宮牆漸漸被雨水淋濕,留下一片斑駁痕跡。


    “萬歲與你年紀相仿,他病中孤寂,阿束若是沒什麽事,可常來宮中與他一起看書解悶。”


    江束微怔,麵上有苦難言的神色淡去:“微臣遵命。”


    淮瑾認真地說:“以後不用這麽生分,就跟在落霞穀一樣,叫我淮瑾兄長便好。”


    江束默了片刻,輕聲迴道:“微臣不敢。”


    淮瑾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遂也沒再說什麽。


    江束性子冷情內斂,除了在江瑀麵前有些少年模樣,對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淮瑾也沒放在心上。


    他在廊下踱了兩步,又折迴身走到江束麵前:


    “你哥是落霞穀的少穀主,若是有什麽難處,可寫信給他。”


    江束後背有些發涼。


    淮瑾兄長知道了,卻放任自流。


    任由陛下胡鬧,折辱朝中臣子。


    他索性抬眸看向對方,聲音無波無瀾:“王爺指的是什麽難處?”


    淮瑾錯開目光:“自然是大理寺中的難處,若是有什麽不好查的案子,可以尋你兄長幫忙。”


    江束瞧著他,嘴角微挑了挑:“若是有別的難處呢?”


    淮瑾旋即微笑:“若是別的難處,你兄長怕也解決不了,又何必讓他擔心呢。”


    天邊的雲角黑得濃鬱,壓得廊下光線暗沉,跟淮瑾的微笑相互映襯,初秋的涼意才一點點顯露出來。


    江束捏緊手中的書籍,聲音與秋風一樣冷:


    “王爺說的是,微臣……沒有難處需要兄長相助。”


    話落,他便行禮告退,往殿內走去。


    江束轉過屏風,走到榻前,淮琅看著他想了一會兒,才說:


    “愛卿,朕對你不好嗎?”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


    這個迴答讓淮琅很滿意,他眼角含笑,輕聲道:


    “過來。”


    江束立在原地,清淩淩的眸子裏泛著寒光,定定地凝視小皇帝。


    淮琅麵上笑意在他的目光中漸漸散去,神情變得異常冷漠。


    兩人都在心裏無聲地想著:


    這人跟他兄長一樣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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