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愴中帶著興奮的哭聲令江瑀動容,他快走幾步,將準備行禮的李隱衷扶住。


    “李叔不必多禮。”


    李隱衷眼含熱淚,嗓音顫抖:“大公子,您終於迴來了,聽說您身子受損,如今可好些了?”


    江瑀溫聲安慰:“已經好多了,李叔不必憂心。”


    “那就好。”李隱衷抹了把眼角的淚,引著人往府內走去,“正好今日各店鋪管事都在府內,要不大公子順道露個麵,也叫他們認認人。”


    江瑀望著兩鬢斑白的李隱衷,想拒絕卻不知如何開口。


    在其他人家裏,李隱衷這個年紀的人,都被主家安排得妥妥當當,舒心養老了。


    可江家產業因找不到信任的人接手,一直都是由李隱衷在費心打理,之前江束還能從旁幫幫忙,自己卻一直做著甩手掌櫃。


    李隱衷看出他的不願,心底暗暗歎了口氣。


    這偌大家業,有些人用盡手段搶著要,偏偏自家兩位公子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李隱衷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趁江瑀歸家的機會,讓那些人認清江家名正言順的主事人是誰。


    他年紀大了,若是哪天出了什麽事,底下人心思浮動欺上瞞下,定會生出波瀾。


    畢竟財帛動人心,生意場上的事,不是隻有江湖勢力震懾就夠了的。


    李隱衷擰著眉,認真道:“大公子,過段時日知府宴請杭州商戶,既然公子迴來了,這赴宴的事總不好由老奴去。”


    “就算你不願意接管家中產業,也該讓外麵人知道東家是誰啊。”


    這個理由,江瑀確實不好推辭,隻能點頭應是。


    離開十二年,江府內的景致卻並無多大變化,可見李隱衷費了許多心思修繕維護。


    如今再見到幼時瘋跑玩鬧過的地方,江瑀有種物是人非的茫然,卻並無一絲陌生之感。


    李隱衷見他目露懷念之色,擔心勾起往事惹他傷心,忙出言道:


    “您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老奴記得大公子幼時不喜歡人跟著,便沒安排太多人。”


    他側首細細打量了一眼跟在江瑀身後的淮瑾,步伐微頓,眉宇不自覺皺了皺,猶豫了一會兒,問:


    “大公子,是否需要讓人收拾客院?”


    淮瑾輕輕拽了下江瑀的袖子。


    他不想住客院~


    江瑀抽出衣袖,眼含告誡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地說:“勞煩李叔了。”


    李隱衷聞言躬身告退,抬身卻忽然對上一雙冷厲的眸子,嚇得脊背都有些發涼。


    他抹了把額上的虛汗,低垂著頭退下。


    淮瑾瞪著他的背影,要不是這人多嘴。


    他還能渾水摸魚,混到阿瑀房中去。


    江瑀輕咳兩聲:“李叔年紀大了,殿下若是將他嚇出個好歹來,這客院就你去住吧。”


    淮瑾先是怔愣,隨即反應過來,雙眸立時浮出喜色:


    “師兄,我不用住客院啦!”


    江瑀攥著他的手拽到身前,低聲說:


    “殿下不老實,若是住得遠了,我收拾你多麻煩。”


    他將人放開,喚來小安子:“帶人去客棧將李太醫接來。”


    小麻雀靠近了江瑀,立即撲扇著翅膀跳了過來。


    曹如錦怕小麻雀弄髒主子衣衫,又記著喬籬的警告,目不斜視舉著哆嗦的手就要來捉鳥。


    江瑀看著這比貓兒還要膽小的丫頭,扶額道:“如錦,我又不吃人,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


    曹如錦嚇得當即就跪下了,心裏一害怕,話也說不利索:


    “公……公子恕罪,奴婢……奴婢不敢……不敢冒犯公子。”


    江瑀聽著這磕磕巴巴的話,就猜到又是淮瑾在作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淮瑾麵色訕訕地摸了摸鼻尖,早知道這姑娘膽子這麽小,他也不會讓喬籬說那麽多嚇人的話。


    他一瘸一拐的上前抓住小麻雀,遞給曹如錦,十分溫柔的說:


    “公子是個好性兒,你不用害怕。”


    曹如錦抬手接過,連頭也不敢抬,心道:


    公子確實是個好性兒,可你不是啊!


    曹如錦在這二人麵前,是個不推就不敢動的榆木疙瘩,還是被小安子拽了拽,才知道行禮告退。


    進了江瑀幼時居住的院子,淮瑾四處看了看。


    他對關於江瑀的一切都分外好奇,如今能看見他小時候的居所,難免心中歡愉。


    屋簷下亮著幾盞風燈,在挾著微雨的暮色中輕輕搖曳。


    秋千架上的葡萄藤被照顧得很好,已經被春雨催出了嫩芽,有的藤蔓上綻開了芽苞。


    等這一場綿綿細雨了了,就到了果香陣陣、誘人駐足的時候。


    江瑀立在遊廊中,望著被風吹落在地的白色小花,心裏異常酸澀。


    他怎麽將人帶迴家了呢,要是母親知道該多傷心。


    可不帶迴家又如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亡靈在上,又有什麽事是不知曉的。


    他被山林中的哭泣聲拴在原地的時候,就誰也瞞不過了。


    真是賤得可憐,他做了那麽多可惡的事,自己居然還能動心。


    江瑀歎了口氣,招來遠處的侍從:


    “跟李叔說一聲,明日我要出城祭拜老爺夫人。”


    侍從領命而去,江瑀掀簾進屋。


    冷不防就瞧見淮瑾倚著床柱,手裏拔著掛在帳上如意結的穗子毛,立時怒喝道:


    “住手,你瞎動什麽!”


    淮瑾被嚇得噔一下站起身,如意結被扯落在地,他慌忙上前拾起,重新往床簾鉤上掛:


    “我沒動我沒動,就是玩一下。”


    江瑀瞅著被糟蹋得亂七八糟的如意結,上前一把搶過。


    他指尖細細摩挲過上頭似有褪色的痕跡,雙眸中滿是心疼,這是娘親留給他的。


    他把如意結用帕子包好,尋了個白玉匣子放進去,小心的擱到百寶架上。


    淮瑾站在床邊,眉宇微不可察的皺了皺。


    這個絡子手藝拙手笨腳,配色又稍顯稚嫩。


    應當不是嶽母的手藝,不會是那個月兒做的吧?


    看著江瑀無比珍視的眼神,他雙眸晦暗了幾分。


    小安子進屋的時候,就見兩人一個坐在桌邊撐著腮鬱氣沉沉,一個半倚在梨花木交椅上心事重重。


    “公子,李管家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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