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有人在不斷的敲著房車門。我翻個身,不耐煩地將被單包住頭臉:


    “門沒鎖!”


    來的應該不止一人。聽著馮宣讓人將什麽東西陸續搬進車裏,搬東西的人走了車門關上了,但馮宣並沒走,他走到床沿邊,抬頭看著我:


    “你的情緒有點低沉,可以知道原因嗎?剛才逛的時候遇到什麽不愉快的事?你不想說也沒事。這是兩箱‘拿鐵’,兩箱礦泉水,你不住宿舍,我給你搬過來了。這小冰箱裏是一隻小豬,帶著胎盤的。鄭老說送你,看對你有沒有補益作用。你要把吃後的感覺匯報給他的,真有大作用,他會再送你一隻。”


    “我們什麽時候走?你那任務到底巡查多大範圍?不著急了嗎?”


    “明天吧。今天你剛醒,我匯報一下,沒事明天咱們就出發。其實主要就是周邊靠近以前的野生山林一帶。這次咱們已經提前接觸了兩大猛獸了,隻要再看看在百公裏以內,還可能有什麽大家夥,可能被碰到就是了。”


    放下被單,側過頭,與他眼睛平視:


    “好。要出發時,你再來找我吧。我想一個人安靜的呆會兒。”


    馮宣無聲的站了好一會兒,終於走了。隨著車門輕輕碰上,我再次將被單包住頭臉,終於壓抑地哭出了聲。就那麽沒原因、沒理由的哭了好久,又沒原因、沒理由的止住了哭泣,跳下車頂的床鋪,打開馮宣他們送來的飲料箱,抽出兩瓶“拿鐵”,坐在地板上咕咚咕咚地喝光。壓癟瓶子擰上瓶蓋,抬手想扔,剛想起、看清這是在房車裏。將空瓶輕輕扔到車廂門腳踏處,轉身爬上床鋪,將所有被單抱在胸前,讓自己繼續沉浸到似睡非睡的昏昏然中。


    ——


    依舊是兩輛中卡,人員依舊是我、馮宣和吳、趙兩名戰士,這次帶了三、四倍的“好用的武器彈藥”。隻不過這次屠敏坐在了戰士的車上,“基本”的醫療用具,也用四隻箱子裝好,牢牢地捆在卡車後箱上。但我知道,這裏麵隻有一箱,不,半箱是為我準備的。馮宣和我在頭車,看我一直興致缺缺的樣子,他把沿路拍攝的工作交給小戰士和屠敏。屠敏根本不用他吩咐,自己掏出個小型攝影機打出門就開始拍。小戰士兩人則輪流開車、拍攝。


    出了主路上了輔路,車輛行駛在新生密林的邊緣。趁著草本、藤蔓植物還沒有成為阻礙的資本時,一路碾壓地向市區邊界開去。末世的樹林一片片灰、黑、褐、墨綠的顏色,仿佛一幅被歲月侵蝕的銅版畫。陽光透不過嚴密的枝葉,隻在樹與樹的交界處,灑下一圈圈並不連貫的光影,更給這寂靜的樹林增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氣息。車輪碾過零星的落葉和枯枝,發出嘎吱吱的聲響,在這靜謐的樹林中顯得格外刺耳。


    前方路邊巨大的雜草叢,呈現一種奇怪的整齊感。長得超過四、五米高的草本花草基本開始了打籽、結絮的工作,個別夏季花草頑強地想挽留自己美麗容顏的花草,堅持著將養分留給已經不再飽滿、豔麗的花朵。而整個夏天都可生長的高大鮮豔的黃金菊,從夏天到秋天都有花開的康乃馨,從春天到秋天連續開花的多彩矮牽牛,則好像剛剛睡醒似的,一團團,一簇簇的掛滿了高高的枝挺間,和爬了一地的脆嫩藤蔓上。


    終於引得屠敏要求下車挖幾株,或采幾朵臉盆大的花留存。她的理由是,從京城來的路上,因為要自己開車,又是在高速路上,她沒能提出這個要求。現在,應該滿足她。馮宣接到了戰士的通話,他轉頭看我,他知道在外麵,我比他更清楚可不可以下車隨便走。看著前麵奇怪的雜草叢,我凝神感受。草叢裏麵傳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這氣息讓我很“親近”,同時也很“厭惡”。


    “停車吧。這裏有東西,必須搞清楚。草叢裏有巨蟲,不要深走,你們在一起不要分開,我自己往深處走一走。”


    看了看放在後座地麵的,當時老爹給找人用鐵軌鋼打造的,長柄超重砍刀。我一把抓起來,掂了掂,一米長的刀頭加近米長的刀柄。重量對我來說還好,甚至正好。照舊在腰上別了兩把手槍,戰術背心裏塞了兩顆甜瓜,四個彈匣,腿上綁了軍刺。馮宣還讓我背上步衝,想了想,我搖了搖頭,用不著,下麵那個沒那麽可怕。就是你們不要離車遠了,在外麵待的時間不要超過半小時。


    掏出條準備好的布條,將右手與砍刀把手前端纏綁在一起,單手執刀,對著“整齊”的雜草幾下橫掃,隨著草叢的倒伏,露出草叢掩蓋著的東西。這是個偏遠地區的地鐵站台,此刻站台上隻有滿地的狼藉。地麵上有幾個好大的坑,應該是炸彈炸的。地上躺了很多或整或殘的屍體,分裂的屍塊也分不清楚誰是誰的。牆上濺滿了血印,也布滿了眾多小洞,這應該是彈孔吧。略前方空曠些的地方,有棵未趕上變異的大樹被從中炸成了兩半,枝葉碎了一地,斷裂的枝杈上掛了一些條狀衣物碎片,正若招魂的幡尾隨風飄搖。


    去除了掩護性的雜草,地鐵站門就那樣靜靜地、黑洞洞地袒露在我們麵前。外麵雜草叢生,屍橫遍地,這裏麵的樓梯、通道竟意外的“幹淨”。雖也是滿地、滿牆的血漬、汙漬,但地麵沒有屍體,無論整屍或是殘屍,甚至沒有殘碎的內髒渣泥。地麵似乎在停了水的條件下,依然用墩布、刷子等清潔工具擦拭過。


    拎著刀,順著台階一步步向下,終於來到月台,很靜,沒有誰出來質問,更沒有誰倉皇逃竄。隻是在整個候車大廳殘留著火災之後似的焦臭味。已經停了供電的控製室裏,一個巨大的青花瓷碗擺在玻璃幕窗前,一支粗大的熏香燭在靜靜的燃燒。燭火後麵一雙昏濁的眼在微小的火苗映襯下,正緊緊盯著我。轉頭看去,那是一個喪屍老頭,一張青白的臉,在燭火的光暈中倒不顯得那麽青森恐怖。我一言不發地走到控製室巨大的玻璃幕窗前,略偏著頭,直直地看牠。


    牠抬起頭,是一張還算幹淨的臉,隻有些許黑褐色的抹痕留在唇角腮邊,一張扯開一半頰區幾乎露出全部臼齒的大嘴,以及滿口向外呲著的牙齒。身上衣服倒比本人幹淨得更多,顯然在為屍期間牠也會定期更換。牠緩緩站起來,喉嚨裏發出濃重的痰音,一邊更大的咧開嘴角以示善意,一邊又用死魚肚子般的灰白雙瞳眼珠盯著我,伸出一隻還算飽滿、卻又明晃晃顯示牠本是個老人的手爪,搖搖晃晃的推開控製室門走了出來。


    這個喪屍老人名叫李長庚,因為自打出生便有一隻眼是雙瞳,父母不同意村裏留過洋的老師說的,這是病得治。而是非常有魄力地為他取了個與金星相同的名字。長庚星,是金星的古稱。出現方位,早東方,晚西方。黃昏前後,西方地平線上有時會看到一顆特別明亮的“昏星”,它不是光源,人們叫它“長庚星”。而在天亮前後,東方會出現一顆非常明亮的“晨星”,人們叫它“啟明星”。這兩顆星其實是一顆,即金星,在中國民間稱它為“太白”或“太白金星”。


    我們現代的理解,雙瞳孔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遺傳病。病症表現為眼球異常,更準確的說這種病的患者每隻眼睛有兩個虹膜和瞳孔。簡單的來說,一個眼球像是長了兩隻眼睛。有關該病對患者的影響記載甚少。因為目前還沒有確鑿的醫療記錄。但曆史傳說,雙瞳卻是與君王、輪迴、得道、飛升緊密相關的。傳說雙瞳有看清人世間因果,目視鬼神,而操縱這一切發生的能力。


    灰雨之後,末世初起,幸存的村人們在驚恐慌亂之餘,竟有人總結出:這魔界一樣的世道,其實是這雙瞳為了自己,已是古稀(70歲)將至喜壽(77歲)卻還不得飛升,而大量收取人命為祭造成的。於是找到情緒宣泄口的人們辱罵他,孤立他,最終驅逐他,包括他幸存下來的兒媳和孫子,也備受村人的指責。


    李長庚為了讓孫子可以和大家一起,留在村小學有著三層樓的校園裏等待援救,自己踟躕蹣跚地走出了村子,在到達地鐵站附近時,他已被兩次咬傷。老頭兒撐著一口氣,用手中鋼拐連敲帶打地逃進了地鐵站。看著停靠著的地鐵列車中,沒能下車的滿車的喪屍臉,老頭兒先是跌跌撞撞地躲進了廁所,等熬過昏昏然的高燒醒來時,已是頭腦清醒卻不能控製自己手腳如何行動的喪屍了。隨著在大廳遊蕩的喪屍,老頭兒每天出站“覓食”,迴站“睡覺”。好在老頭兒頭腦清醒,雖然也被外麵活人吸引,但牠始終沒有碰一下人肉。終於在兩天後餓到極致時,牠抓住了草叢中巨大的蟲子。能量雖微,但多找幾個也能讓牠這個初級喪屍吃飽。


    就這樣,老頭兒在這個地鐵站裏住了下來。一邊在周邊找吃的,一邊逐步清理這個地鐵站台。兩個月後,腿腳基本恢複常人狀態了的老頭兒,在附近小市場取換了衣服,壓緊了帽子戴了墨鏡口罩,迴到自己家所在的村子,活著的人們已經被軍方接走了。在追至鎮上營救集中點,用一包從各屍身上收集的金銀首飾,打聽到了孫子兒媳也在這裏,終於放了心的老頭兒,開始了自己的滅屍大業。


    李老頭兒收集了大量幹草、廢紙殼、泡沫、舊衣服,從路邊報廢車上紮漏油箱裏接來的殘油,從小市場拉來各種油漆、稀料、油料等等等等易燃物,一個車箱一個車箱地敲開車門上半扇玻璃塞進去,油瓶子敞著口扔進去。期間有要往外拱的喪屍,李老頭兒在旁邊一鎬頭一個地敲死。一邊敲還用自己幾乎金屬聲的嗓子一邊喊,有活人嗎?有有意識的人嗎?最終,這站台裏停靠的地鐵列車中,沒能下車的滿車喪屍,在李老頭兒一把火中燒了個幹淨。大火燒了將近一天,將一輛列車燒得剩下個殼子,才在遲遲啟動的滅火裝置幹預下慢慢自滅了。


    但是李老頭兒現在卻未必活得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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