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林緊鎖眉頭,雖未親眼目睹寧遠在魁門山門前的慘狀,但他深知寧遠的為人,此刻心中的煎熬猶如刀割一般。


    他默默地起身走出屋外,站在庭院中凝視著茫茫白雪出神。


    太子涼也隨之步出,兩人各自心有所思,相互間並無過多交談。盡管如今因寧遠之事暫且同舟共濟,但在心底深處仍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畢竟,在每個人的心底都隱藏著一些難以輕易示人的真心話。


    窗外的小雪已連續下了數日,這個北戎州的冬季並未顯得嚴寒,反而因星辰之力的滲入而平添了幾分詭異的熾熱。


    “正如道友所言,萬一寧遠將軍果真放走穆念安,那我們三天後的圍城之舉是否會因此受到影響呢?”


    太子涼並未看向道士,而是筆挺站立,與對方保持距離,互不窺探眼神。


    墨林迴應道:“以穆姑娘的聰明才智,自然能夠預見此事。何況我師弟與文般若已被擒,城內的守衛應該早已得知消息。即便他們提前做好應對準備,我們的行動依然會如期進行,不是麽?”


    “確實如此。”太子涼微笑應道,隨後又開口:“那這幾日內我會著手安排宮中家屬撤離陵陽,道友身為無牽無掛之人,是否有什麽需要我協助照拂的人物呢?”


    此言觸動了墨林的心弦:“此刻我的將軍正遭受魁門的苦難,而我的弟子漸離正在凰棠別院修養傷病。然而在我看來,這些都不是當務之急,倒是太子您需妥善安置一人。”


    隨著話語脫口而出,那神情閑適的修士突然展現出一道溫和的目光,但這柔和之中卻夾雜了幾絲感傷,隻是這份情緒在他的半開半闔的眼眸深處悄然隱藏。


    “你說的可是阿姬?據我從凰丹尹那裏聽說,你與她關係親近。”


    太子涼身為明理之人,一聽即明其中之意。


    此言雖略有試探之意,然而這位憂慮蒼生的少年帝王,對靈瑜的態度卻顯得頗為從容淡然,讓人揣測不清他是真的毫不在意,還是平素便深藏不露。


    “三日之後,定將血染江河,那凰棠別院亦非安身之處。讓她留在那裏並非明智之選,不如早日送她離開城池才是正途。”墨林望著太子涼,言語之中罕見地充滿了真誠之意。


    “正如道友所言,我自當調動兵馬護送她至城外臨近的青陽暫且棲身,畢竟距離太遠亦難確保安全。此事道友無需掛懷,她是趙涼家族中人,自然由我親自照料周全!”


    話落,兩人目光交匯,流轉之間猶如鋒芒暗藏。


    墨林的目光並未顯現銳利,反而是在寒光閃過之後歸於平靜內斂。


    太子涼所言不假,靈瑜自幼便已被指婚成為太子妃,而對於他來說,充其量隻是一個與其相處親密的過客而已。雖然如今國破家亡,但那些應有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他確實也沒有資格過多插手。


    “那麽就勞煩太子盡快安排吧,我明白你心中並不在意兒女之情,但也請別總是掉以輕心。”


    墨林言畢轉身離去,留下太子涼獨自麵對凜冽的冬風。


    然而太子涼果然信守承諾,當晚便準備妥當了車馬。墨林騎著拐杖老馬,攜帶著那隻沉睡不醒的肥碩白貓,來到了西城門口為靈瑜踐行。


    靈瑜仍舊保持著那份機靈活潑的模樣,無論是國家危難還是烽火連天,都無法擾動她的快樂心情。她在馬車旁跳躍嬉戲,腳踝上的銀鈴聲依舊清脆悅耳。


    墨林走到她身邊:“前往青陽應該不會耗費太多時日,一旦我和太子解決了城中的事務,便會立即派人前來接你迴去。”


    “小師叔,城裏的百姓們還在受苦,為何我不能跟著你們一起去呢?”靈瑜噘起嘴巴扯了扯道士的衣袖,又輕輕撫摸了兩下那隻熟睡的胖白貓。


    “我們無法拯救每一個人,每一個胸懷天下之人,也都難免會有私心雜念。你的大酒壺呢,這次出行怎麽沒帶在身邊?”墨林寵愛地摸了摸靈瑜的腦袋。


    “它正在車裏吃東西呢,小師叔你和太子哥哥都要好好照顧自己啊!尤其是做事一定要靠譜,我才不想還沒嫁進門就成了寡婦呢!”


    靈瑜拽著道士的衣袖搖來搖去,話題始終離不開她那位太子哥哥。


    墨林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情,麵上依然堆滿了笑意:“我會確保太子安然無恙,即便我自己有什麽意外,也不會讓他受到絲毫傷害。你托付給我的事情我都記在心裏。你身後背的那個大竹筒裏究竟藏著什麽東西,為何每次出門都帶著它呢?”


    “這還用得著你管呐!”靈瑜朝墨林做了個鬼臉……


    確實,自從墨林初次在紫禁仙宮中與她相遇,她便背負著一隻巨大的儲元葫蘆。如今看見靈瑜未提及此事,他也並未腆顏追問。雖然他平素以麵皮堅韌著稱,但這關乎到特定之人時,他也會有所收斂。


    “離去罷,來日尚長,我會等待你歸來之時。”


    “仙兄莫非不送小妹一程麽?”靈瑜仍不死心地四處張望,聽見此言的道者心頭不禁湧起一股無名酸楚,輕輕撫摸她的頭頂將她送上靈獸攆車。


    “太子本欲親自相送於你,但我堅阻其意,直言當前局勢危機重重,他肩負重任在身,你切勿對他心生責咎,這一切皆因我的堅持所致。”


    靈瑜聽了這番話,又對著道者扮了個頑皮的鬼臉,隨後笑聲宛如綻放的花朵,清脆悅耳。


    馭獸師輕拍馬臀,靈獸攆車啟程離城而去。


    墨林默默注視著漸漸變得空曠的城門,目送著那位已消失在視線之外的佳人,一時間心中莫名湧現幾縷惆悵與失落。


    他想同繡花真人傾訴幾句,卻發現身邊竟無一人可以交談。肩頭沉睡的歸元靈鶴依然昏睡不醒,如同他一般,靜謐得令人感到詭異。


    “你可知,十三年前我初次在仙舟之上遇見你時,你就無意間施展神通,令我手中詩詞飄散於天際。”


    城市之中死寂無聲,無人迴應,也無人傾聽。


    道者轉身欲走,忽又轉身麵向青陽方向凝神傾聽。


    他遙望天際,隻見流星火焰劃破夜幕,烽煙狼煙的痕跡在黑暗中若隱若現。隱約傳來混亂的聲音尾隨而來,隻是無法確定究竟發生了何事!


    他想追趕靈瑜將其喚迴,然而靈獸攆車已漸行漸遠。他騎上踏雲老駒,拚盡全力疾馳出城,然而他對前往青陽的道路卻全然不知。


    最終,滿腹困惑的墨林隻得悻悻返迴城內,獨自坐在一棵冷杏樹下低語呢喃。他一貫擅長對世事運籌帷幄,但每當涉及到他真心在乎之人時,才深切體驗到什麽是真正的失措慌亂。


    墨林強壓內心動蕩,此刻他根本無暇思慮家國大事,腦海中充斥著靈瑜足踝處鈴鐺搖曳的聲音。


    留下一封書箋告知西城門守衛後,他又詳詢通往青陽的仙道所在,道者墨林毫無畏懼地朝靈瑜離去的方向策馬狂奔!


    “青陽...究竟又發生了何事?”


    同一時刻,在距陵陽城最近的青陽城內,確實並不平靜。


    這個夜晚並未深沉,青陽城中的濟貧施粥鋪已然散去。白天聚集在此的各地難民們紛紛躲藏在巷口角落,寬闊的主仙道上唯有狂風吹過唿嘯作響。


    此刻,五個猶如金剛般魁梧的身影矗立在大道中央。


    他們四位皆是九尺之軀,手中握持著完全相同的巨大斬妖血刀,然而刀身並未扛於肩頭,反而是倒持刀柄,拖曳地麵,身後已是犁開四道深深的痕跡……


    他們皆是以硫酸洗煉般的兇厲麵容示人,鼻翼盡失,僅餘黑洞洞的窟窿,額頭上凸起處嵌入鐵環,鐵環與肌膚融為一體,其頭戴的玄鐵頭盔更是連綴鐵環,仿佛生長在頭皮之上,全身覆蓋著一體化的鐵質甲胄,甲胄質地宛如岩漿冷卻後的堅硬,渾濁而神秘,指節、喉頸均被厚重甲胄包裹,口中更含著碩大的猛獸犬齒。


    刀門最為深厚的底蘊所在——度厄迦南!


    四人身前屹立著一位雄壯威武且充滿野性的青年,此人便是曾一舉蕩滌兩大劍宗分支的李擎蒼!


    然而此刻的李擎蒼並未流露昔日的囂張氣焰。隻因他眼前的官道之上,已密密麻麻地站立了一群人——他們身著統一的白色劍袍,佩劍背負,足有幾十人之多,正是青陽劍宗分舵的門徒。


    人群中走出一位長須飄逸的中年劍客,步履輕盈如謫仙降臨凡塵。他右手握持一把泛著月華的水色長劍,劍鞘早已卸下,劍身上更是未見一絲鎖鏈束縛!


    青陽劍宗的弟子們將李擎蒼一行五人團團圍住,那一襲白衫在夜空中舞動,如同仙氣縈繞,迥異於往昔的愁苦與憤慨形象。


    李擎蒼仍舊毫無懼色,嘴角上揚,露出一口猛虎般的利齒:“看來我抵達青陽的消息傳播得頗為迅速啊,但是你們當真認為憑借著這些人渣,就能對我們刀門構成威脅嗎?”


    “愚昧小兒,在麵臨死亡之際,最好收斂言語,否則我劍宗先賢們的英靈定會讓你魂飛魄散!”話音落下,發聲者正是那位劍宗執事,然而李擎蒼絕非會被幾句恐嚇言語所動搖之人。


    “我認得你,你是張太白大師兄張乾的幼弟,可知曉我在前兩個分舵屠殺了多少生靈?莫非說我下手太快,竟未留下活口去通風報信麽?”


    話畢,李擎蒼扛起他的巨大斬馬刀,擰動脖頸顯現出一種不耐之態。


    然而緊接著,他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因為他看到一排排雪亮的長劍,但卻未發現任何鎖鏈或劍鞘出現!


    “怎會如此,難道你們劍宗對於鎖劍止殺令視若無睹了嗎?”


    張乾聽後朗聲大笑:“無知小輩,你以為劍宗弟子皆是任你宰割的對象嗎?往日裏我們遵循鎖劍止殺令,不得動用本命飛劍,不得施展祖傳劍訣,自然無法與你們這些肮髒之徒匹敵。但現在門主已然怒不可遏,鎖劍止殺令今日正式廢除,劍宗之劍自今日起重返江湖之中!”


    張乾揮劍高舉,環繞四周的劍宗弟子紛紛響應,一同將劍指向天空——“藏劍出鞘震九天!”


    “藏劍出鞘震九天!”


    “藏劍出鞘震九天!”


    這激昂之聲震撼天地,經久不息。周邊百姓無不膽寒而不敢出門,就連州府朝廷也不敢輕易插手劍宗之事。


    這便是解除鎖劍止殺令後的劍宗,一個宣布重迴星河江湖的頂級門派的崢嶸風範!


    此番,李擎蒼確實有些畏懼了,他固然有足夠的傲氣,但也深知自己絕非張乾這般老牌高手的對手。此次他們潛入青陽城內時,並未帶入太多的度厄迦南弟子,大多數仍在城外駐守,麵對眼前這樣的生死危局,他根本無力應對!


    自幼承受屈辱的柳wang,其堅韌人生使他對生死無所畏懼,唯獨心頭不滿命運的不公,但他並未屈服於任何壓力。


    \"欲戰則戰,我刀宗縱今日隕落,迦南英靈之威猶在億萬之中!\"


    月光逐漸消隱,烏雲遮蔽了整個天地。


    度厄迦南與李青蒼發出壯烈的呐喊,五名修道者懷抱著赴死重生的決心,向著劍宗之人衝鋒陷陣。劍宗的劍陣猶如東海瀚海上的白色龍鱗,在黑月之下展現出妖豔的舞姿,每一招每一式都流露出大道自然的韻味。


    一剛一柔在此夜激烈碰撞,刀宗的大開大合,剛猛無匹;劍宗的柔中寓剛,殺機彌漫。那些久未沾染血跡的長劍此刻歡欣鼓舞,每一位劍修都在渴望在這肆意揮灑武技的自由時刻。長劍與斬馬刀交織出熊熊火光,伴隨著迦南硬漢們的狂放嘶吼直刺黑暗天際,又隨著施展致命劍法的劍修們的清嘯之聲響徹九天!


    然而,現實終究是殘酷的,刀宗僅剩五人,這是一場赤裸裸的屠戮之戰。


    度厄迦南雖英勇無比,卻無法抵擋劍雨如林的淩遲之痛。握劍的劍宗弟子早已非昔比,更別提現場還有一位曆經十三載風雨的老前輩張乾坐鎮指揮。


    李青蒼敗北,他的人生此前從未品嚐過失敗的滋味,未曾料到這一敗便是永別的終結。


    他在張乾的劍下勉強求生,初次嚐到了自己鮮血的味道,初次體驗到恐懼降臨頭頂的感覺,初次感受到劍鋒穿透肌膚觸及內髒的冰冷,親眼目睹自己的汗水混雜著散亂的長發在劍下瞬間斷裂的場景!


    不過盞茶功夫,劍宗眾人收劍而立,僅損失三人。而這三位亡者的死狀慘不忍睹,皆與度厄迦南同歸於盡。其中一人以長劍割裂度厄迦南的兩大動脈,劍尖穿刺著兩個麵目猙獰的頭顱直指天穹。


    那兩個頭顱仍在冒騰著新鮮的熱氣,兩張度厄迦南的嘴依舊不甘地詛咒著敵人!


    李青蒼麵色頹喪,他倚靠斬馬刀按住腹部傷口,不願迴頭去看身後倒下的四位同伴遺體,隻是眼中首次顯露出極為複雜晦暗的神情。畢竟,他仍隻是一個少年,盡管曾經曆過煉獄般的童年,但本質上,他依然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


    在這片十九國並存的修煉世界裏,尊者至上的法則牢不可破,除非像十三年前那次事件般發生奇跡。如今,張乾趾高氣揚,全無一代宗師應有的胸襟氣度。確實,在這個修煉界裏,一切講求實力為尊,講求鐵拳說話。過去的劍宗閉關止殺即遭欺侮,如今劍已出鞘,必將讓世人重新領略當年劍宗橫行霸道的恐怖!


    不論是江湖恩怨還是各國爭霸,道理皆是如此。哪怕修為通天的高手,也難免有著一己私欲,這一點張乾看得很透徹,很明白……


    昔年頒布封劍禁殺令之際,他便是最為堅決反對張太白的那一人。如今的事實證明了他的堅守正道,無人能比他更加期盼長劍再度綻放出血色的新芽。


    \"欲斬便斬,今ri我隕落於爾等手中,屆時我父必將令你們劍門寸草不留!\"


    李擎蒼話畢,狂笑聲震天,然而張乾麵露泰然自若之色,全然未將此放在心上。他胸有成竹,從容地舉起手中的修煉飛劍,預備施展出決定性的致命一擊。


    然而,這至關重要的一擊並未落下。


    因在他眼前,忽然插入了三柄看似尋常至極的樸刀。


    兩柄嶄新,一柄老舊,刀柄之上各鑲有三朵金光熠熠的花朵,赫然是刀門的獨特徽記,與十三年前山神廟前所現之物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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