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天低雲暗,綿綿巴山猶如雲中群島,山下行人宛若海中之魚。


    此刻山雨欲來,雲層中夾雜著雷鳴電閃,雷如戰鼓震退諸天,電如火鞭怒撻世間邪祟!行人置身此間,彷佛身處修羅道場,隨時都飛升渡劫之虞。


    倏忽!天空傾下瓢潑大雨,好似天河之水倒灌人間,山中狂風唿嘯,天上巨雷轟鳴,鬱鬱群山霎時化為阿鼻地獄!


    大雨之中,一匹快馬在山下疾馳,馬背上的少年約摸十七八歲,背負一柄青蒼長劍,身材已與成人無異,麵龐卻仍帶著一絲稚嫩。


    此刻,他的眼中糅雜著悲憤與驚惶,臉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大雨如此滂沱,天色如此昏暗,山路又如此崎嶇,他卻頭也不迴的奪命狂奔。


    清脆的馬蹄聲在群山間迴蕩,與風聲雨聲驚雷聲交織在一起,嚇退了林中鳥獸,也驚擾了天涯落魄之人。


    三個倒黴的行人正在為今晚的住處而發愁,忽聽遠處傳來一陣轟鳴,顧欽烽當即警覺,驚道:“等等!好像有什麽聲音!”


    雲逸道長不耐煩道:“這地上風狂雨驟,天上電閃雷鳴,有點聲音不是太正常了嗎!你別一驚一乍的,咱們得盡快趕路,看看到前邊能不能尋個住處。”


    顧欽烽凝色道:“不對!這聲音不是風聲也不是雷聲,好像是......”


    “馬蹄聲!”


    王先生搶先發出一聲疾唿,三人循聲望去,卻見夜幕雨簾之中竟隱隱現出一道身影。


    待馬蹄聲漸近,顧欽烽也看清了來人樣貌,他望著那張稚嫩的麵龐,不禁疑惑:“這少年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麽要緊事......雨下的這麽大,他一個人要去哪呢?”


    就在這時,少年身後忽然竄出兩道白影,勢如星馳電走,瞬間穿破千層雨簾。


    人還未到,陰鷙的聲音便已先至:“桀桀桀!想做漏網之魚,那是白日做夢!”


    少年身軀一震,險些從馬背上墜落,可他不敢停歇也不敢迴頭,隻能把生死訴諸命運。殺手的聲音猶在耳畔,山中的風雨卻被利劍撕破一道口子!


    少年知道自己兇多吉少,索性把心一橫,想要調轉馬頭與之搏命。


    可就在他要拔劍之時,天空中突然閃過數道白光,隨即驚雷響徹蒼穹!待雷聲消逝、電光褪滅,身後那劍斬雨簾之聲亦戛然而止。


    少年不解其中緣故,隻當冥冥之中自有天助,他乘著疾風策馬狂奔,頃刻間便消失在巴山夜雨中。


    然天道悠悠,卻不悲失意之人,誰能攔住厲鬼,唯有正道之劍!


    劍客手持神劍佇立在狂風驟雨中,劍鋒所指之處,正是那兩個白衣殺手,他們其中一人的佩劍此刻已斷為兩截。


    顧欽烽剛才目睹了全過程,他雖不了解其中恩怨,卻能看出誰為豺狼誰是羔羊。他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十二年前那個夜晚,薛四叔背著他千裏奔逃,他蒙師父相救得以存活,可薛四叔卻因力竭而亡......


    往事重上心頭,顧欽烽怎能不生同病相憐之情。眼看殺手劍鋒將至,他選擇果斷出手。


    電閃之時,身形躍起,雷鳴之際,劍斷青鋒!兩名殺手萬沒想到,就在他們即將得手之時,會有高手從天而降,而且一出手便如雷霆破空。


    這時,黑暗中響起一聲冷喝:“不想死的,都給我滾!”


    兩名殺手涑然一驚,皆頓在原地不敢向前,但也不願就此罷休。


    對峙片刻後,二人漸漸穩住心神,那名斷劍殺手厲聲質問:“閣下是何人,為何要與我等作對!”


    “我不想和你們廢話,要麽從我眼前消失......要麽就死於我的劍下!”


    這二人也都是成名已久的好手,何曾受過這等侮辱,那個尖嘴猴腮的老者當即怒道:“小賊,你這話說的也忒狂了吧!我侯長捷威震江湖的時候,你他媽還沒從娘胎裏爬出來呢!”


    顧欽烽本就帶著三分火氣,一聽對方提到「娘胎」二字,又勾起幼年喪母之痛。


    他登時怒上心頭,大罵道:“你個老不死的,給你活路你不走,那就休怪我寶劍無情!”


    話音未落,劍分七星,真氣隨利劍劃破雨簾,劍影與電光交相輝映。侯長捷不甘示弱,提起一口真氣,便朝顧欽烽唿嘯殺來。


    那老頭身形似猢猻,一雙拳頭卻大如醋缽,一看就是長年修練所致。隻見他一拳揮出,怒風急轉;兩拳揮出,驟雨倒流;三拳揮出,天空中驚雷四起,將浩瀚長夜照如白晝!


    這三拳之力驚天動地,放眼整個武林,也絕對算得上一等武學。


    可如今的顧欽烽又豈是尋常之輩,麵對三記重拳仍能泰然自若。第一拳被他以身法躲過,第二拳以掌法對消,第三拳雖雷霆萬鈞,卻敵不過七星合流之力。


    七道劍氣被拳風抵消四道,仍有三道刺向對手,其勢如飛星逐月,刹那間劃破夜空。


    侯長捷大驚失色,倉皇間以鐵拳捶山,兩道劍氣被落石所阻,最後一劍突破石陣,將其右側琵琶骨生生刺穿。


    琵琶骨之痛雖不致命,卻令人痛不欲生,侯長捷疼的青筋暴起,破口大罵:“陳子渝,你他媽是來看戲的嗎!”


    那斷劍殺手一臉委屈,辯道:“冤枉啊哥哥,我這一身武功全在這把劍上,現在劍斷了,我想幫你也無能為力啊。”


    “放你媽的屁,你那「流沙掌」是撒尿和泥用的嗎?!”


    “你最好把嘴放幹淨點,別他媽倚老賣老!”


    就在二人爭執之際,顧欽烽攻勢再起,承影劍攜滔滔氣浪唿嘯而至。麵對大敵當前,兩大殺手隻好暫時壓住火氣,合作一處共同禦敵。


    顧欽烽先勝一籌,此刻氣勢大振,即便以一敵二也絲毫不懼。承影劍本就無形,在他手中更是神出鬼沒,且聽劍風凜冽,但見劍勢如虹,才驚劍招多變,又歎劍氣縱橫。


    對麵那兩人算是倒黴了,一位劍客無劍,一位拳師斷臂,猶如虎失獠牙,鷹失飛翼,一身武功所剩不足五成。


    二人麵對顧欽烽的淩厲攻勢,隻能分別以單拳雙掌相周旋,而所謂的周旋也隻是勉強招架罷了。


    十餘招後,那二人眼見不敵,忽然閃到顧欽烽兩側,想要令其左右不能相顧。


    顧欽烽輕蔑一笑,隨即身形舒展如猿鶴,右手出劍刺向劍客,左手揮拳攻向拳師,這兩招相隔隻有分毫,卻皆有十成力道。


    陳子渝見勢不妙,身形向後平移,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脖頸下方被剌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侯長捷卻性如烈火,麵對拳風撲麵不閃不避,以僅剩的那條胳膊奮力轟出一拳!兩拳相撞,真氣橫流,驚的百獸惶恐,震的地動山搖。


    待真氣散盡,顧欽烽稍撤半步,侯長捷卻連退五步,那隻鐵拳也被震的失去知覺。


    “天罡拳!你是陸彥章什麽人!”


    顧欽烽聽聞此言,心頭頓時一凜,喝問:“你是何人?怎麽知道我陸三叔的名諱?”


    侯長捷未作迴應,忽然身形一躍,消失在滂沱夜雨中。


    顧欽烽沒有追趕,因為他還在琢磨侯長捷的話,心想:“此人居然認識我三叔,那他們是敵是友呢?”


    思慮片晌後,顧欽烽猛地迴頭,卻見身後早已空無一人。仔細一看,泥水裏好像還躺著一塊白晃晃的東西。


    他走過去將其拾起,那竟是一塊白漆黑字的鐵牌,上麵寫著「胃土雉」三個大字。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雲逸道長的笑聲:“哈哈哈,精彩精彩,片刻之間連挫兩大強敵,你小子真是今夕不同往日啊!”


    顧欽烽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風涼話,我跟人家鬥的天昏地暗,你卻躲在一旁看熱鬧,心裏還有沒有義氣二字!”


    雲逸道長辯駁道:“你一個人收拾他們綽綽有餘,根本用不著我出手。再說了,我還得保護王先生啊,萬一暗處還有殺手怎麽辦!”


    “哼!強詞奪理!”


    閑扯間,二人湊到顧欽烽身旁,雲逸道長一把奪過那塊鐵牌,念道:“胃土雉......這是什麽意思?”


    顧欽烽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應該是那個叫「陳子渝」的家夥落下的。”


    王守仁道:“也不知那兩人是什麽來頭,又為何要追殺那個少年......”


    雲逸道長應道:“那個尖嘴老頭用的是崆峒絕學「碎星拳」,我猜他八成出自崆峒派。至於那個用劍高手......我還真沒看出他的武功門道。”


    三人沉默半晌,腦海裏都在迴味著方才那場惡戰。


    不覺間狂風漸止,驟雨稍歇,雲逸道長笑道:“現在人也救了,雨也快停了,咱們繼續趕路吧。”


    隨後又對顧欽烽道:“我看這鐵疙瘩做工還算可以,就送給我做個紀念吧。”


    顧欽烽道:“這玩意本來就不是我的,何必跟我請示。”


    翌日,三人終於走出大巴山,到達一座石雕涼亭。


    王守仁頓住腳步,道:“此地向東三十裏,便是萬州渡口,欽烽可去那裏乘船。在下去貴州,得繼續往南走。道長,您想與誰同路?”


    雲逸道長連連擺手道:“這兩年天天看你倆的晦氣臉,老道我早就煩透了,還想讓我跟你們一起走,想的倒美!”而後思索片刻,道:“既然咱們是從北麵來的,他向東,你向南,那我就向西咯。”


    二人被老道這頑童模樣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之後則是一陣難以言表的酸楚。三人皆是豁達之人,但臨到分別之時,依然不免愴然生悲。但男人之間無需揮淚作別,相視一笑便勝過千言萬語。


    一笑過後,三道身影朝著三個方向闊步走去,從此江湖路遠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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