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燦燦的浪花在藍色的海麵翻湧,卷著一群金色的光精靈,嬉笑鬧騰,好不歡樂。突然間,一道赤條條的身影衝破浪花海麵,渾身上下都沾著一顆顆珍珠,耀眼的很,那是一個小孩兒,隻有豆丁兒大,卻一手抓著一條魚,嘴裏還咬著一條,在海浪裏跳躍,他眼睛很大,水靈靈的,鑲嵌著兩顆黑寶石,晶瑩剔透。


    岸邊,一個男人,穿著條沙灘短褲,赤著上身,不同於小孩兒白皙光滑的肌膚,他的身體早已經受過歲月的磨煉,變得黝黑而堅韌,充滿力量美的肌肉在陽光的照耀下,像一塊千錘百煉的盾牌。


    男人叫張權,那正在海裏捉魚的小孩兒是他的兒子,張月。今天是個好日子,天朗氣清,輕柔的海風撫過,帶著鹹香味,張權抽了抽鼻子,很是享受,這不僅是大海的味道,也是海鮮的味道啊!


    他擺弄著麵前的柴火,看著那一簇火苗雀躍著,滿意地點了點頭,一切準備就緒,就等食材了。


    正想著,張權便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嗚嗚聲。張月光著身子,在沙灘上奔跑著,留下兩行雜亂的腳印,胯下還未發育的小鳥隨著腳步一起歡唿。


    張權見到這情景,連忙抓起旁邊的衣服,跑去扔在張月身上,笑罵道:“害不害臊?底下那玩意兒可以隨便亮出來的嗎?”


    張月吐掉嘴裏的魚,癡癡地笑著,“又沒人,有人也不怕,我才多大。看就看吧!”


    張權聽到這話,一時間哭笑不得,隻好在這個瓜娃子腦袋上拍了一掌,“丟人!你以為你那把槍很好看嗎,趕緊給把我衣服穿好嘍,不然沒得烤魚給你吃。”


    張月吃痛,捂著頭咧了咧嘴,還是乖乖地把小短褲穿上,上衣卻是說什麽也不肯穿,高聲嚷嚷著,“爸爸不穿,我也不穿,我要和爸爸一樣。”


    “誒,混賬小子,待會兒你要是著涼,你媽不得扒了我的皮,真的是!”張權氣結,卻也沒有辦法,自己的心肝兒寶貝,哪裏生得了氣。無奈之下,他也隻好張月向自己一樣,光著膀子。


    兩父子,並肩坐在一起,麵對著同一個火堆,一大一小的影子融在一起,是那樣自然,這是家人獨有的默契。


    張權簡單地處理好那三條海魚,用樹枝穿好,撒上鹽巴,插在火堆旁,“烤魚其實不難,你隻要會看色澤變化就可以了。切忌不要放得太近火,不然很容易糊,到時候你就隻能吃碳了。”


    張月搗蒜似的點著頭,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三條魚,哈喇子正在嘴裏反複吞吐,他忍不住擦了擦嘴角,那急切的模樣,當真是可愛。張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誰想,張月很不滿地推開了,認真而嚴肅地說道:“媽媽說,男孩子不能被人摸頭,以後會長不高的。”


    張權罵道:“滾蛋,我是你老子,我還不能摸?別說你了,你老媽我也是想摸就摸。”


    張月想要反抗,但耐不住自己的父親那有力寬厚的手掌,還是敗下陣來,他隻好耷拉著腦袋,忘掉著恥辱的時刻,“對了,老爸,為啥不把老媽也叫上?”


    “傻嗎?你媽肯讓你吃烤魚?我頭都砍下來給你當凳子坐。爸爸這是帶你來偷吃的,你待會兒吃完去那點海水漱漱口,別迴去給發現了,我還得給你一起受罰。”張權一邊說著,一邊撥弄著柴堆。


    張月瞄了一眼張權說話時的神情,那一抹淡淡的懼色被他捕捉在眼裏,“老爸,你是不是妻管嚴啊?”


    “誒,你小子怎麽那麽多廢話?你懂個屁,爸爸這叫愛老婆,懂嗎?你以後要是有了喜歡的女生,也要這樣子去愛她,我最看不得那些欺負女人的家夥,每一個好東西。屁的妻管嚴,你以為誰都這麽好運能找個女人管你啊……”


    張月靜靜地聽著,他也不太懂所謂的情愛,但他知道,父親沒有說謊,因為每次提起母親時,父親眼裏總是閃爍著溫柔的光芒。他在心底,默默地記下了這些話。


    ……


    長長的村道,向內延伸,兩旁是矮小的木屋,簡陋而別致,時而能看到三兩小孩兒在路口嬉鬧,笑聲隨著風越飄越遠,不遠處老人家坐在木躺椅上,抽著水煙,搖著扇,銀絲在微風裏飄蕩,他們聽著笑聲,嘴角微翹。


    待到日落西山,被暈染的陽光有些淡,但依舊鋪滿了天空。老人吐出一口煙,遙遙地喚一聲,孩子們嘩地一下便小碎步地跑了過來,牽著自家老人,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張月也牽著人,隻是他牽的人要年輕多了。日暮下,張月每每看到這樣的景色,都感到內心格外的平靜,但隨著年齡增長,他不由得多了些疑問,“爸爸,好像沒怎麽見過小林他們的爸媽,他們都去哪裏了?”


    小林便是方才那群小孩中的其中一個。


    張權自然知道為什麽,這裏隻是一個沿海的偏遠小村,經濟落後,村名靠海為生,看天吃飯,待在這種地方,對於許多人來說是沒有前途,所以他們向往城市的繁華,便背著行囊離開了。


    這種事情聽上去很勵誌,實際卻很淒涼,年輕人躊躇滿誌在城市裏摸爬滾打,老人小孩在村裏與世隔絕,與海浪搏鬥,艱難地活著。這才是真實,殘酷的真實。


    張權想了想,還是打算給孩子編織一個美好的童話,“他們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裏很繁華,他們在那裏努力工作,不久之後就會迴來,把村子也變成那樣。到時候,我們的村子就會變得更大,更漂亮,有很多很多好玩兒的東西。”


    張月聽著聽著,眼睛越睜越大,腦海裏漸漸勾勒出一幅美麗的畫卷,那是一座水晶龍宮,滿目都是蔚藍色,許許多多的魚蝦在珊瑚間穿梭來往,時不時遊來一個笨拙的海龜,魚群一下子就被嚇跑了,像散開的花兒一樣……


    在童話故事中,張月被父親牽著,迴到了家。


    “啊勤,我們迴來嘍。”張權放下手中的桶,把張月抱了起來,放到脖子上,笑吟吟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件小木屋,外邊圍了一圈柵欄,種了一點青菜,勉強夠一家三口吃,家裏雖然小,但也有一個客廳和兩個房間。其中一個小房間,還有一段故事。


    五歲那年,張月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向來縮在媽媽懷裏,摸著媽媽肚子睡覺的他,突然嚷著要一個人睡。無奈之下,張權隻好忙了一個月,給他搭了一個簡單的房間,然後在房裏,用繩子和布做成一個吊床,就算是完工了。


    房間雖然很簡陋,但當張月走進去時,他很自豪地告訴爸媽,他長大了。那一天,為了慶祝張月的成長,一家三口去海邊吃了一頓豐盛的海鮮燒烤。


    當晚,張月洗漱完後,興高采烈地迴房睡覺了。張權翹著二郎腿,坐在竹躺椅上,打著嗬欠,昏昏欲睡,那模樣活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大爺。


    “睡什麽睡,快去看看。”張勤很是不滿,一腳把自己的老公踢醒,起身拽著他走到房門外,屏息靜氣,仔細地聽。


    張權滿臉無奈,抓了抓頭發,“都睡了,你這是幹嘛兒呢?”


    “噓,你給我閉嘴,小月他什麽時候離開過我,哪裏可以一個人睡,我怕他不習慣。再等會兒。”張勤罵道。


    “你這不是比我還大,沒事的,小月是個男子漢……”


    “噓噓……有聲兒……”


    張勤揪住張月的手,急切地指了指房門,房間裏傳來若有若無的哭聲。


    張權臉頓時就黑了,“有沒搞錯,剛誇你男子漢,你就給老子哭,這麽不給麵子?男人大丈夫,還不敢一個人睡?”


    張勤狠狠地踢了張權一腳,惡狠狠地道:“你閉嘴,小月還是個孩子,才多大,五歲而已,怎麽可以離開媽媽?不行我得把她抱迴來。”


    “住手。”張權拉住了張勤,“迴房,讓他哭。我五歲的時候,連爸媽是誰都不知道。你不能老寵著他!”


    “可是……”


    “聽我的,他可是我的孩子!”


    張勤雖然平時經常向自己的老公發脾氣,可她知道,這個家還是老公話事的,畢竟從認識一路走到現在,他一直是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張勤雖然心疼自己的孩子,但看到老公那鐵青的臉,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第二晚,張勤還是不放心,縮在房門裏聽張月的哭聲,自己忍不住,便縮在張權懷裏跟著掉眼淚。


    “媽了個幫子,一點用都沒有!”張權罵道,但目光從未離開過房門。


    一個星期後,張勤在飯桌上,實在忍不住了,抓著張月的手,問道:“迴來跟媽媽一起睡,好不好?”


    張月抬起頭,笑了笑,嘴角翹起的弧度很自信,“不用了!媽媽,我長大了,我要一個人睡。不能老礙著你們兩個啊!”


    “哈哈哈哈,好兒子,真懂我!”


    “滾蛋!礙著什麽了,這些話誰教你說的?孩子,你是不是跟人學壞了?”


    那一晚,房間裏再沒有哭聲,而是平靜的鼻息,自那以後,這個小房間變成了張月自己的小天地,這也是他成長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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