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色,房間內燈火昏黃,一顆血色珠子倒映著一雙虎狼似的眼睛,隱隱約約還有一張臉,一張疲憊滄桑的臉,就像負山而行的苦行僧。


    還有一個人,她站在最後麵,神色帶著驚恐,像是一個觀賞恐怖電影的膽小觀眾。


    三個人,一個家庭,卻被無形的一條線分割成三片,原本完整的拚圖早已經支離破碎。那個溫柔的男人,一心想要維護這個來之不易的家。那個喪失理性的女人,隻想用謊言掩飾自己對衰老的恐懼,然後吃下這顆長生藥。最無辜的少女,呆滯地看著這場鬧劇,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感覺自己身處於另一個世界。


    葉挽虹張開了嘴,小心翼翼地吞下這一顆,帶著血腥味的珠子。剛入口,一股濃鬱的清香突然散開,從喉間滑落,浸入全身。葉挽虹滿足地呻吟一聲,張口一吐,卻是刺鼻的血腥味。一旁的常欣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在她看來,現在的母親就是個嗜血的妖怪。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葉挽虹的肌膚在抽動,富有規律,像是在唿吸一樣,鬆弛的皮膚漸漸收緊,原本壞死的細胞紛紛活躍起來……


    生命的律動,在葉挽虹身體裏奏響,蓬勃的生機打敗了歲月,將歲月留下的痕跡一一銷毀。仿佛之前逝去的二十年,隻是一陣清風,吹動了葉挽虹的發絲,卻吹不走葉挽虹的年輕。


    坐在鏡子前,葉挽虹喜極而泣,淚水劃過她光滑細膩的臉龐,像花瓣上滾動的淚珠,美得讓人生憐。這就是年輕的魅力,她又迴到了那個花季。


    “我變迴來了!變迴來了!我也可以長生了,哈哈哈哈!我不會再衰老,對嗎?對嗎?”葉挽虹撲進常生的懷抱,放肆地狂笑,她抓著常生的衣服,反複地詢問。她生怕這隻是個幻覺,或者隻是個短暫的過程,也許一眨眼,睡一覺,她又會變迴那個令人生厭的黃臉婆。


    常生輕輕撫摸著葉挽虹的長發,她的發絲不再幹枯,而是柔順絲滑,跟她年輕時一模一樣。“隻要有那個珠子,你就可以一直年輕下去,永遠,永遠,不死不滅,長生不老。”


    “那……那珠子,還有嗎?”葉挽虹慌了,抓住常生衣襟的手愈發用力,指節骨抓得發白。


    常生笑道:“傻瓜,當然有,我會定時拿給你的,答應我,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們還是一家人,對吧?”


    葉挽虹乖巧地點了點頭。


    常生迴頭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常欣,笑道:“欣兒,過來看看你媽媽,多美!”


    葉挽虹嫣然淺笑,眉間竟然帶著些許得意。年輕的她,絲毫不比常欣這個宅男女神要差,甚至要更美一些。


    常欣承認眼前這個女人的確美麗,而且很熟悉。她覺得,她應該為母親迴歸年輕姿態而感到高興,以後和母親出去逛街那該多自豪?但是,為什麽,她打心底地從心裏覺得恐怖,從父親拿出那顆紅色珠子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便從心底湧起,嚇得她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起不來。


    父親溫柔的笑聲,母親嬌俏的笑容,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美好,常欣卻驚懼地起不了身,唿吸似乎都受到了阻塞


    常生很擔憂,他猜到了女兒會不適,會無法接受這神異的一幕,但他沒想到女兒會害怕到這個程度。他想要的是兩夫妻和一個乖巧女兒的幸福生活,這是三個人的家庭,少了誰都是不完整的。


    常生上前,伸手扶起常欣。後者手在顫抖,她想要掙脫,可是常生的手就像固定在自己手上,使不出一點力氣。常欣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直視眼前的母親。


    “不用擔心,這隻是一種偏方,補身子的。”常生解釋道。他知道他的話根本不可信,可他也想不出什麽合適的理由。其實,多不多人信,常生並不在乎,他隻希望這個在他懷裏發抖的女孩兒,可以點點頭。


    常欣看著常生的眼神,張嘴想要說什麽,但生生地止住了。腦海裏,她想大聲地質問父親,懷疑父親。可是一種發自本能的求生欲望,讓她選擇了放棄。她是一個模特,在鏡頭前擺出各種各樣動人的表情,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強項。


    常欣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躁動的恐懼,同樣乖巧地笑了笑,張開雙手抱住了她的父親和母親。


    生日會很溫馨,雖然沒有蛋糕,沒有蠟燭。但相機記錄下了這不懼怕歲月的一家三口,三張年輕的臉,看上去更像是同居的室友。


    自那以後,這個家恢複了過去的安寧。


    母親相夫教子,照顧家裏的點點滴滴,溫婉可人但又不失活力,她會和女兒一起去逛街,唱k,她有和丈夫甜蜜的二人世界,有時候臥房裏會彌漫著桃色。


    在所有人眼裏,這是一個再幸福不過的家庭。


    可真正幸福的,也許隻有那個做母親的女人吧。


    每個月,男人都要變迴自己的真身,在那塊隱藏於另一個空間的巨石上留下自己的血,凝成血珠,維持女人的年輕。每天,女孩兒都要裝作一切都好,隱藏內心的恐懼,和一個仿佛跨越時空而來的女人享受家的溫馨。


    這樣的幸福,就像絢爛的玻璃,惹人羨豔,卻脆弱得不堪一擊。男人以為拚圖已經重新變得完整,卻沒有發現那一道道深深的裂痕還在,而且越裂越大,總有一天,會徹底破碎。


    常生享受著這表麵上的幸福,雖然他付出最慘重的代價,但他自信自己的壽命,隻是過渡一下生命力給自己愛的人,這在他看來,隻是舉手之勞。


    直到……那道清脆的喀嚓聲響起。


    常生怔住了,他艱難地扭過頭,有些不敢驚恐地看向自己的龜甲,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縫映入眼簾。


    裂縫不大,小拇指般長,對於這巨大的龜甲來說,真的不算什麽,可那隻是從麵積上來說。龜甲是陸龜精長壽的保證,也是生命的象征,龜甲破碎,以為生命走到盡頭,那這道裂縫意味著什麽呢?


    常生沉默了許久,他閉上了眼睛,拋去一切雜念,隻是靜靜地磨甲,將那寶貴的生命精元貢獻出去。


    這道裂縫就像是關押噩夢的牢門,現在牢門打開了,噩夢也將露出它的獠牙。


    夜深,常生迴到了家裏。剛服下血珠的葉挽虹正在洗澡。浴室裏,她迷戀地看著自己身體,手輕輕劃過那嬌嫩的肌膚,心有餘悸地自言自語:“還以為又要變迴去了呢!”


    常生聽著浴室裏的水聲,心情有點煩躁,那道裂縫就像刻在了腦海裏。縱使他怎麽催眠自己,擔憂始終縈繞在心頭。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了,我到底在擔心什麽?一切都好,不會有事的,對吧!”常生輕輕呢喃,重複著這句話,但身體卻在擔憂的驅使下,坐在了鏡子前。


    還是那副年輕的麵孔,英俊帥氣。常生笑了笑:“看,一切都沒有問題。”


    常生鬆了一口氣,他梳了梳頭發,準備休息。突然,他頓住了,梳子從手裏滑落。他臉色漸漸黑了下來,就像夜色蔓延時那樣,隻是跳過了黃昏的階段。


    一根雪白的發絲在隱藏在濃密的黑發中。常生顫抖地捏住那根發絲,湊到鏡子前,仔細地看,眼珠子裏,那根白發清晰可見,正在從四麵八方蔓延過來的血色掩蓋。


    “我……有白頭發了?”常生渾身無力,疲憊如潮水一般侵襲了他身體每一個細胞,他晃悠悠地摔在地上,失了魂似得。那模樣像極了那時的葉挽虹。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這麽恐懼老去的。隻是一根白發而已。常生在心裏輕聲地安慰著自己。可是那根白發就像一根導*火*索,傷痕一樣的皺紋,佝僂的身軀,脫落的牙齒……一下子湧了出來,仿佛要將他此刻完美的身軀摧毀。


    常生被嚇醒了,他從地上猛地坐起,冷汗打濕了衣裳。他環顧四周,還是那個熟悉的臥房,他連忙爬上凳子,重新坐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的麵容。


    “還好……還好……”


    “什麽還好?”葉挽虹裹著浴巾,帶著迷蒙水汽從浴室裏出來,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長得這麽帥,怎麽能說還好呢?”


    常生一驚,連忙調整自己的表情,笑道:“那該說什麽?”


    葉挽虹上前,一雙藕臂從背後輕輕摟住常生,在他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舌尖主動伸出,挑動著常生不平靜的心。


    “不用說什麽,人盡皆知的事情,說多了,反而顯得低俗。”葉挽虹坐在常生腿上,動人的嬌軀蜷縮在他懷裏,那嬌滴滴的模樣惹人憐愛。


    常生緊緊地摟住,頭靠在葉挽虹的肩上,鼻尖蹭著那天鵝般的脖頸,淡淡的女人香讓他迷醉,一時間方才那些繁雜的思緒都淡去了。


    “親愛的,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你會怎麽對我?”


    “別說笑了,你怎麽會老?我們都不會老,我們永遠這麽年輕,永遠這麽幸福,一直一直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不是嗎?”


    常生看著葉挽虹近乎癡狂的眼睛,笑了笑,說道:“是啊,我們不老,我們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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