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煩意亂,起身往殿外走去。


    晚春的風拂麵而來,他凝眉望向禦花園,“太子這幾日在做什麽?”


    高公公立刻躬身上前,“迴陛下,太子殿下這幾日除了早朝,其餘時候都在東宮,與屬官和幾位朝臣議事。”


    “去瞧瞧。”皇帝抬步。


    “是,奴才這就去傳禦輦。”


    “不用,走走吧。”


    到了東宮門口,皇帝止住了要行禮、唱和的侍衛,自顧自往前院去。


    遠遠的見韓成玉正在樹下與人對弈,皇帝走過去。


    “……根本如此......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殿下可是冒進了,半點兒不穩重!”一個戲謔慵懶的聲音響起。


    皇帝蹙眉,太子身為儲君,自有威儀,何人敢在他跟前這般放肆輕浮?


    他看過去,隻見一個清瘦少年歪歪斜斜靠在圈椅裏,指尖夾著一枚黑玉棋子,露出半邊側臉,膚色極白,一襲白衣,看上去氣質出塵。


    皇帝輕咳一聲,“怎麽,太子這是輸了?”


    “父皇!?”韓成玉一驚,立馬起身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他對麵的少年眸光一閃,也立即起身跪地,寬袖似不經意的掃過棋盤,亂了上麵的黑白江山。


    皇帝盯著以頭觸地的少年,“你是東宮的屬官?”


    “迴皇上,草民瞿漠,隻是一介尋常白衣,蒙太子殿下不棄,在東宮做些雜事。”


    “雜事?!陪太子下棋?!”皇帝輕哼一聲,“抬起頭來。”


    “……”瞿漠手指緊緊扣在地上,“皇上恕罪,草民身份低賤,粗陋不堪,不敢汙了皇上的眼。”


    那瘦弱的身影伏在地上,竟顯得有幾分可憐。


    韓成玉心裏詫異,瞿漠在自己跟前可從沒這麽規矩過,更沒這麽自貶過……


    “父皇,兒臣看他略通棋藝,偶爾召他對弈而已。他初次得見天顏,不敢抬頭了。”他上前一步,笑問道,“父皇怎麽過來了?著人傳兒臣去紫宸宮就是了。”


    “隨意走走,順便來看看你在做什麽。”皇帝見他護著那少年,神色一淡,沒再多說什麽。


    韓成玉心裏一驚,餘光掃過棋盤,見上麵一片混亂,鬆了一口氣又暗笑自己多慮,黑白棋子罷了,能看出什麽來。


    皇帝在桌旁坐下,“坐下,陪朕下一局。”


    “是,父皇。”韓成玉行禮坐下,這幾年父皇難得待他溫情,這是又要抬舉他的哪個兄弟?還是要試探什麽?


    皇帝不發話,瞿漠不能走,他跪在堅硬的石板上,保持著以頭觸地的姿勢,沒人發現他眼底一片猩紅……


    北涼,鎮西關。


    “……來人!”一聲輕喝。


    “將軍?”門口的侍衛躬身行禮。


    “這信是何時送來的?!”白翼捏著一張薄薄的紙。


    “迴將軍,是午後,驛吏與其他書信一同送來的。”侍衛不明所以,“可有不妥?屬下去將他招來問問?”


    “不必。下去吧。”白翼揮揮手。


    軍中防守嚴密,對方能悄無聲息將信參雜在其餘信函裏,定是細致安排了,查也查不出什麽,他倒真有些好奇,誰人有如此本事?


    那人,他勢必得去見一見。


    兩日後,白翼孤身前往城中一處茶樓,他提前安排侍衛便裝查探了許久,並沒有異常,但保險起見,他還是在周圍悄悄布下了許多人手。


    推開二樓雅間的門,一個高大俊挺的身影立在窗邊。


    “白將軍來了,請坐。”


    白翼合上門,目光盯著他,慢慢走到桌邊。


    這人很年輕,長得極俊,眼神清明,眉宇間英氣和霸氣交織,讓人不自覺的便有些壓迫感。


    “在下楚煜,便是在下傳信請見白將軍。”那人微微一笑,在他對麵坐下。


    楚煜?


    ……楚煜!


    白翼突的起身,後退一步盯著楚煜,身體不由得做出了戒備的姿勢,“楚將軍好大的膽子!孤身來見白某,不怕有來無迴嗎?!”


    這是北涼,是他白翼的地盤,楚煜就這麽來了?!還神色自若的坐在他跟前?!


    “白將軍不該先問楚某怎麽還沒死嗎?”楚煜笑著給他斟了杯茶。


    “……”白翼抿唇,當初消息傳到邊關,有人歡唿,有人惋惜。


    但他總覺得不真實,他聽過楚煜那麽多傳聞,知道他是怎麽一次次將北涼和衛國的軍隊打得屁滾尿流,幾乎每一次,楚煜都是出乎意料,以少勝多……不愧戰神之名!


    那樣的人,突然就死了,白翼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看著他安然坐在自己麵前,還老神在在的飲了一口茶,白翼覺得理所當然,這才是楚煜!


    他放緩唿吸,慢慢坐迴桌邊,“楚將軍應當知道,你這般踏在北涼的土地上,白某不可能視而不見,不論你要與我說什麽,你都不可能離開鎮西關了。”


    “楚某知道。”楚煜笑得雲淡風輕,“白將軍忠君愛國,自然不會放任楚某來去自如。”


    楚煜續上茶,“北涼內亂不斷,白將軍身處邊關,定然心急吧?”


    “我大涼之事,不勞楚將軍費心。”白翼冷聲道,“將軍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我知道白將軍呈書你們皇帝,欲帶兵迴去平亂。”楚煜抬手示意他喝茶,“白將軍覺得淩宇敢不敢讓你迴去?”


    白翼聽他直唿皇上名諱,瞪著他不說話。


    麟州一片混亂,氽州禹州琉州逐一淪陷,京中剩餘的將軍要麽年邁多傷病,要麽就是混上去的,有真本事的都在邊關各處,若不迴去,大涼江山危矣!


    “白將軍迴不去。”楚煜淡聲道,“皇帝也不敢讓你迴去。”


    “別忘了你身後的大軍,半年前,他們還是陳家軍。”


    白翼沉默,這是事實。


    “淩宇現在還蒙在鼓裏,很快知道亂軍背後是誰,他便更不敢讓你迴去了。”楚煜笑笑。


    “危言聳聽!”白翼罵道,“我當你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卻行這等挑撥離間之事,簡直有辱你戰神的名號。”


    楚煜充耳不聞,“淩宇一直疑心陳平與安王有私,安王叛亂,他敢讓陳家軍去平叛嗎?”


    “什麽?!”安王?他不是已經死了?!如今是些狼子野心的宵小之輩打著為安王報仇的旗號,行悖逆之事!


    可是楚煜都能詐死,安王為何不能!?


    楚煜卻不迴答,悠悠飲了一口茶,“我說你迴不去,不是因為淩宇,他那性子,情急之下也顧不了那麽多。”


    “你迴不去,因為我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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