贔屭負碑出湖。


    水浪驀然嘩啦作響,大瑤湖波瀾壯闊。


    徐績頗有些意外看著湖中大龜。


    五百年前春秋之戰後,千萬裏蠻荒成型,妖獸橫行,秘藏無數。這些年,在前赴後繼的掘藏師小心探查下,世人對千萬裏蠻荒才有了大致了解。其中《蠻荒妖獸經》就有記載,贔屭狀似玄龜,力大可負重山,有齒,喜好負碑。


    大瑤湖遠離蠻荒,除去水域廣闊外,並非福天洞地之所,這尊妖獸能居於此,著實古怪。


    徐績打量著其貌不揚駝碑而至的贔屭,心思百轉


    白荒落則是寥寥歎了口水,對於這種吞噬天地靈力的妖獸,並未選擇出手斬殺,任由對方不斷靠近。


    片刻過後。


    在湖邊立塚的王洛初想了想,慢慢走到湖邊。


    狀如高樓的負碑贔屭身子一沉,再浮出水麵時,已來到小丫頭身邊,俯低身子,絲毫沒有蠻荒妖獸的兇悍嗜血。


    王洛初和蕭搖光並不是第一次見這隻贔屭,對有過救命之恩的妖獸自然不怕,見白荒落沒有多說什麽,兩人也不猶豫,輕車熟路地爬到贔屭背上。


    這尊不知在大瑤湖蟄伏多少年的贔屭,馱著兩人朝湖中破浪而去。


    王洛初站在寬闊無比的龜殼之上,記起當初陳長安說的話,贔屭之上負有石碑,每塊石碑之上,皆有不可多得機緣。


    以前她並沒有過多心思,隻想著能夠和爺爺小石頭一起好好活下去。可見到陳長安之後,身上符篆破去其三,心底不自覺就有了不一樣的念頭。


    那日她眼見陳長安黑絲轉白發,渾身染血,就已決定,將來總要能站到陳長安身邊,不再讓他一個人。


    王洛初走到那塊古樸無字的石碑前,流光溢彩的眼眸仔細看著,她伸出小手貼在石碑之上,喃喃自語。


    贔屭微微輕鳴一聲,朝著湖心遊去,明明速度不慢,卻穩如山嶽。


    徐績望著隨贔屭遊遠的兩人,輕聲歎了口氣:“可惜。”


    白荒落提著酒葫,撇了撇嘴道:“有什麽可惜的,陳洛將贔屭養在此處,就是為了給王洛初和蕭搖光一番機緣。”


    徐績頗有感慨道:“我可惜的是,這種良才美玉,竟然都要匯入離州。”


    他看著湖上贔屭,目光悠遠道:“當初陳洛和趙止戈輝映天下,無數才俊心心念念開啟一座春秋,及至洛城之變後,一切戛然而止。我那時尚心有不甘,這才在沒爭過徐文昌的家主之位。如今看來,當時氣運確實不足以支撐一場春秋。那場雪夜之後,天下氣運漸隆,近些年各朝年輕才俊更是如雨後春筍,無論根骨資質機緣氣運,都遠超我們那一輩,甚至可以說是五百年來,最獨具異彩的一代也不過分。這次春秋之中,就是不知屹立世間三千年的兩山,究竟哪座更高了。”


    白荒落冷笑不語。


    徐績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語道:“你遊神魂於此,用符篆秘法消磨兩人氣運多年,怎麽如今事到臨頭,卻不再出手了?”


    白荒落搖著酒葫道:“天定命數極難更改,你當老夫是陳洛和趙止戈?更何況,陳長安這個人身上有著無數因果糾纏,他沒遇到王洛初和蕭搖光還好,一旦遇上了,再貿然出手,絕落不到什麽好下場。老夫於占星閣俯仰察觀世間數百年,如今壽元無多,好不容易遇著兩個看著順眼的孩子,能護佑一時便是一時。”


    “王洛初能觀氣望象,這麽好的觀星胚子,可比宋家紅鯉要好的多,你真不打算傳授衣缽?”


    白荒落喝了口酒,沒有答話。


    徐績心中猜測他的打算,又重新問了個問題,“你家那位世間氣運第一等的白薇,究竟去哪了?”


    白荒落興致缺缺,道:“她身上有天機遮掩,我窺探不到。要不是陳洛,她也不至於跟陳長安糾纏不清。當初她要下山行走我就覺著古怪,一路西行聲威浩大,看似是積攢自身氣運,如今想來,都不過是為了給那個時候的陳長安做嫁衣。”


    徐績古怪笑了一下,“看來你家這位世子,也想著掀翻整座天下,幫他劍起春秋了。”


    白荒落沉默半晌,歎息道:“真要起春秋,又不知要死多少人了。五百年前,大秦化作蠻荒,唯獨留下一座長安城雄踞其中,原以為那位白衣會破開天門,飛升而去,誰知她獨守孤城五百多年。前些年她都不曾為陳洛出手,三年前竟親臨道藏學宮,帶走陳長安。我那時在占星閣和她遙遙看了眼,差點沒神魂潰散。這位人間第一,果然是不可想象。”


    說到這裏,白荒落有些意興闌珊。


    江山代有才人出,曆來都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可那位蠻荒獨守一城的那位白衣,卻是世間所有修道之人,繞不開避不過的一座大山。無論再如何驚才豔絕之輩,在她麵前,統統不過凡夫之流。即使是三品真君境界,也抵不過一道眼光。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說話。


    遠處被袖遮諜子接應過去的齊再道,看著波瀾起伏的大瑤湖,心神恍惚。


    贔屭背上。


    王洛初,手掌貼在冰涼的石碑上,看著旁邊的蕭搖光,小聲道:“陳公子說過,贔屭所負石碑,皆有一段機緣。咱們找找看,能不能發現什麽?”


    蕭搖光嗯了一聲。


    似是靈犀一照,兩人伸出手掌,同時拍在石碑之上。


    此時贔屭已遊至深處,嘶鳴一聲,湖心一道白光亮起,石碑之上頓時遙相唿應。


    兩人手掌之下頓時無數的光篆亮起,原本空無一字的石碑之上,密密麻麻的篆字浮現而出。


    蕭搖光起身,眯起一雙星眸,飛速瞄了幾眼,整碑生僻的字篆,他一個也不認識,曆來高人都不缺奇聞異遇的古怪機緣,蕭搖光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便是不可多得機緣,因此不管認不認識,他將那些字形都牢記於心。


    全部記下後,蕭搖光指了指自己腦袋,長舒了口氣道:“小麻雀,我都記下啦。”


    小姑娘點了點頭,原本鬱鬱寡歡的臉上,多了幾分神采,“笨石頭,咱們一定會變強的,對不對?”


    反手拍了下贔屭,那塊陰碑便再次轉成明碑。似乎不識人心險惡,小姑娘開心笑道:“有了這篇陰文,下次再見到趙公子,看他還要不要我們。”


    蕭搖光篤定地點了點頭。


    贔屭好似隻為了帶兩人過來看這篇篆字,片刻過後,好似神力有所不逮,匆匆送背上二人迴岸後便沉入湖底,不再現世。


    等到兩人返迴岸邊,王洛初和蕭搖光沒提那篇篆字,徐績和白荒落也沒去問。


    開始往迴走。


    王洛初拉著爺爺直往齊再道那邊走,蕭搖光跟徐績走在後麵。


    一直捧卷的徐績對身側少年頗為熟稔,見他心神都落在王洛初身上,斂起徐家文公的姿態,調笑道:“瞧你那出息的樣子,這麽喜歡那丫頭,有沒有跟她說出口?”


    蕭搖光目光落在王洛初背影上,傻笑道:“就這樣看著就很好啦。”


    徐績步子微微一緩,似乎想起當年桃花樹下,那張宜喜宜嗔的臉,當時年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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