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安被打入池底生死不知。


    池外,陳太平無動於衷,在身後長刀劈過來瞬間,伸手,兩根手指輕巧夾住刀身,完全不在乎墨玉上的灼灼火焰,也不轉身,冷冷清清道:“想要他活,就別擋著我出劍。”


    手指彈開墨玉,不去理會身後李漁如何,陳太平看著金蓮之上不斷朝池底湧去的紫氣,自顧自地說道:“想要三個月後取劍守闕還能活著,不吞噬完這朵金蓮,他憑什麽?我也給了他時間,可惜他小心思太多,總是瞻前顧後。到底是長於林玄機這樣的女人之手,眼界不夠開闊,與夫人相比,更是天差地別。”


    李漁握緊手中墨玉,沒有說話。


    兩人身後,陸小婉遠遠看了眼,小心藏起眸中的陰冷神色,袖中手指攥緊,刺破掌心,鮮血淋漓。


    這樣隻能看著他被淒慘打落水中的感覺。


    真是無力啊。


    大紅衣迴看了眼遠處的陸小婉,清冷的臉上微微浮出一絲笑容,沒去計較小丫頭心思如何,她走前幾步,臨近蓮池,好似能透過層層繚繞的紫氣看見陳長安一般,開口道:“李漁,你想他活,我也不會讓他死,這些都是之前說好了的事情,你要反悔?”


    李漁目光複雜地看向陳太平。


    陸姐姐尚在時,就曾跟她說過,這位離州主人的嫡傳,不僅根骨資質萬中無一,在劍道上也有著與生俱來的靈氣,將來肯定能夠於劍道之中,走出一番新景象。


    那個時候以為陸姐姐有些過譽,結果她不再收斂氣機,真正出劍,才知道這句話名副其實。


    原本能夠劍斬五品乃至四品的陳長安,毫無抵擋,竟然直接被一劍劈落水中。雖心中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可真正看見他渾身浴血的淒慘模樣,依舊忍不住要拔刀相向。


    李漁深深吸了口氣,壓製體內異動,沒再動手,冷聲道:“你隻說牽引氣機,可沒說會下這麽重的手。”


    陳太平看著池水,聲音清冷,“不如此,你覺著他會放任那枚符篆,不顧一切地去吞噬?”


    李漁沉默片刻,忽然幽幽問道:“陳太平,你就不怕他將來殺了你?以他睚眥必較的性子,今日這一劍,將來必定是會還的。”


    大紅衣笑了笑,輕聲道:“一劍還一劍,這很好。”


    李漁不再開口,也不願再在蓮池久待,轉身就走。走出幾步,似是想起什麽,又驀然開口道:“下次你再出手這麽重,本宮拚死也得殺了你。”


    陳太平不以為意,“他這人心思何等通透,根本不必我再如此出手。”


    李漁冷哼一聲,迴了朝露樓。


    約莫六個時辰過後。


    池中金蓮少去一瓣。


    陳太平隔著幽幽池水,看著池底重新亮起的金色眸子,淡聲道:“覺著委屈了?陳長安,我可先前就跟你說過了,不吞噬快點是會死的。”


    方才轉醒不久的陳長安眸中金光點染,無喜無悲地望著岸邊那襲紅衣。


    有著金蓮可以吞噬,這次符篆沒再從他體內收取利益,可生機雖未被剝奪多少,體內劍氣貫穿的疼痛,依舊入髓,連綿不絕。


    陳長安忍下疼痛,神識落在符篆之上,便要再度借取那股力量。


    陳太平好似明白他的心思,淡淡道:“你身體要是扛得住,盡管出手。”


    他盯著岸上紅衣,死死看了許久。


    最終金光熄滅,瞳仁重新變得漆黑,浮出水麵。


    兩人隔池相看。


    陳太平聲音清冷,“你那最後一劍很好,不過要是你本身境界再強一些,劍勢再嫻熟些,說不得我就擋不住了。”


    他那一劍,都能做和一般四品玉石俱焚了,卻依舊被她輕描淡寫地擋下來,隻評了句,很好。


    果然,這世間,他並不是那個一啊。


    他心底默歎,卻又有著極大的不甘。


    棋子,終究是逃不掉棄子的命運嗎?


    陳長安咳幾了下,吐出幾口鮮血,臉上並無多少喜悲,“這般費盡手段,就隻是為了讓我吞噬完這朵金蓮,送我一場機緣?”


    陳太平直視著他漆黑的眸子,“你心思太雜,擔憂太多。”


    陳長安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確實是場機緣,我方才那手劍法,非五品境不能施展。有著這朵金蓮在,倒可以不用擔心反噬,將劍法好好磨練一番了。陳太平,你可別到時候招架不住了。”


    陳太平自然能聽出這句話裏的森冷殺意。


    她先前出劍時就明白,她再也不是六千裏路中,那個無論將陳長安打得怎樣灰頭土臉,都不會被忌恨的師姐了。


    她是離州的大紅衣,是要護公子周全的陳太平。


    她轉身,不再看池中白發,聲音依舊清冷道:“你能這樣想自是最好。陳長安,你劍道走的是一往無前的路子,我以前跟你說過劍意即心意,反之亦然。想要真正於劍勢之中,體悟劍意,由意入道,就需得心神合一。想太多,計較太多,劍勢難免就會出現滯澀,這也是為何你先前幾手劍足夠驚豔,卻往往施展過多之後,反而不及最初的緣故。”


    “陳長安,想要活下去,趕緊將這朵金蓮吞噬完。在李道衍的棋局之中,他並不在乎你的生死,但離州卻是要你活著。”


    陳長安靜靜地聽著。


    離州大紅衣不再多言,慢慢走遠。


    體內疼痛連綿不絕,百骸俱疲的陳長安從水池中爬出來,衣衫襤褸,狼狽不堪。


    他站在岸邊,迴看了眼輕輕搖曳的金蓮,斂去所有神色,走迴朝露樓。


    沒去自己房間,選了個最裏麵的幽靜屋子。


    體內小藏劍氣肆虐,得一一拔除才行。


    靜心修養三天,劍氣拔去七八,一直撩撥他要修行房中秘術的李漁不見蹤影,反倒是他一直強調兩不相欠的陸小婉陪在身邊。


    小丫頭雖沒有說話,但多少也能感覺到她的關心。


    這讓陳長安多少有些感慨。


    這世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從來不會去計較他們生死如何,唯有同為螻蟻的彼此,才會為之心生憐憫。


    這一夜,陳長安沒再去修行,打開窗戶,看著樓外那座蓮池,迴想先前種種,第一次在紙上寫下與道卷符篆都無幹係的句子。


    句子不長,寥寥二十字。


    人心多險惡,貪嗔癡怨恨,我以一劍盡殺之。


    紙上陰氣森森,殺伐崢嶸。


    寫完,陳長安發了半天呆,隨手將紙燒去,燃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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