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幾巡,先前被陳長安壓下去的氛圍慢慢又活絡了不少。


    陳長安隻自顧與宋青瓷說話,對場中其他人並不過多理會。


    又坐了半晌,陳長安有些意興闌珊,便跟何書言告辭,帶著宋青瓷四下閑走。


    走出一段距離,青冬便靠上前來,對宋青瓷俯耳說了幾句。


    陳長安耳力極好,隱隱聽見家主之類的字眼,五品境凝聲成線,想要完全窺聽到,除非神識超出對方數倍。


    好在宋青瓷聽到青冬的耳語,臉色並不難看,陳長安心裏隱隱猜測,許是自己方才的作派已經傳到宋家那邊去了。


    果然,宋青瓷走出幾步,猶豫了下,還是停在他身前,仰頭看他,“我啊,很小的時候就是祖父帶大的,他是中書院的參政知事,每日要忙的公文都有好多好多。但無論多忙,阿翁還總是要抽出一兩個時辰,教我讀書寫字,將一些官場上的處世之道,人情道理,掰開揉碎了講給我聽。”


    “阿翁一輩子最不服氣的,就是宋紅鯉跟著白家那位讀書修行。我以前不想跟宋紅鯉爭什麽,阿翁就總說我胸無大誌,一輩子就活該被紅鯉壓的死死的。好在,我眼光不錯,看中了你。”


    陳長安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阿翁來了?”


    宋青瓷低低嗯了聲。


    陳長安收迴手掌,笑道:“去見見吧,放心,我不會走的,晚上還有場熱鬧呢。”


    宋青瓷又是嗯了一聲,猛然上前一步,貼近他,腳尖踮起。


    好一番口舌之爭。


    宋青瓷長長籲了口氣,妖嬈一笑。轉身走到遠處青冬跟前,原本嫵媚的眉眼,慢慢浮出幾絲哀傷。


    你要是死了。


    那就讓所有人都陪葬吧。


    宋青瓷幽幽地想著。


    陳長安目送著她走遠,站了會,便隨意選了條幽徑,一路上賞花看景,心中並無多少意動。


    轉了角,一座臨水而建的涼亭空蕩。


    陳長安走到亭中,蓮湖中花開妖嬈,許是感應到他的氣息,無數尾錦鯉遊曳而至,繞著涼亭遊動迴旋。


    陳長安站在欄杆邊,看得頗為出神。


    當初在顧南樓時,大紅衣曾說過,他因受了白薇的八字點評,所以便有氣運纏身,心之所想,往往皆可成真。


    他對這種玄妙的說法,一直嗤之以鼻。即使方才引動萬鯉躍湖,陳長安也不覺著,自己就果真能一念動,而萬事皆可成真。


    那些對他來說,都虛妄了些。


    他看著亭下錦鯉,右手猛然搭在玄離劍上,竅穴內靈力坍縮,氣機流轉。


    湖底錦鯉瞬間四散逃走。


    陳長安迴轉眸光,看向神色清冷的大紅衣,輕笑一聲,目光裏看不出任何情緒,問她,“有事?”


    大紅衣站在亭外,聲音平淡,“你今日這般張狂行事,可曾想過,今日之後,京都又該有多少人,欲殺你而後快?陳長安,你就算活得再怎麽不快意,都還是活著。可我今日看你,看似快意,卻已是置自身性命而不顧了。”


    陳長安頗有些有恃無恐,笑道:“陳太平,我知道,在我沒取劍之前,你們離州是不會讓我死的。”


    大紅衣神情依舊平淡,“為了護你,昨夜袖遮已折了一位紫衣,朱厭也與那位太陰星主打了一場。”


    “哦。”


    “陳長安,袖遮也有力不能逮的時候。京都這麽大,少去我在身邊照應,你真的可能會死。”


    “你是怕我死了,還是怕…”他左手指了指自己的泥丸宮,“怕我神魂裏被你們種下的東西死了?”


    “陳太平,我這個人最是講究一報還一報。你給我劍經,我幫你取劍,這是事先說好的,我沒得反悔。可你們在我神魂裏動手腳,眼睜睜看著我陷入死地,就是為了消磨我神魂氣源,好讓那東西點滴生長,這件事,我也不怪你,隻當自己命不好。可想要我不介意,卻是強人所難了些吧。”


    陳太平紋絲不動的神情微微起了漣漪,“陳長安,這些都不過是你自己的猜測罷了。”


    “那你告訴我,我神魂裏的究竟是什麽?在玄清宮後山,你帶我見那隻紅妝陰物,不就是為了以那股陰氣滋養我神魂那位麽?可你沒料到我要出劍。”


    陳長安冷笑道:“你當然不會讓我出劍,那般情況下,我一旦出劍,到時候雷劫燒身,神魂裏的那位可就不扛不住了。”


    陳太平垂下眸光,不去看他,輕幽幽地說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那你可以告訴我。猜來猜去的,最是麻煩。”


    大紅衣搖了搖頭,再慢慢抬眼看他,露出一抹陳長安看不清意味的笑容,“真不跟我迴去?”


    陳長安紋絲不動,“陳太平,我們本就是兩個世間的人。就如同現在,你在亭外,光芒盡加於身,而我呢,隻能站在亭內陰影裏,你進不來,我也出不去。”


    陳太平眸光閃動,腳步微微抬起。


    許久。


    蓮步又重新落迴原地。


    她輕輕歎息了聲。


    皮囊表相,神魂骨血,一日不得合一,便一日不是你。


    再無多言,大紅衣轉身離開。


    陳長安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手中不曾鬆開半分的玄離,驟然出鞘。


    一道兇狠的氣機,瞬間貫穿湖麵,將一尾遊動的紅鯉,定死在湖底。


    縷縷血跡漂浮上來。


    陳長安這才轉頭看向另一邊,紅裙佩刀女子正款款走來。


    他問道:“武周的手段這麽玄妙了?還是說你果然是隻紅鯉魚?”


    蠻荒三品妖獸,便可褪去妖胎,幻化人形。


    李漁柔柔一笑,腰肢輕擺。


    她走到亭中,坐在石凳上,開至腰際的裙擺垂落,露出一雙白皙圓潤的玉腿。


    玉腿並攏,眉眼流露出一股風流韻味,笑道:“小把戲罷了,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啊。”


    陳長安搖了搖頭,毫無興趣。


    李漁目光落在他身上,欲蓋彌彰道:“我可不是讓小東西過來偷聽的,隻是讓小東西來找你罷了。”


    陳長安半個字也不信她,凝神戒備。


    “放心,我不過區區八品境,麵對你這種能夠跨幾個大境,劍斬七品的怪胎,可不敢隨意出手。我來呢,隻是想問問你,昨天跟你說的話,考慮的怎麽樣了?”她一臉希冀地看著陳長安,道:“放心,我是真心愛慕你,滿心眼裏也隻有你一個人。”


    她說著,似乎想起什麽,笑道:“你們大景好像很在意女子名節之類的。我呢,雖說是在武周,看似有著三百麵首,無數男寵,可是啊,本宮如今還是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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