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深夜,夏妙嫣來找他,自然不可能是來閑聊敘舊的。


    自從知曉她是夜照司的外圍行走後,陳長安對這位清冷教諭的戒意,心底更多幾分。


    她除去那日送來一瓶療傷藥,說了會銀兩事,這些時日一直不曾出現。眼下卻不知又為哪般。


    與林玄機看人時眸眼月照雪冷不同,夏妙嫣看人,眼神雖然清冷,但少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睥睨。她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氣機愈發內斂的陳長安,開門見山道:“你這般瘋魔修行,需得小心被人度了去。”


    陳長安右手輕撫劍鞘,默默蘊養辛苦領悟的劍意,不動聲色問道:“修迷樓山?”


    夏妙嫣推開九樓朱窗,遙望學宮外圍,沒正麵迴答,隻講起一些消息來,“大比那日,學宮覺察出知州嫡子孫春雪被強行度化,二宮主李道玄與掌律馮玉堂,當日便出了學宮,殺了不少浮屠的諜子。”


    通真樓當日,孫春雪念珠數轉,上麵亮起淡淡金光。


    陳長安當時就有所察覺,要不是他神闕內有著尊來者不拒的兇獸,隻怕當時也得被修迷樓山手段所製了。


    他心裏想著,隻聽得夏妙嫣繼續說道:“那一日,學宮斬首三十人,其中五品一人,六品兩人,看似宛平府內浮屠已傷筋動骨,蟄伏不出。可便在方才,浮屠內的潛伏多年的諜子傳迴密報,宛平府內還有位一直坐禪不動的自在天上師,如今動了。”


    夏妙嫣說著,迴眸看他,局中棋子陳長安此刻撫劍不語。


    他識不得厲害,夏妙嫣卻是清楚。


    浮屠裏自在天的上師,類似於夜照司太陰星主這樣的身份。其境界修為,依照修迷樓山的境界劃分,已是四品無相境了。


    夏妙嫣鄭重其事道:“連山四品稱為離竅,修迷樓山的四品,則為無相。何為無相?無我相,人相,眾生相。號稱眾生無不可是我,我亦可為眾生。陳長安,你需得小心些。”


    玄之又玄的說法,陳長安卻是聽出其中的危險意味來。


    這種類似於化身手段,真要狠心對付自己,那他無疑是九死一生了。


    陳長安眉頭微皺,手指搭在劍柄之上,迎著夏妙嫣的眸光,沉聲道:“還真是夠看得起我的。”


    夏妙嫣雪白衣衫被夜風輕輕吹起,連帶著她耳鬢發絲,也在迎風而動,隻是眸光不動分毫,清清冷冷的,“殿下一路西行,所遇人物不知凡幾,偏偏給了你八字批注。世間眼光便都要落在你身上,山下如此,山上亦然。”


    香火之爭麽?


    陳長安對這個說法卻是有些不信。


    這世間福緣深厚的不知凡幾,他至今不過區區九品境,根骨機緣都算不得頂尖。而氣運一說,他更是靠著白薇的批注,才有些許纏身,離那些一出生就有玄妙異象,萬鯉朝後的,相差十萬八千裏。


    就算兩山再怎麽相爭,也不至於現在就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更不會派出四品在景朝動手。


    其中利弊,完全得不償失。


    夏妙嫣似是猜出他的心思,關上朱窗,低聲道:“根骨氣運隻是其一。再一個,則是前些時日,永安鎮的秘藏線索。夜照司多方探查之後,抽絲剝繭,擦去不少遮掩後,才查出那個地方恰巧是你八歲之前住過。如今想必浮屠也摸索出這個消息,那位四品上師這才動了。浮屠自在天,向來苛求萬無一失。”


    永安鎮。


    秘藏線索。


    陳長安迴溯記憶,十幾年的人生浮光掠影而過,絲毫記不起小時住的那座破舊小院,有什麽奇特之處。


    那位老仆也平平無奇,餓了要吃飯,被打了會吐血,病病殃殃,毫無隱士高人的風範。


    他心念數轉,猜測她來此間的真正目的。


    陳長安起身提劍,走到夏妙嫣跟前幾步,笑道:“夏教諭,你今晚過來,不會是來問我什麽秘藏線索的吧?事先說好,我啊,確實是在永安鎮活過一段時間。邊陲之地,能活下來都是艱難,那時日每天想著的都是米麵饅頭,可沒心思去注意其他。”


    夏妙嫣記起不久前他還是卑躬屈膝溜須恭迎的姿態,眼下跳出小井,蘊養氣機約莫一月之久,雖無那些世家子弟仗勢之後的淩人盛氣,但說話做事,終究是與之前有所不同了。


    也不知為何,明明眼前的臉更要俊美出塵,她還是覺著,那日在翠微居時,他說話做事,才最為合眼。


    夏妙嫣眸光有些悠遠,聲音輕柔,字句卻是清清冷冷的,“陳長安,我先前說過,世間不過利弊二字。你要是能取得山試第一等,夜照司自然不會多問什麽。”


    陳長安對這個迴答有所預料。


    連山第一等,那已是能步入洛書的存在了,身份尊貴,不輸俗世綿延千年的顯赫家族。


    陳長安有著蘊養多日的眼界氣魄,也有著察言觀色熟稔於心的溜須手段。見著夏妙嫣這般姿態,他眸光就要真誠許多,笑道:“教諭,您說的話,長安自然句句記在心中,一字也不敢忘記。隻是長安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秘藏線索,值得西魏出動四品上師?”


    夏妙嫣對陳長安拐彎抹角的刺探消息莞爾一笑,笑容淡薄,“陳長安與其好奇秘藏線索,還不如想著怎麽自保才是。麵對修迷樓山的四品無相,需得道心圓滿,精氣完備。你要是再這麽瘋魔修行的話,說不得就被那位窺準時機,給度化了。”


    夏妙嫣最終也沒告訴他,兩朝所爭的究竟是什麽秘藏線索,飄然而去。


    樓內人陳長安眯眼盯著她下樓的地方,良久,才重新坐迴書桌,將玄離放置桌上,仔細思索一遍夏妙嫣話裏話外的深意。


    利弊二字,盡數拆碎,小心分析。


    白薇的八字批注在前,隻要他地位越高,白薇聲勢也便愈盛,那些虛無縹緲的氣運就會水漲船高,日後收益自然豐厚無比。


    夜照司對此早就算得一清二楚,在山試結束之前,斷不會為了一個秘藏線索為難他。


    而西魏浮屠就有所不同。


    先是孫春雪種因一手,後有著學宮為此大開殺戒,如今那什麽秘藏線索兜兜轉轉,又牽扯到了他身上。他與西魏之間的果報,便越扯越深。


    那位四品上師,大抵是會選擇他尚在青州時動手。


    青州去京六千裏,一路東行,離西魏便是越遠。三品真君不出,四品看似無敵,可大景三十六州,哪一座沒幾個四品坐鎮?


    自在天想要全身而退,唯有青州才是最好的機會。


    更何況,他與青州頂尖勢力盡數交惡,那些人自然是巴不得他早點去死。說不得,背地裏還會對那上師各種支持。


    陳長安將此中因果,掰開揉碎,細細思量。


    不知覺間,東方漸白。


    到底沒聽夏妙嫣的勸告,陳長安一夜不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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