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他們兄弟三人,來到了前殿,對師父道:“飯快煮熟了,師父你叫我們來有什麽事啊?”


    三藏道:“徒弟們,不是問煮飯的事。他們這道觀裏,有什麽人參果的,就是像嬰孩一般的東西,你們是哪一個偷他們家的人參果吃了?”


    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沒見過。”


    清風指著行者道:“他在笑就是他幹的!他在笑就是他幹的!”


    行者喝道:“我老孫生就的就是這個笑模樣,難道因為你們不見了什麽果子,就不容我笑了?”


    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不要說謊話,不要吃昧心食。如果真的吃了他們的果子,陪他們個禮兒就罷了。何苦去這般的抵賴?”


    行者見師父說的有理,他就實話實說道:“師父,不幹我的事。是八戒在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什麽人參果,他也想吃一個嚐嚐鮮,就讓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現如今我們吃也吃了,你們準備要怎麽樣?”


    明月道:“偷了我們四個果子,你這和尚還抵賴說不是賊呢!”


    八戒道:“阿彌陀佛!既然是偷了四個,師兄你怎麽隻拿出三個來分,原來你預先就做了手腳啊?”


    那呆子反而倒轉槍頭的胡亂嚷嚷。二仙童問到他們偷人參果是事實後,更加理直氣壯的辱罵了,結果越罵越髒。就讓大聖恨的是咬牙切齒,火眼圓睜,把手中的金箍棒攥了又攥,心中的怒火是忍了又忍,暗自道:“這兩個童子這樣的可惡,隻管當著人的麵不停的辱罵,也罷,先受他們一些氣兒,等我送給他們一個絕後計,叫他們大家都吃不成!”


    好行者,把腦後的毫毛拔下了一根,吹了一口仙氣,叫聲“變”,就變成一個假行者,跟著唐僧,陪著悟能、悟淨,繼續忍受著兩道童的嚷罵;而他的真身,出了一個神,跳了起來,縱雲頭直接來到人參果樹的園子裏,抽出金箍棒就往那人參果樹上乒乓一下,又使出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人參果樹給一把推倒。


    可憐那人參果樹葉子紛紛落下,樹枝斷裂,樹根出土,淒淒慘慘戚戚!大聖推倒人參果樹後,又去樹枝上找人參果,哪裏還有半個在啊?原來這寶貝遇金而落,大聖的金箍棒棒頭都是金箍包裹,況且鐵也是五金之類的,所以敲著樹就把人參果給震了下來;落下來後,又遇土而入,因此樹上再也沒有一個果子了。


    大聖就說道:“好!好!好!大家正好散夥!”


    他收起金箍棒,直接迴到了前殿,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殿裏眾人都是肉眼凡胎,看不明白,都不知道。


    卻說那兩個仙童罵夠了多時,清風道:“明月,這些和尚也挺能受得住氣呢,我們罵他們就像罵雞一樣,罵了這半天,通通沒有個反應。想必他們不曾偷吃。倘若是樹高葉密,數的不清楚,那我們也不要胡亂錯罵了他們。我和你再去查查看。”


    明月道:“說的也是。”


    他們兩個果真又迴到人參果樹的園中,隻看見那人參果樹倒在地上,樹根裸露,樹枝斷裂,樹葉落了一地,人參果是一個也沒有了。嚇得清風腳一軟摔了個跟頭,明月戰兢兢渾身發抖,兩個人魂飛魄散。


    他們兩個倒在塵埃裏,言語顛倒混亂,隻叫道:“怎麽辦!怎麽辦!禍害了我們五莊觀裏的丹頭,斷絕了我們仙家的苗裔!師父迴來家時,我們兩個該怎麽迴話啊?”


    明月道:“師兄不要嚷嚷,我們先整理好衣冠,不要驚動了這幾個和尚。幹這個的沒有別人,肯定是那個毛臉雷公嘴的那廝,他來出神弄法,毀壞了我們的寶貝。若是去跟他們分說理論,那廝肯定會抵賴,那就會跟他們相爭,若是爭吵起來,就要跟他們動手打鬥。你想我們隻有兩個,怎麽敵得過他們四個?且不如先去哄一哄他們,我們隻說是果子沒有少,是我們數錯了,轉而去給他們賠個不是。他們的飯已經熟了,等他們吃飯時,我們再貼給他們一些小菜。他們一人拿著一個碗,你就站在門的左邊,我卻站在門的右邊,一起撲的把門給關了,用鎖鎖住門,把這幾層門都給鎖了,不要放走了他們。等師父迴來家時,任憑他怎麽處置都行。唐僧又是師父的故人,饒了他,也是師父的人情;不饒他,我們也是把賊給拿住在了觀裏,或許可以免了我們的罪責。”


    清風聞言,說道:“有理!有理!”


    他們兩個強打起精神,勉強做出歡喜的樣子,從後園直接來到前殿,對唐僧躬身行禮道:“師父,剛才我們言語粗俗,多有衝撞,莫怪,莫怪。”


    三藏問道:“怎麽這樣說呢?”


    清風道:“果子沒有少,隻因為樹高葉密,沒有看得清楚明白。剛才我們又去查了查,還是原來的數目。”


    那八戒就順著他們的話趁機說道:“你們這兩個童兒,年幼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就來張嘴亂罵,紅口白牙的詛咒,汙蔑了我們呀!罪過!”


    行者心裏明白,口上不說,暗自想道:“他們說謊!說謊!那人參果樹已經廢了,他們怎麽說這樣的話?······想必是他們有起死迴生的辦法······”


    三藏道:“既然如此,把飯盛過來,我們吃過飯後就走吧。”


    那八戒就去盛飯,沙僧擺放桌椅。二童子忙去取來小菜,卻都是些醬瓜、醬茄、糟蘿卜、醋豆角、醃萵筍、焯芥菜,一共排了有七八碟兒,給他們師徒下飯;又去提了一壺好茶,拿了兩個茶盅,伺候在左右。等那師徒四人,剛剛端起碗來,這兩個童兒就一邊一個,撲地把門給拉上,又插上一把兩簧的銅鎖把門給鎖了。


    八戒笑道:“這兩童子做錯了。你們這裏的風俗不好,卻怎麽是把人關在門裏吃飯?”


    明月哄騙道:“說的是,說的是,你們好歹把飯吃完後,我們再開門。”


    清風卻罵道:“我把你們這些害饞癆、偷嘴的賊禿!你們偷吃了我們的仙果,已經應該是一個擅食田園瓜果之罪,卻又去把我們的仙樹給推倒,壞了我們五莊觀裏的仙根,你們還在那要說嘴呢!若是這樣還想能夠到得了西方參得見佛祖,除非是等到下輩子重新投胎再做人!”


    三藏聞言,放下飯碗,心頭沉甸甸的像壓了塊石頭。那兩童子將前山門、二山門,都給上了鎖。然後又迴到前殿門口,惡言惡語的,賊前賊後的,兩人一直罵到天色將晚,才迴去吃飯。飯後,迴房洗洗睡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迴迴闖禍!你偷吃了他們家的果子,就受他們一些氣兒,讓他們罵幾句也就罷了,怎麽你又去推倒了他們家的樹!若是理論起這樣的情由,告起狀來,就算你老子是做官的,也說不通。”


    行者道:“師父別鬧,那兩個童子都去睡了,隻等著他們睡著後,我們連夜就走。”


    沙僧道:“哥啊,幾層門都上了鎖,關閉的又特別緊,我們如何走啊!”


    行者笑道:“別管!別管!老孫自有辦法。”


    八戒道:“誰在愁你沒有辦法呢!你一變,變成個什麽飛蟲,順著窗戶眼就飛出去了,隻苦了我們這些不會變的,隻能在這頂缸受罪啦!”


    唐僧道:“他若是幹出這個勾當,不帶你我一起出去啊,我就念起那舊話兒經,看他怎生消受!”


    八戒聽了這話,又愁又笑道:“師父,你說的是哪裏的話呀?我隻聽到佛教中有《楞嚴經》、《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剛經》,不曾聽說過那什麽‘舊話兒經’啊。”


    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頭上戴著的這個金箍兒,是觀音賜給師父的;師父哄騙我給戴上了,它就像是生根了一樣,別想從頭上把它給拿下來。還配有咒語,叫做《緊箍兒咒》,又叫做《緊箍兒經》。他說的‘舊話兒經’,就是這經了。一旦念動那咒語,我就頭疼,所以他有這個法兒來難為我。師父,你別念,我絕對不會辜負你的,保管帶著大家一起出去。”


    說話後又等了會兒,天已經黑透了,不覺間東邊月亮爬上來了。


    行者道:“此時萬籟俱寂,冰輪明顯,正好趁著月色我們走吧。”


    八戒道:“哥啊,不要搗鬼。門都被鎖著,往哪裏走啊?”


    行者道:“你看我的手段!”


    好行者,把金箍棒撚在手裏,使了一個“解鎖法”,往門上一指,隻聽到突然鏘的一聲響,這幾層門上的雙簧銅鎖都掉落了下來,唿啦的聲音響起,那些門扇都給打開了。


    八戒笑道:“好本事!就是叫小爐匠兒使用掭子來開鎖,便也不能像你這般的爽利!”


    行者道:“打開這些個門兒,有什麽稀罕的!就是南天門,我指一指也能給開了。”


    行者就請師父出了門,上了馬,八戒挑著行李擔,沙僧攏著馬,他們直接奔著西方就走。


    行者道:“你們先慢慢走吧,等老孫去照顧照顧那兩個童子,讓他們睡上一個月。”


    三藏道:“徒弟,不可傷了他們的性命,不然,又是一個得財傷人的罪了。”


    行者道:“我曉得。”


    行者又迴去道觀裏,來到那兩童子睡覺的房門外。他的腰裏有隨身帶著的瞌睡蟲兒,原來是他在東天門跟增長天王猜枚玩耍贏的。他摸出兩個瞌睡蟲兒來,順著窗戶眼兒彈了進去,直接彈到了那兩童子的臉上。兩童子就唿唿的沉睡,再別想能自己醒來。行者這才縱起雲步,追趕上了唐僧他們,一起順著大路朝西奔去。


    這一夜他們馬不停蹄,一直奔行到了天將破曉。


    三藏道:“這個猴頭弄死我了!你因為偷嘴,帶累我一夜不能睡!”


    行者道:“不要隻管埋怨。天色明了,你就先在這路旁邊的樹林裏將就的歇歇,養養精神再走。”


    唐僧隻得下了馬,倚著鬆樹根權當做是禪床的坐下休息。沙僧卸了行李擔子,靠著行李打盹。八戒枕著石頭睡覺。孫大聖偏偏有閑心,他自己在鬆林中跳樹扳枝的玩耍。


    卻說那鎮元大仙自元始天尊的宮中散會後,領著眾小仙出了兜率,直接下了瑤天,墜落祥雲,來到了萬壽山五莊觀的門口。眾人就看見觀門大開,地上幹淨。


    鎮元大仙道:“清風、明月倒也中用。平常的時候,都日高三丈了,他們卻是連個懶腰都不伸一伸的;今日我們不在家,他們倒是肯起早,開門掃地。”


    眾小仙都笑了。等他們走到前殿時,看見的情景是沒有香火,也沒有人跡,哪裏看得見清風、明月!


    眾仙道:“他們兩個想來是因為我們不在,拐了東西跑了。”


    鎮元大仙道:“豈有此理!修仙的人,他們不敢去做這樣壞心的事!想來是他們昨晚忘記關門,就直接去睡了,今天早上還沒有醒呢。”


    眾仙就來到他們的房門口去看,真的是關著房門在唿唿沉睡;敲門叫喊半天,怎麽也叫不醒他們。眾仙就撬開門板,把清風、明月扯下床來,還是不醒。


    鎮元大仙笑道:“好仙童啊!成仙的人,已經神滿再不思睡了,卻怎麽還這般的困倦?莫不是有人捉弄了他們?快去取水來。”


    一童子急忙去取來半盞水遞給鎮元大仙。鎮元大仙念動咒語,噴出一口水,噴在清風、明月的臉上,隨即就把睡魔給解了。


    清風、明月這才醒了過來,忽然睜開雙眼,用手抹抹臉,抬起頭觀看,認出了與世同君和眾仙兄弟,慌得他們趕緊磕頭道:“師父啊!你的故人,原來是‘東來的和尚,——一夥強盜’,十分的兇狠!”


    大仙笑道:“不要驚恐,你們慢慢的說來。”


    清風道:“師父啊,當日跟你們辭別後不久,果然來了個東土的唐僧,一行共有四個和尚,連馬五口。弟子不敢違了師命,問明了他的來因,就把人參果取了兩個來給他奉上。那長老俗眼愚心,不認識我們仙家的寶貝。他說人參果是三天沒滿的嬰孩,再三的不吃,於是弟子們各自吃了一個。沒想到他那手下有三個徒弟,有一個姓孫的,名字是悟空行者,先偷走四個果子給吃了。是弟子們向他理論,實實的言語了幾句,他卻不容,暗自裏弄了個出神的手段,苦啊!”


    二童子說到這裏,腮邊止不住的落淚。


    眾仙道:“那和尚打你們了?”


    明月道:“沒有打,隻是把我們的人參果樹給推倒了。”


    鎮元大仙聞言,更沒有惱怒,說道:“別哭!別哭!你們不知道那姓孫的,他也是個太乙散仙,也曾經大鬧天宮過,神通廣大。既然他們打倒了寶樹,那你們可認得那些和尚?”


    清風道:“都認得。”


    鎮元大仙道:“既然是認得,你們都跟我來。其餘眾徒弟們,你們都去收拾好刑具,等我迴來打他們。”


    眾仙領命。


    鎮元大仙與明月、清風縱起祥光,來追趕三藏。頃刻間就行了有千裏遠。鎮元大仙在雲端中向西觀看,看不見唐僧他們;轉迴頭向東看時,倒是多趕了九百餘裏。


    清風他們道:“師父,那路旁邊樹下坐著的就是唐僧。”


    鎮元大仙道:“我已經看見了。你們兩個迴去安排下繩索,等我自己去捉拿他們。”


    清風明月就先迴去了。


    鎮元大仙按落雲頭,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行腳的全真。看他是怎麽樣的模樣:


    他身穿一領百衲袍,腰係一條呂公絛(兩頭是五色的)。一隻手裏搖著一柄拂塵,另一隻手抱著漁鼓,邊走邊輕輕敲擊。腳登三耳的草鞋,頭上包著九陽頭巾。廣袖迎風飄飄,口裏唱著月兒高的曲子。


    他直接來到了鬆樹下,對著唐僧高聲叫道:“長老,貧道起手了。”


    唐僧忙忙答禮道:“有失瞻仰!有失瞻仰!”


    鎮元大仙問道:“長老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為什麽在途中打坐?”


    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派往西天取經的人。路過這裏,權且歇一歇。”


    鎮元大仙假裝驚訝道:“長老從東邊走過來,可曾在我那荒山經過?”


    三藏道:“不知仙官你那是何寶山?”


    鎮元大仙道:“萬壽山五莊觀,便是貧道的住處。”


    行者聞言,他是心中有數的人,忙迴答道:“不曾!不曾!我們是打從上路過來的。”


    鎮元大仙指定行者笑道:“我把你這個潑猴!你欺瞞誰呢?你倒是在我的觀裏,推倒了我的人參果樹,你連夜逃跑到這裏,還不招認,還要遮掩什麽!不要走!趁早去還我的樹來!”


    那行者聞言,心中惱怒,抽出金箍棒不容分說,朝著鎮元大仙劈頭就打。鎮元大仙側身躲過,踏著祥光,直接來到空中。行者也騰起雲頭,急急地追趕上去。


    鎮元大仙在半空中現出了本相,他的打扮是:


    頭戴紫金冠,身穿無憂鶴氅。腰間束著絲帶,腳上穿著履鞋。體形就像童子般年輕挺拔,臉麵像是美人的容顏。三綹胡須飄在下巴下,鬢邊的頭發像鴉羽般黑亮。迎著行者的金箍棒並沒有拿出其他的兵器,他手中隻拿著一柄玉拂塵。


    那行者沒高沒低的,使著金箍棒亂打。鎮元大仙用玉拂塵左遮右擋,應付了行者兩三個迴合,然後就使了一個“袖裏乾坤”的手段,在那雲端中,把袖袍迎風輕輕的一展,刷的罩了過去,把唐僧他們四個連著白馬行李一袖子給攏住了。


    八戒道:“不好了!我們都被裝在褡褳裏了!”


    行者道:“呆子,不是褡褳,我們是被他給籠在衣袖中了。”


    八戒道:“這個不打緊,等我一頓釘鈀下去,就能築他個窟窿出來,我們就能逃脫走了,隻說是他自己不小心,籠的不牢,掉落了吧!”


    那呆子就使動釘鈀亂築,哪裏能築的動?那衣袖手裏撚著雖然是個軟的,但是築起來就比鐵還要硬。


    那鎮元大仙迴轉祥雲,直接落在了五莊觀裏,坐下後叫徒弟們去取來繩子。眾小仙一個個伺候著。他就從袖子裏,就跟撮傀儡一般,把唐僧抓了出來,讓徒弟們把他給綁縛在正殿的廊簷柱子上;又繼續拿出行者他們三個,一根柱子上綁一個,都給綁在了柱子上;把白馬也拿出來拴在了庭院裏,並給了他一些草料去吃;把行李拋在了廊簷下。


    鎮元大仙又道:“徒弟們,這些和尚是出家人,不可動用刀槍,不可加斧鉞,且去把我的皮鞭給取來,打上他們一頓,給我的人參果出氣!”


    眾仙急忙取來一條皮鞭,——不是什麽牛皮、羊皮、麂皮、小牛皮的,原來是用龍皮來做成的七星鞭,把它用水浸泡在那裏。


    眾仙讓一個有力氣的小仙,把七星鞭執在手中,那小仙道:“師父,先打哪個?”


    鎮元大仙道:“唐三藏為大不尊,先打他。”


    行者聞言,心中暗道:“我那老和尚不禁打,假若他被這一頓鞭給打壞了啊,豈不是成了我造的業?”


    他就忍不住開口道:“先生你錯了。偷果子的是,吃果子的也是我,推倒樹的還是我,怎麽不先來打我,先去打他做什麽?”


    鎮元大仙道:“這潑猴倒是言語剛強。這樣的話便先打他。”


    小仙問道:“打多少?”


    鎮元大仙道:“依照果子數,打三十鞭。”


    那小仙掄起鞭子就打。


    行者恐怕仙家的法力大,睜圓眼睛瞅準,看他要打哪裏,原來是要鞭打雙腿。行者就把腰兒扭了一扭,叫聲“變”,就變成了兩條熟鐵的腿,看那小仙怎麽打。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下,這個時候已經中午了。


    鎮元大仙又吩咐道:“還應該打三藏訓教不嚴,放縱頑劣徒弟撒潑。”


    那小仙又要掄鞭來打三藏,行者道:“先生你又錯了。偷果子的時候,我師父並不知道,他那時還在殿上跟你家兩童子講話呢,這些隻是我們兄弟們做的勾當。縱然是有教訓不嚴的罪過,我作為弟子的,也應當替他來挨打,再來打我吧。”


    鎮元大仙道:“這潑猴,雖然是狡猾奸頑,卻倒也有些孝順的心意。既然這樣,還打他吧。”


    那小仙又打了行者三十下。行者低頭看看,兩條腿像明鏡似的,通通給打亮了,更是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這個時候天色將晚,鎮元大仙道:“且先把鞭子浸在水裏,等到明天早上再來拷打他們。”


    那小仙就把鞭子收起去浸在水裏,眾仙個個迴房。晚飯後,都去安寢了。


    唐僧雙眼垂淚,埋怨他的三個徒弟道:“你們闖出禍來,卻帶累我在這裏受罪,這是怎麽迴事啊?”


    行者道:“先別抱怨,打也是先打我。你又不曾被打,怎麽反倒是在這歎息?”


    唐僧道:“雖然不曾挨打,卻也是被綁的身上疼呢。”


    沙僧道:“師父,還有陪綁的在這裏呢。”


    行者道:“都不要嚷,再停會兒我們上路。”


    八戒道:“哥哥又弄虛頭了。這裏的麻繩噴了水,緊緊地綁著我們,還不比被關在前殿呢,能讓你使個解鎖法搠開門走呢!”


    行者道:“不是我誇口說,哪怕他給三股的麻繩噴上了水,——就是碗口粗的棕繩,也隻是把它們當做秋風!”


    他們說著話時,外麵早已經是萬籟俱寂,正是天街人靜的時候。


    好行者,把身子變小了小,脫下了綁在身上的繩索,說道:“師父,走呀!”


    沙僧慌了,道:“哥哥,也救我們一救!”


    行者道:“小點聲!小點聲!”


    他就給三藏先鬆了綁,又放了八戒、沙僧,他們整束好僧袍,扣背好馬匹,從廊簷下取迴了行李,一起走出了觀門。


    行者又叫八戒:“你去把那山崖邊的柳樹伐四棵過來。”


    八戒道:“要它們幹什麽?”


    行者道:“有用處。快快去取來!”


    那呆子有些夯力氣,走了過去,一嘴一棵,就拱了四棵柳樹,一抱就給抱來了。行者把那些樹枝都給去掉,叫上八戒,兄弟二人又迴去,用取下來的繩索綁著柳樹幹,依舊照原樣給綁在了柱子上。


    那大聖念動咒語,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樹幹上,叫聲“變”,一根變成唐僧,一根變成自身,那兩根變成沙僧、八戒;都跟他們變得一模一樣,問他們也會說話,叫名字也能答應。


    行者他們兩個這才放開大步,趕上了師父。這一夜他們依舊馬不停蹄,躲離了五莊觀。


    一直走到了天明,唐僧疲憊的在馬上一搖一搖的打盹。


    行者看見了,叫道:“師父不行!出家人怎麽這樣的疲憊?我老孫就是千夜不眠,也不曉得困倦。先下了馬吧,不要叫走路的人,看見了笑話你。權且在這山坡下藏風聚氣的地方,歇歇再走。”


    卻說那鎮元大仙,天明後起來,吃過了早齋,出來到殿上。


    叫小仙拿來鞭子,道:“今日卻是該打唐三藏了。”


    那小仙掄起鞭子,望著唐僧道:“該打你了。”


    那柳樹也迴應道:“打吧。”


    那小仙就乒乓的打了三十下。


    他又執著鞭子走到八戒跟前,對八戒道:“該打你了。”


    那柳樹八戒也迴應道:“打吧。”


    後來打沙僧也是應道:“打吧”。


    等到打到行者的時候,那行者正走在路上,忽然間就打了個寒噤,他叫道:“不好了!”


    三藏問道:“怎麽說?”


    行者道:“我將四棵柳樹變做我們師徒四人,我隻說是他們昨日已經打了我兩頓,今日想來是不會再打我了,現在卻又打了我的化身,所以我的真身打寒噤,那就收了法術吧。”


    行者慌忙念咒收法。


    眾道童看見變化後吃驚害怕,那小仙丟了皮鞭,報告道:“師父啊,剛才第一個打的是大唐和尚,現在卻都變成柳樹根了!”


    鎮元大仙聞言,嗬嗬冷笑,嘴裏不住誇讚道:“孫行者,真是一個好猴王!曾經聽聞他大鬧天宮,布下地網天羅也拿不住他,果真是這樣。你走了便也罷了,卻怎麽綁些柳樹在這裏,冒名頂替糊弄我?決不能饒了他!一定要追趕迴來!”


    鎮元大仙說聲追,就縱起雲頭,往西方一望,就看見那些和尚挑包策馬的,正走著路呢。


    鎮元大仙趕上後就低下雲頭,叫道:“孫行者!往哪裏走!還我人參樹來!”


    八戒聽見了,道:“罷了!對頭又來了!”


    行者道:“師父,你先把善字兒包起來,讓我們使些兇惡,一發結果了他,好脫身走呀。”


    唐僧聞言,戰戰兢兢的,未曾答應。沙僧抽出寶杖,八戒舉起釘鈀,大聖使動金箍棒,三人一齊上前,把鎮元大仙包圍在了空中,對著鎮元大仙亂打亂築。有詩為證:


    悟空不識鎮元仙,與世同君妙更玄。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拂塵自然飄。


    左遮右擋隨來往,後架前迎任旋轉。夜去朝來難脫體,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們三兄弟,各自舉著神兵,一齊攻打,那鎮元大仙隻是用一柄拂塵防禦抵擋他們。在那打了有半個時辰,鎮元大仙將袍袖一展,依然是把他們四人一馬連帶行李,一衣袖給籠去了。他折返雲頭,又迴到了觀裏。


    眾仙來接著,鎮元大仙坐到了殿上。又開始從袖中把唐僧他們一個個給搬出來,讓道童們將唐僧綁在殿前台階下的矮槐樹上;把八戒、沙僧各綁在兩邊的樹上;把行者捆住倒在殿前的地上。


    行者道:“想來是要調問呢。”


    不一時,眾仙捆綁停當。鎮元大仙又叫眾仙去取來十匹長頭布(足匹的布,約八丈長)。


    行者笑道:“八戒!這先生好心意,拿出布來給我們做中袖呢!幹脆節省些兒,做個一口中的僧衣罷了。”


    那些小仙就把十匹家機布搬了出來。


    鎮元大仙道:“把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都用布給裹起來!”


    眾仙一起上前用那些布要把唐僧他們三人給裹起來。


    行者笑道:“好!好!好!這就裹起了屍布,準備大殮了!”


    須臾,就把唐僧三人給裹纏停當了。鎮元大仙又叫眾仙去把漆拿過來。眾仙急忙去取來了一些他們自收自曬的生熟漆。眾仙又把包裹唐僧三人的布給刷上了這些漆,唐僧三人渾身上下裹布,布上又塗著漆,隻把頭臉留在了外麵。


    八戒道:“先生,上頭倒是不打緊,隻是下麵還得留個孔兒,好給我們出恭。”


    鎮元大仙又叫眾仙去把大鍋給抬出來。


    行者笑道:“八戒,造化!他們準備抬出鍋來,想來是要煮飯給我們吃呢。”


    八戒道:“也罷了,讓我們吃些飯兒,做個飽死鬼也好看。”


    眾仙果真抬出一口大鍋支在了殿前的台階下。


    鎮元大仙叫他們架起幹柴,生起烈火,又叫:“把清油舀上一鍋,燒得滾開後,把孫行者下到油鍋裏炸他一炸,給我的人參樹報仇!”


    行者聞言,暗喜道:“正合了老孫的心意。這一路走來還不曾洗澡,正有些兒皮膚燥癢,這樣好歹也能蕩蕩,感謝你的盛情。”


    頃刻間,那油鍋快要滾開了。大聖卻又留了心思:恐怕他的仙法難以破解,自己在油鍋裏難做手腳。他就急忙轉頭四顧,隻看見那台階下東邊是一座日冕台,西邊是一個石獅子。


    行者將身子一縱,滾到了西邊,又咬破舌尖,把血一口噴在石獅子上,叫聲“變”!那石獅子就變成了他自己的模樣,也是一樣的被捆成了一團;他自己卻出了元神,飛起在雲端裏,在天上低頭看著那些道士。


    就看見那小仙報告道:“師父,油鍋已經滾透了。”


    鎮元大仙道:“把孫行者抬進去!”


    四個仙童就去抬孫行者,抬不動;那再來四個,八個人來抬他,也抬不動;又加四個,十二個人來抬,還是抬不動。


    眾仙都說道:“這猴子戀土難移,他小歸小,倒也結實。”


    就叫來一共二十個小仙來抬他,終於給扛了起來,把孫行者往油鍋裏一扔,砰的響了一聲,濺起一些滾油點子,把那些小道士的臉上給燙了幾個大燎泡!


    亂紛紛的時候,又聽到那燒火的小童喊道:“鍋漏了!鍋漏了!”


    話音還沒落地呢,那鍋裏的油就漏的個幹幹淨淨,鍋底破了。原來是一個石獅子坐在鍋裏了。


    鎮元大仙大怒道:“這個潑猴,實在是無禮!叫他當麵做了手腳!你走就走吧,怎麽又搗毀了我的鍋灶?這潑猴白白的拿住了他:就是把他捉住了,也像似摶砂弄汞、捉影捕風一般,白費力氣。罷!罷!罷!饒了他去吧。先把唐三藏給解開了,另換一口新鍋,把他來炸一炸,給人參樹報報仇吧。”


    那些小仙就真個動手,去拆解唐僧身上的布漆。


    行者在半空中聽得清楚明白。


    他心中想著:“師父不濟:他若是被下到了油鍋裏,一滾就死了,二滾就焦了,到了三五滾,他就被弄做了個稀爛的和尚了!我還是去救一救他吧。”


    好大聖,他按落雲頭,走上前叉手道:“不要拆壞了布漆,我來下油鍋了。”


    那鎮元大仙驚了一下,罵道:“你這猢猴!怎麽耍弄手段搗毀了我的鍋灶?”


    行者笑道:“你遇著我就該倒灶,幹我什麽事?我剛才也準備要領受你一些油湯油水之愛,但隻是當時大小便急了,若是在鍋裏大小便了,恐怕汙了你的熟油,不好再用來調菜吃;現如今我大小便已經通幹淨了,這時才好下鍋。不要炸我師父,還來炸我吧。”


    鎮元大仙聞言,嗬嗬冷笑,走出殿來,一把扯住了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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