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難道王爺不知道嗎?昨日夜間,裴皇後產下一子”,張氏微微笑道。


    蕭簡當然知道陛下有後了,接到這個消息時,他心中微暖,既是中宮皇後所出,希望這個孩子一生順遂,不要像燕朝歌,亦不要像他。隻是這個消息居然這麽快被她所知,看來暗衛的本事果然不容小覷。


    “殿下不要忘了,依著遺詔的意思,陛下應該立刻冊封你為儲君,待他百年大歸後,就由殿下來繼承皇位。不過看陛下如今的身體狀況,殿下或許很快便能君臨天下了”,張氏冷笑道。


    蕭簡怒極反笑,道:“原來,你竟投靠了太皇太後。沒想到,雪衣侯的門人居然也會改換門庭”。自第一代雪衣侯起,便下門規,一名暗衛終生隻能奉一人為主,若是主人失蹤或死亡,暗衛便立刻折返雪衣門,終生再也不得踏出山門半步。


    張氏聞言,低眉垂目,冷冷地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有什麽奇怪的?門規是死的,人是活的,從龍之功本是一場豪賭,亦是一場潑天的富貴,比起那個剛才呱呱落地的嬰孩,殿下的勝算似乎更高些,不是嗎?”。


    深吸了一口氣,張氏拍了拍身上有些灰舊的衣衫,又道:“老婦人淒苦半生,窮困潦倒,大半身子都入黃土了,如今就隻剩下這麽一點指望啦”。


    落花無聲,碧水潺潺,蕭簡看著窗外半晌,低聲吩咐道:“陛下已經批複了本王入京的折子,明日便動身吧。記得將那姐弟倆帶上,也算是有始有終吧”。


    可令蕭簡沒有想到的是,幾乎同一時間,一封內容一模一樣的遺詔出現在了慈寧宮太皇太後的案桌上,她拿起詔書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地查驗了好幾遍,的確是五郎的筆跡,印鑒和行文都與五郎的一般無二,確是真跡無疑。


    太皇太後站在桌前良久,仍覺得心情難以平複,她走到床前,彎下腰,摸索了一陣子,從暗閣中取出一方手帕,打開來看,竟是一小段枯骨,她輕輕地閉上眼睛,心道,奕兒,母後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議政殿,燕朝歌雙眉緊皺,看了半晌,問道:“耿相,這是何意?”,他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書信遞了過去,淺黃色的信紙左上角隱見一隻黑色的禿鷲。


    耿懷忠雙手接過,看了看,道:“啟稟陛下,這是青石先生的信函,這隻禿鷲便是他身份的象征”。


    “他究竟是何人?竟如此的神通廣大?”,燕朝歌又問道。


    有些茫然地搖搖頭,耿懷忠說道:“微臣不知,每次青石先生來信,都是老侯爺獨自拆封的。聽老侯爺講,此人智絕天下,才謀超凡,而且還富可敵國。早些時候,他還資助了不少物資和銀錢給老侯爺,才有了如今雍城的繁華和穩定”。


    沉吟片刻,耿懷忠猶豫地說道:“如今老侯爺已經去世一年有餘,微臣還以為青石先生從此會斷了來往,誰知他竟再度現身,實在令微臣有些意外”。


    看了看信的內容,他眉頭更加皺起,上麵隻寫了兩個字,招兮。


    粉色的梅花洋洋灑灑地落下一地,連空氣中都散發著一陣幽香,使得寧靜典雅的落梅宮更顯得平和,梅太妃身穿一襲灰色的常服,頭發輕輕綰起,隻戴了一支白玉簪子,頗有幾分飄逸出塵的味道。


    “母妃,兒臣來了”,燕靖一腳踏進宮門,看著母親的裝扮,不由微微一愣,似乎在自己的記憶中,母親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對自己這個兒子說不上親密,也不會太疏遠。


    他幼時聽老宮人說過,母妃也曾寵冠六宮,就連當年的端慧皇後都不遑多讓,隻是不知何故,突然失了寵,從此閉門不出,就連這落梅宮終日裏也了無生趣,安靜得可怕。


    梅太妃看著兒子,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個有口福的,母妃剛剛做了桃花蓮子羹,這是剛摘下的桃花,配上去年從花瓣上收集下來的雪水,又埋在地下整一年,方能入口”。


    梅太妃愛梅,宮中人盡皆知。落梅宮中以梅為飾,碗碟都是淺粉或天青色,桌上還擺著一些精致的糕點,聞著撲鼻而來的香氣,燕靖竟有幾分餓意,當下就地跪坐,端起一碗湯羹,一飲而盡,他是軍旅出身,舉止之間,虎虎生風,看得梅太妃隻搖其頭,連聲說不要著急,慢點吃,嘴角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燕靖雖然已過三十,但因常年戍邊,故而在梅太妃身邊的日子不長,今日母子坐在一起,品嚐美食的情形並不多見。心中難得起了興致,他開口問道:“母妃,兒子幼時常會好奇一件事情,不知當不當問?”。


    梅太妃笑著點點頭,“兒子見宮中各位娘娘,皆以姓氏作為封號,為何母妃本姓柳,先帝卻賜下梅妃的封號?”,燕靖麵露微笑地問道。


    梅太妃聞言,臉色微怔,半晌無語,一時間場麵有些難堪,燕靖心中懊惱,暗自責怪自己嘴快,忽聞梅太妃低聲笑笑,道:“自然是因為母妃喜歡梅花的緣故,不過”,她頓了頓,又道:“除了這點,母妃入宮前,曾受過一位方士的教誨,他姓梅,是母妃極為敬重之人”。


    母子倆又說了一會兒話,燕靖公務在身,不敢久留,便告辭出來。


    梅太妃站起身來,又命人裝了不少點心,才送他出門。


    抬眼看了日頭一眼,她半眯了眯眼睛,左手輕掩,打了個哈欠,對貼身女官說道:“本宮要小憩一會兒,不準有人打攪,你們都下去吧”。


    走進臥室的最裏間,是一個小型的佛堂,梅太妃喜歡禮佛,孝安帝便命人給她造了一座佛堂。轉動佛像左邊的燭台,隻聽“軋軋軋”的一陣輕響,佛像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一間密室。


    梅太妃拿起供桌上的油燭走了進去,隱約瞧見一個人影,她立刻施了個半禮,道:“尊主,屬下已經安排張氏將遺詔分別送往慈寧宮和豫王府了,內容一模一樣,隻是一真一仿,若非知情人,絕對瞧不出其中的破綻”。


    黑暗中,身披鬥篷的人微微頷首,語帶沙啞地說道:“如此甚好,隻要蕭薇看見了遺詔的內容,原本隻有五分心動,便就有了九成,咱們就坐等好戲吧”。


    “可是,蕭簡既已受封豫王,偏安一隅,以他和燕同律昔年的交情,想要他們反目成仇,怕是不易,況且他素來是個冷靜聰慧的人,並非燕朝歌那等衝動的性子”,梅太妃輕聲說道。


    那人點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所以還得用上些手段逼他就範”,陰惻惻地一笑,道:“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蕭薇籌謀多年,不就是想讓蕭簡登上皇位嗎?有她在,此事便可好好地謀劃”。


    梅太妃又行了一禮,道:“尊主,南砣伽任務失敗,是屬下的失職。那孩子心結太深,本可一走了之,卻偏偏要去找那個毒婦,結果反倒害了自己的性命,否則我等早已將南榮收入囊中,西略大軍也不至於這麽快折戟而返,真是可惜了尊主這麽多年的籌謀”。


    那人擺擺手,打斷她道:“不用再提那個蠢材了,我們在南榮布局多年,操控皇室已久,緊要關頭卻被他壞了事。如今天巫教已毀,離天葉登基為帝,這步棋已然無用,把我們的人從南榮撤迴來吧”。


    他忽然咳嗽了幾下,聲音竟隱有朽木浮空之感,似乎身患沉屙已久。梅太妃連忙遞上一杯清茶,咳喘聲漸止。


    “你附耳過來,我們下一步準備……”低沉嘶啞的聲音將計劃娓娓道來,梅太妃邊聽邊點頭,最後說了一句,定不負使命,便轉身告退出來。


    那人見她走後,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燕平榮,你害得我,妻離子散,弟死父喪,有家不能迴,有女不能認,你害我至廝,本尊主便要你燕氏一族的江山,從此分崩離析,眾叛親離,統統為他們陪葬。


    七日後,豫王蕭簡抵達京都渭城,入城門後,馬不停蹄前往皇宮謁見廣陵帝。


    “阿簡,平生吧,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拘謹”,燕同律說道,嘴角微微揚起。早已候在一旁的沈月明像是看稀罕物一樣,將蕭簡上上下下都仔細打量了一番,表情嚴肅地說道,阿簡,你長胖了。


    燕同律聞言,也多瞧了兩眼,點頭道,“果然不錯,這段時間,阿簡想必過得很是舒心,連氣色都好了不少”。


    蕭簡連聲說道:“都是陛下體恤微臣,潁川雖然臨近西略,但多年來朝廷治理有方,治安良好,百姓安樂。此外,各層級官員皆是不辭辛苦,治下運轉有序,是以微臣平日公務不多,基本都在府中休養,身子竟比以前健壯不少”。


    說到這裏,他從懷中取出一瓶藥丸,道:“這是微臣親手所製,可緩解陛下發作時的疼痛。最難得的是,這裏麵還有一味青丹草,與青繁縷有幾分相似的藥效,隻是想要徹底根治,還需尋得青繁縷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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