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裏,烘熱烘熱,惱人的知了躲在院子的白楊樹上,像是跟誰賽嗓門似的拚命的“嗚咽……嗚咽……”嘶叫著。天熱人本身就煩躁,病中的林藍被這沒完沒了的嘶噪聲,吵得簡直快要窒息了。

    林藍幾天都沒有下床了,她臀部上長了個癤子,疼得她坐臥不寧,隻能趴在床上。昨晚,她開始發高燒了,高燒燒的她渾身躁熱難捺,她煩躁的想大喊想狂叫,可渾身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根本喊不出,叫不動。她多想跳到山下那條清澈見底的河裏,讓清涼的河水痛痛快快衝去她身上的病痛和躁熱。她下意識地動彈了一下,鑽心的疼痛立即掠過全身,沮喪的她,把臉深深地埋在床上,再也不敢奢望清涼的河水了,隻有更老實地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

    林藍咬緊牙關,忍著疼痛和渾身的躁熱,她不想叫陪伴她的惠嫂發覺她正在發高燒,惠嫂有小兒麻痹後遺症,走路一瘸一拐很困難。如果惠嫂發現她發燒了,會更著急的,自從林藍趴在床上下不了地這幾天,惠嫂已經自告奮勇提出來幾次,要出山去叫人迴來背林藍去公社衛生院看病。每次惠嫂說這話時,林藍都是又感動又難過,惠嫂一瘸一拐,半天也挪動不了幾步,她進山來給知青做飯時,是她丈夫把她背來的。靠惠嫂自己走,就是走上三天三夜恐怕也走不出這三十多裏的陡峭山路。林藍心裏明白,惠嫂是眼看著她的病一天天加重,急得沒有辦法才這麽說的。當然,惠嫂也很清楚自己的情況,每次說完這話,對著林藍都不好意思地笑笑,林藍呢,就特別地想哭,她很過意不去惠嫂為她這樣的擔心。

    烘熱過後的林藍,又瑟瑟發抖,山裏就她和惠嫂兩人,其他的知青在十天前都上水庫大會戰工地了,林藍的男朋友張宏也是那天上水庫工地的。自從張宏上水庫工地這十天來,惠嫂每天都要嘟囔他幾句,說他說話不算數,說好的出山買了藥就迴來,這一出山可好,連個人影都沒有了。林藍聽著惠嫂的嘟囔,也不吭氣,因為惠嫂說的也是她心裏的想法,她盼著張宏快快迴來,而且盼得一天比一天心焦。特別是從昨晚開始發燒起,她就更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再也不敢拖了,必須得去醫院治療,可她此時所處的環境和條件根本不可能得到救治。她和惠嫂誰都無法出山,惟一的出路,隻能是等張宏或是其他知青迴來,背她出山去醫治。如果山外再沒有人迴來,這樣拖下去,隻能是等死一條路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在林藍的腦中突然閃過,林藍不寒而栗,懼怕的全身抽搐了一下,發抖的身上瞬間布滿了一層雞皮疙瘩,隨即窯洞裏也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恐懼的陰影。林藍害怕極了,她不由得驚駭地失聲叫了聲:“惠嫂——”

    惠嫂從外麵端了一盆涼水進來,正想擦擦身上的汗水。聽見林藍叫她,以為林藍也想要毛巾擦擦身上的汗水,她顧不上自己的汗水順著臉頰和脖子直往下淌,趕緊擰幹毛巾邊答應邊往林藍床前挪。挪到林藍床前,正要把毛巾遞給林藍時,她驚呆了。

    眼前的林藍,臉色蒼白,牙齒“得得”直碰。惠嫂頓時嚇得雙腿發軟,渾身的汗水也落了,她趕緊去拉被子,拉了幾次,才把被子拉開蓋在了林藍身上。此時的惠嫂再也想不出來還能為林藍做些什麽了,怔怔地站在林藍床前,顫顫地自語:“這可咋辦呀?這可咋辦呀……”

    又急、又愁、又害怕的惠嫂,看著一下子變成了這個樣子的林藍,腿軟的站不穩,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農村婦女最害怕的事,就是身邊的人生病而自己又束手無策。

    惠嫂的哭聲可能感染了林藍,或許林藍早就想大哭一場,她用手捂住嘴巴,努力不叫自己哭出聲來,可還是拖著哭聲說:“惠嫂,快起來,不要哭了,他們肯定會迴來救我的……”

    林藍病情的惡化,給她和惠嫂的心裏都籠罩上了一層懼怕的陰影,她倆誰都想不來出山的辦法,隻會用女人最軟弱的本能——哭聲,驅趕懼怕的陰影。

    哭著,哭著,林藍的哭聲漸弱,求生的欲望使她茅塞頓開,她忽然想起一個能救她的人來 ……

    那還是剛進山的時候,他們這幫知青對這裏的大山都感到新鮮好奇,經常從這個山頭,爬到另一個山頭胡轉亂看。一次,林藍和張宏一連翻了兩座山,他倆誰也沒有想到,在這麽深的大山裏,竟然還有一個幾戶人家的“袖珍”小村。他倆遠遠地望著淹沒在綠樹叢中的幾戶人家,猜測、議論著這個“世外桃源”歸屬哪個公社管轄。此時,從他倆身邊正好走來一個身背紅十字藥箱的農村姑娘,她聽見了張宏和林藍的對話,便友好地在他們麵前站住了,很大方地和林藍張宏打著招唿:“你們是永紅公社的知青吧?”

    林藍和張宏看著這個身背紅十字藥箱的姑娘,不用問就知道她是這個“袖珍”村的赤腳醫生。林藍也很友好地答道:“對對,我們就是永紅公社的知青。”

    “是剛進山的林場知青吧?”

    “對對,就是的。”

    背紅十字藥箱的姑娘這才接著林藍和張宏剛才的話說:“這個村不歸你們公社管,歸我們紅旗公社管,兩個公社的地界就從我們腳下的這條小路劃開。雖說咱們不是一個公社的,咱們離得最近,你倆看出來了吧,我就是這個村的赤腳醫生。”姑娘說這話時,頭很驕傲地仰了一下,繼續說:“以後你們林場的知青,誰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時候,盡管來找我,不想來了叫人捎句話,我一定會去的。”姑娘說完這話,朝張宏和林藍燦爛地笑笑。

    林藍看張宏一眼,意思讓他對人家赤腳醫生說句客氣或是感謝的話。張宏也明白林藍的意思,就是不好意思開口,隻笑不說話。林藍怕冷落了這位熱情的赤腳醫生,趕緊接著說:“那我們就先謝謝你了,到時候我們一定會來請你的。”

    赤腳醫生一副嚴肅的表情,說:“不用說客氣話,更不能說‘請’ 字,那都是‘封 、資、修’的流毒,雖然我們不是一個公社的社員,但是,我們都是革命的青年,為人民服務,是我們赤腳醫生的光榮職責……”

    林藍迴想著邂逅“袖珍”村赤腳醫生的情景,頓覺她的病有了希望,雖然那個村要翻兩個山頭,但比起出山要近的多得多。她擦幹臉上的淚水,忘記了疼痛,支撐起身子想翻身下床,一陣鑽心的痛疼提醒她,根本就無法動彈。她隻有把希望寄托在惠嫂身上,輕聲叫了聲還在哭得不知所措的惠嫂。

    惠嫂聽見林藍叫她,忙止住哭,往林藍床前挪挪,問:“林藍你想出辦法了?快說呀!”惠嫂急不可待,又往前湊湊,她怕聽不見林藍微弱的說話聲。這兩天,林藍一天比一天話少;一天比一天聲音低,今天幾乎就沒怎麽說話,惠嫂真受不了了。她想,隻要林藍開口說話,讓她幹啥都行。

    林藍避開惠嫂含淚和一籌莫展的目光,剛才想叫惠嫂去找赤腳醫生的想法,隻是在腦子裏閃了一下,麵對惠嫂的實際情況,林藍左右為難了,眼睛也不由得朝惠嫂的雙腿瞥去。她的這一瞥,被惠嫂看個實實在在,她看出了林藍是有話要說的,就是因為她的腿又把話打住了,惠嫂急了,不顧一切地拽住林藍叫起來:“有話你就直接說呀,你快說呀!隻要能救你,哪兒我都敢去……”

    林藍咬住嘴唇,忍住惠嫂搖晃她而加劇的疼痛,就是不說話,此時她心裏非常痛苦和矛盾。在這大山裏,除了惠嫂就是她,而她連床都下不了,更甭說翻兩座山去找赤腳醫生治病。叫惠嫂一人去吧,她的腿爬山實在是叫人不放心,想到這些,林藍的心一揪,眼淚刷刷又往下落。

    惠嫂看林藍又哭了,立即意識到,她拽疼了林藍,忙鬆開手也跟著林藍咧嘴哭起來。哭著,嘴裏還嗚嚕著:“我知道你是嫌我這不爭氣的腿,我這腿咋啦?我這腿不疼又不癢,就是走路慢點……”

    林藍被惠嫂的這番話說的心裏發酸,一時又不知道怎樣安慰和向惠嫂解釋才好,她是多麽需要惠嫂去找赤腳醫生來為他治病啊,可她實在是無法開口。林藍擦了把眼淚,伸出發燙的手,握住惠嫂因激動和害怕而微微發抖的手,說:“惠嫂,我真的沒有嫌棄你的腿,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為什麽看著我的腿說半截話?”惠嫂擦著眼淚,看著林藍的反應,目的是想激出林藍究竟想叫她幹什麽。

    “我剛想起後山的那個赤腳醫生,想叫你去找人家,又怕……”林藍隻有實話實說了。

    不等林藍把話說完,惠嫂搶著問:“後山有赤腳醫生?哎呀!你咋不早說呢?害得咱倆擔驚受怕這麽多天。”惠嫂的臉上有了希望的笑容。

    “我也是剛想起來,我想去又動不了,叫你一個人去我實在是不放心。”林藍依然是愁容滿麵。

    “你就別逞能了,床都下不了了,還想翻山,你在家等著,我這就去找那兒的赤腳醫生。”惠嫂急嘟嘟的說著就要走。

    林藍提醒惠嫂,說:“惠嫂,你先別急著走,說不定人家不在家,你白跑一趟。”

    “哎喲,這麽大熱的天,誰願意出門呀,肯定在家,不會白跑的。”惠嫂固執地爭辯。

    林藍還是有些猶豫,又說:“你一個人去,我就是不放心。”

    “放心吧,農村人膽子大著哩。”說話間,惠嫂已倒了一碗熱水,習慣地放在靠牆的木箱子上,對林藍說:“水在這晾著,渴了自己喝。”

    惠嫂又翻出了她的長袖衣服套在汗褂上,想想也沒有什麽事情要對林藍交待,她要抓緊時間出門,也顧不上對林藍再多說什麽了,提起瘸腿邊向林藍打招唿邊往外走。

    “等等。”林藍叫住惠嫂。

    “還有啥事?”惠嫂扭身問林藍。

    惠嫂真得要出門了,林藍不但擔心惠嫂的安全,也不忍心叫惠嫂頂著毒辣辣的大太陽,拖著兩條不平衡的腿,翻山越嶺去為她找赤腳醫生,她突然不想叫惠嫂去了,但她又不知道怎樣對惠嫂說。

    惠嫂等了片刻,見林藍沒有反應,急得她又返迴到林藍床前,問:“還有啥事?快說,別耽誤時間了。”

    林藍被惠嫂的別耽誤時間提醒到現實中,是呀,眼下隻有去找後山的赤腳醫生這一條路了,為了活命,沒有別的選擇,隻有辛苦惠嫂了。林藍想到這裏,無限感激地望著惠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雙眼含滿淚水,透過淚水惠嫂模糊單薄的身影就在眼前,林藍說話的聲音都已發顫:“惠嫂,我不想死,你去吧……”

    惠嫂用力跺跺那條瘸腿,表示她的腿是沒有問題的,又對林藍招招手,說:“放心等著,我一定把赤腳醫生請迴來。”

    林藍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指著掛在牆上被雨水淋的已經發黑的草帽說:“惠嫂,你……你戴上……草帽……能擋……擋……大……大太陽,在……院……院子……找根……根……棍子……拄……拄著。天……天……還早,一定……一定慢……慢點走,走不動……動……了……就……就……返迴來……”

    惠嫂揉揉發酸的鼻子,衝著林藍硬擠出點輕鬆的笑容,還有意和林藍開了句玩笑,說:“林藍別這樣,搞得跟生死離別似的。”

    林藍咧咧嘴,也算是笑了。

    惠嫂從牆上取下草帽戴在頭上,在院子裏果真找了根棍子,舉起來朝林藍揚揚,也不知道林藍看見了沒有,喊了聲:“我走了。

    惠嫂走後,林藍感到疲憊極了,她暈暈糊糊的總想入睡,越想好好地睡一覺,越不敢入睡,她怕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她用全身的力氣支撐著,不讓一雙沉重發澀的眼睛合攏,她不甘心就這樣無聲無息,毫無意義的白白死去。為了不讓自己睡著,也為了驅趕懼怕的陰影,她竭力胡思亂想著過去的許多往事……。然而,想來想去,就是逃不過揪心的陣陣疼痛,她隻有放棄對往事的迴憶,想她切身的病情,想不通的是,為什麽她就這麽倒黴,小小的一個癤子,都疼了十多天了,不但沒好,反而越長越大,越來越疼,疼痛折磨得她,恨不得把臀部上的那塊肉剜掉。發燒使她頭暈腦脹,口幹舌燥,氣如遊絲。惠嫂走時給她晾的那碗水,就在麵前的箱子上,她想爬起來喝口水,潤潤幹燥苦澀的口腔,輕輕一動,半個身子都抽得鑽心的疼痛,眼睜睜地望著那碗水,就是喝不進嘴裏,沮喪的淚水簌簌而下。

    十天前,公社派人給林場送來了通知,通知要求林場全體知青一個都不許掉隊,務必在天黑之前,趕到公社水庫工地指揮部報到,參加修建水庫大會戰勞動。在這之前,林藍臀部上的癤子,已經是又紅又疼,疼得她心煩意亂、坐臥不寧。水庫大會戰勞動她是無法參加了,可她明白,這次是全公社上萬人的大會戰,不像往常在山裏勞動那樣,有事向老場長打個招唿,就可以不去上工了。這次修建水庫是公社的政治任務,像她這樣的情況,必須得向水庫大會戰總指揮請假。林藍發愁了,向總指揮請假,那不是隨便誰想請假就能請假的事。老場長有病出山都快一個月了,團支部書記楊兵上個星期去縣裏開“知代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林藍隻有和張宏商量。

    張宏安慰林藍說:“愁啥!我報到時,向總指揮代你請個假不就行了,這有啥難的,誰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張宏想的簡單說的輕鬆。

    林藍還是不放心,說:“我不是沒想過叫你代我請假,這不是在咱林場,你咋說都沒人和你計較,那是成千上萬人的大會戰工地,你那火爆脾氣,一句話說不完,敢和人家吵個天翻地覆。”

    張宏被林藍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心服口不服地爭辯:“我是那種拎不出輕重的人嗎?這是什麽形勢?給人家說好話還來不及呢,你放心吧!放下你的一百二十個心,我保證不和任何人吵架。”

    “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林藍同意了張宏代她請假。

    知青同學們陸續都上路了,眼看著太陽已向西傾斜,張宏和林藍最要好的女友柯小紅不得不離開林藍要趕路了。張宏臨走時對林藍說:“你好好休息,我出山後,去公社衛生院買些藥很快就迴來……”

    林藍迴憶著那天知青同學們和張宏走時的情景,恨自己不爭氣,偏偏在這個時候生病,她想象著同學們在如火如荼的萬人大會戰中,戰天鬥地,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

    盡管林藍已經如此了,但她仍然有種被拋棄的失落感,眼淚越流越多,也越來越孤寂和恐懼。此時的林藍,是多麽的留戀和知青同學們在一起的日子呀!如今裂縫的窯洞裏,隻有她孤零零地和一排溜籬笆床為伴。外麵知了也不嫌累,還在“嗚咽……嗚咽…… ”嘶叫著,而且越叫越有勁;窯洞裏更顯寂寞、淒涼,驀然有股悲哀湧入林藍心頭。林藍真後悔沒有聽張宏和知青同學們的勸說,與他們一起出山去看病,現在病情惡化到了這個地步,實實在在被困在了山裏。林藍懼怕的心情無法表達,甚至感到了絕望。絕望中,她非常想念河灣的家,想她可親可敬的爸爸;想她善良賢惠的媽媽;想她可愛又招人喜歡,又總是讓著她的弟弟林青。林藍一遍遍地唿喚著他們:“爸爸……媽媽……林青……你們都在哪兒呀?為什麽不來救我……”

    林藍再也支撐不住了,一切都由不得她了,她昏昏欲睡,昏睡中還喃喃叫著:“爸爸……媽媽……林青……”林藍看見了爸爸媽媽和弟弟,他們微笑著一起朝她走來,她興奮極了,突然睜開眼睛。爸爸媽媽和弟弟頃刻間都消失了,迴到現實中的林藍,清醒自己剛才是在幻覺中看見了親人,可她還是不由自主的轉動著腦袋,傷心地四處望望。惠嫂去找赤腳醫生還沒有迴來,知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鳴叫。山裏已灰暗,山穀寂靜的讓人毛骨悚然,窯洞裏更是一片沉默的寂靜和黑暗。林藍發瘋似的抓住自己的頭發,絕望地大喊:“快來人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才十八歲呀……”

    2

    十天前,張宏和柯小紅往山外走的時候,一路上心情都很沉重,越往外走,越覺得不該就這樣把林藍丟給行動不便的惠嫂。開始時,倆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沉默著趕路,走了一段路後,柯小紅再也沉不住氣了,嘟嘟囔囔埋怨起張宏,埋怨他沒有說服林藍和他們一起出山來看病。

    在林藍沒有出山這事上,張宏也窩著一肚子道不明,說不清的火氣和委屈。麵對林藍時,他感覺不出什麽,剛離開林藍,他就意識到了,沒有把林藍帶出山,是個很大的失誤。可他不能返迴去了,必須去水庫工地報到,因為這是公社的政治任務,任何人不敢違背對抗。張宏平時在林場玩的在猛,他也不敢違背修建水庫的政治任務,張宏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趕路。對於柯小紅的嘟囔,他能理解,也能接受。臨出山的時候,張宏按捺住煩亂的心情,對柯小紅說,其實也是對他自己說:“到了這會兒了,說什麽都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公社衛生院給林藍買些藥送迴去,但願她最好能和我一起出山。”

    張宏都這樣說了,柯小紅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隻有加快速度趕路。

    月亮已掛在了樹梢上,張宏和柯小紅滿頭大汗地趕到水庫工地指揮部前。指揮部周圍到處都是人頭攢動,這些人坐在行李卷上,對著馬燈的亮光在玩撲克牌,那些迴鄉女青年,趁機把給心上人沒有縫完的鞋墊也掏出來,湊在玩撲克的那夥人的馬燈前,一針一線縫起來。更多的是仨人一夥,倆人一對,抬杠、吹牛、抽煙、胡喊亂罵,總之是一眼望不盡的黑黝黝亂哄哄的人群。張宏和柯小紅從這些人群中穿過去,到指揮部門前報到。三十多歲的黑胖子總指揮親自坐陣,監督前來報到的每一個人。

    柯小紅簽完她的名字,張宏也趕快把他的名字簽上,還沒等張宏放下手裏的鋼筆,總指揮指著林場知青的花名冊斜著眼問張宏:“這個叫林藍的知青怎麽還沒來報到?你看看這麽多貧下中農和革命的知識青年,都在這兒等你們幾個知青,我這戰前動員大會還開不開?”

    為了林藍,張宏滿臉堆笑地從兜裏掏出一支他平時抽的最廉價的劣質煙遞給總指揮,並恭恭敬敬地說:“總指揮,是這樣的,林藍……”邊說邊給總指揮把煙點著,總指揮倒是耐著性子聽完了張宏對林藍情況的說明。張宏當即心中一喜,心想,這黑胖子還真夠哥們!正想再恭維黑胖子兩句時,黑胖子的黑臉瞬間沉下來了,他猛地一下子從凳子上站起來,把張宏剛給他點著的那支煙,從嘴裏撥出來,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吼:“看清楚,這是什麽形勢,還敢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總指揮對本來已遲到的張宏和柯小紅就非常的不滿意,再加上張宏目中無人,竟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鬥膽代別人請假,惱得他當場對張宏進行了一場嚴肅的政治思想教育。當然,他教育張宏也是有意讓所有的圍觀者聽的,意思就是要讓大家都得明白在水庫工地勞動,就必須得聽他總指揮的指揮。教育到最後,總指揮才把一雙四處亂瞅的鼠眼,收迴到張宏身上,歪著腦袋看張宏,一副挑釁的樣子,說:“即便是這個什麽藍真病了,那也要輕傷不下火線,你說她走不成是吧?她總能爬吧?就是爬也要給我爬到工地上來……” 最後這句話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就在總指揮滔滔不絕撂大話的時候,張宏渾身的血液直往腦門上竄,為了林藍他一再忍,硬是不讓自己的火爆脾氣爆發出來,沒想到這個黑胖子,竟這樣沒有一點人味。此時的張宏,把在林藍麵前保證過的話,統統扔到了九霄雲外,再加上一路上道不明說不清的火氣,也跳出來攪熱鬧,幾路怒火大匯合,誰也沒有料到,張宏閃電般的速度朝著總指揮的左眼就是一拳,打得毫無防備的黑胖子眼花繚亂,趔趔趄趄倒退了幾步,幸虧被圍觀的人扶住才沒有仰麵倒地。

    黑胖子站穩後,顧不上左眼火辣辣的生疼,也不甘示弱地向張宏撲去,張宏豁出去了,趁勢抓住黑胖子的破汗衫,又給了他右眼一拳。這迴,黑胖子像頭發怒的獅子撲向張宏,他死死地抱住張宏,使出吃奶的勁,硬是把張宏拽倒在地。

    圍觀的男男女女裏三層外三層擠著看熱鬧,有吹口哨的,有大喊加油的,還有的大聲叫著:“打!狠狠地打!打死一個少一個!”

    起哄看熱鬧的人越圍越多,叫喊聲越叫越高。就在這時,社長和公社一行幹部,騎著自行車來水庫工地召開會戰前動員大會了。

    社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能看出那麽龐大的圍觀者又喊又叫又起哄的陣容,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他跳下自行車,把車子往地上一撂,扒開圍觀的人群鑽進去一看,總指揮抱著張宏正在黃土堆裏滾來滾去。

    社長把張宏從總指揮的身上提起來,氣得狠狠地瞪著正往起爬的總指揮。

    雙眼已是烏青發黑,像大熊貓一樣的黑胖子總指揮,哭喪著臉看著社長,意思讓社長狠狠地教訓一下張宏。社長沒理他的差,問他為什麽打架,他就把張宏代林藍請假的事說了一遍。社長還是沒有理他,而是麵朝圍觀的人群,故作輕鬆地對大家講:“沒事,沒啥事,就為一個知青請假的事,總指揮也是堅持原則嘛,大家要理解他。不過,知青有病了,這也是特殊情況,特殊情況就要特殊對待嘛!這個知青的假,我做主,批了。”

    第二天,林場知青戰鬥小分隊接到會戰任務後,大家紛紛表決心,向兄弟戰鬥小分隊挑戰。在林場從不怕吃苦,髒活、累活、衝鋒在前的張宏,卻沒有心思投入到這場火熱的大會戰中,他從昨天出山到現在,一刻也沒有忘記留在山裏的林藍。睜眼閉眼都是林藍渴盼的眼神,這眼神叫張宏一分鍾都不能安寧,他一分鍾也不能再耽誤了,必須盡快迴山裏去。他要趁工地剛開工還沒有歸順,到處是一片亂哄哄的時候溜出工地迴山裏去,無論如何,他要把林藍背出山外安頓好了,才能安心在這裏參加大會戰勞動。張宏這樣想著,已經走到了工地外圍,他剛想拔腿跑時,突然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一個戴紅袖章的工地糾察擋住了他的去路。

    “幹什麽去?”戴紅袖章的糾察問張宏。

    “我胃疼,想去公社衛生院看病。” 張宏明白遇到麻煩了,不甘心地撤了個謊。

    這個糾察極負責任並耐心地對張宏講:“有病先去工地赤腳醫生那兒看,赤腳醫生認為需要去公社衛生院時,叫他給你寫個條子,再到總指揮那兒簽個字,我見到總指揮簽字的條子,才能放你出去。否則,誰也……”

    “哪個臭王八蛋訂的這規矩。” 張宏是沒有耐心和時間聽他的窮嘮叨,憤憤地罵了一句,隻好返迴工地,一路打聽著找到了工地赤腳醫生。

    見到赤腳醫生,張宏心裏有底了,赤腳醫生是個和他年齡不差上下的大小夥子,張宏話沒出口,先把半包煙塞在了赤腳醫生的手裏。赤腳醫生也不客氣,把煙又塞在了被子下麵,倆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赤腳醫生對張宏就像是老朋友一樣的問道:“夥計,有啥事?說。”

    張宏這半包廉價劣質煙沒白送,赤腳醫生不但給他開了去公社衛生院需要查病的條子,還給他包了幾小袋片片藥,張宏懷揣這兩樣東西,如獲至寶,飛快地跑向指揮部。

    張宏在進指揮部前,忙彎著腰捂住胃,裝出很痛苦的樣子,這是赤腳醫生再三交代過的。張宏看著總指揮那雙烏青發黑的眼睛,底氣顯然是不足了,心想隻有碰碰運氣了。

    總指揮看見張宏氣就不打一處來,昨晚,張宏為了一個女知青把他打得眼窩到現在還是烏青發黑,他都不好意思出去視察工地的施工進展情況。此時張宏就在他麵前,恨得他恨不得叫來幾個糾察,把張宏關起來狠狠飽打一頓。懾於社長昨晚對他的提醒和批評,才不敢忘加行動。總指揮久久地看著張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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