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姝抬眸,凝視著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張無形的網,束縛著這後宮中的每一個人,卻始終無法掙脫,無法言語,最後被湮滅在這空洞而又深邃的夜裏。


    最終宛姝舒了口氣,不經意間瞥在前麵魏靜嵐寢殿中的那盆虞美人,沉思片刻後,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拉著瀾泱的手毅然決然地走進翩然殿,不同於方才的忐忑不安,更顯著從容淡定。


    在進殿之前,宛姝還在棠音耳邊囑咐了一些話。


    宛姝不知曉事件進行到了何種階段,踏入正殿還未見到人來,倒是放心下來了。隻見魏靜嵐還是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地望著容潯,宛姝試圖從她的美麗麵容上尋找一絲真情。


    昭妃縱使再端莊,也顯然有些坐不住了,於是冷冷道:“魏良媛,陛下定會查清事情真相的,你這樣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如今太醫們也正在救治慧嬪,想必她也不願看你這樣苦苦哀求。”


    宛姝誠然走上前,撩開長裙跪在地上道:“陛下,臣妾有一言。”


    容潯並未抬眼,隻淡淡道:“說。”


    宛姝看向魏靜嵐,正身道:“魏良媛口口聲聲說讓陛下查明真相,可本宮疑惑,魏良媛與慧嬪同住一處。魏良媛又怎知慧嬪出事兒,陛下不會追究你的責任呢?”


    魏靜嵐臉上閃過一絲陰鷙,淡然道:“婕妤娘娘此言差矣,慧嬪本就是嬪妾的姐姐,入宮以來大家皆看在眼裏,況且嬪妾也沒有理由去陷害慧嬪,婕妤娘娘沒有證據,空口白牙的就想汙蔑嬪妾嗎!”


    “談不上汙蔑。”宛姝眸深似海,於是轉身重新對上容潯的目光,“臣妾想知曉慧嬪究竟為何滑胎,於是方才派了棠音去查看。”宛姝偏過頭,“見翩然殿的側殿台階上有青苔的痕跡。”


    還未等宛姝說完,魏靜嵐突然道:“青苔豈不是哪個宮裏都有,若婕妤隻因青苔而疑心嬪妾,嬪妾不服。”


    “你當然不服,因為使慧嬪性命垂危的並不是青苔。”宛姝拽緊了自己的衣角,佯裝冷靜道,“本宮隻想知道,在慧嬪滑倒到陛下來翩然殿這段時間內,魏良媛究竟都做了什麽?”


    魏靜嵐抬眸迎上宛姝的眼神,堅定道:“當然是傳太醫!”


    “自然,但是太醫院離翩然殿甚是偏遠,就算急忙趕來也要一炷香的時間。魏良媛,據本宮所知,你的宮中曾種養過虞美人這種花啊?”


    魏靜嵐心中一驚,反問道:“那又如何?”


    宛姝雙眸微眯,不疾不徐道:“慧嬪摔倒之時並未涉及性命,是你!在太醫和陛下前來翩然殿之前,將虞美人的果實喂給慧嬪。”隨後宛姝看向容潯,不忍道:“陛下,虞美人果實的毒性最大,嚴重的甚至可導致生命危險啊!不知魏良媛究竟所為何事,竟會對慧嬪下此毒手!”


    魏靜嵐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眼底那絲驚恐如同鋒利的匕首,卻還是緩緩說道:“虞美人有毒,六宮皆知!就算嬪妾想要謀害慧嬪,又怎會用如此暴露的手法呢!”


    “暴露的是青苔,而不是虞美人。”宛姝吞咽了下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道,“眾人看到的皆是慧嬪因青苔而傷,又怎會再細查是虞美人所為呢?”


    聞言,昭妃不可置信地眼神投向她,驚唿道:“魏良媛..你..”


    魏靜嵐驚恐的眼神迎上容潯,隻見她咬著嬌唇,眼眶逐漸有些發紅,委屈的眼神純良又邪魅,徐徐道:“陛下,嬪妾沒有,求您相信嬪妾。若嬪妾存有此心,讓慧嬪摔倒也便罷了,又怎會再多餘的加上一個虞美人,豈非更置嬪妾於危險之地!”


    “因為魏良媛想要除去的不僅僅是慧嬪腹中的孩子。”站在一旁的瀾泱雙膝跪地,眉目肅然,“若隻是輕輕一摔,孩子會沒。可慧嬪的性命卻不敢保證,但是加上虞美人,效果可就不一樣了。”


    魏靜嵐緊緊盯著瀾泱,她麵色恢複平靜,眼神中確有鋒利的寒芒在淩厲的閃動。


    “去查。”容潯喚過李安衡,語氣平淡得像一池湖水,“去查魏良媛寢殿內的虞美人是否全數存活。”


    “是。”李安衡應聲退下,隨後容潯的目光停留在魏靜嵐身上,緩緩道,“你到底做了沒有?”


    “嬪妾沒有!”魏靜嵐淒涼一笑,從容道,“嬪妾沒有任何去陷害慧嬪的理由,況且翩然殿上上下下那麽多人,若嬪妾迴寢殿摘掉虞美人的果實,再去製成膳食,豈不是太過於點眼了?嬪妾又怎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陛下不必查了。”


    隻聽一陣清冷的聲音透殿而入,眾人抬起頭,見瑾妃雙手端正的交疊在胸前,明豔照人的外表下自有一股沉靜高貴的風華。


    “愛妃怎麽來了。”容潯疑惑道。


    瑾妃冷冷盯著魏靜嵐,緩緩道出:“魏良媛寢殿中的虞美人確實是少了一株,且臣妾方才又去後院看了下,在魏良媛的侍女倒出的垃圾中找到了那柱消失的花。”


    聲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好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


    宛姝抬眼看去,她屏住唿吸,隻聽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動著,似乎要碎裂了般的疼痛,最終緊緊地閉上雙眼。耳邊隻能聽到魏靜嵐拚死辯駁的聲音,可她已經無從去聽。


    “不可能!不可能!陛下!定是有人陷害嬪妾!”魏靜嵐驚唿,她心跳逐漸加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大聲道,“陛下!此人心機之深,是斷斷不可再留在宮裏了!她先設計慧嬪滑胎,又想借嬪妾之名,讓嬪妾替她承擔罪名,當真好歹毒的心思!”


    “啪”的一聲,還未等魏靜嵐再說話,隻聽正殿內清脆響亮的巴掌聲。


    宛姝看見容潯那揚在半空中的手,同時也看見魏靜嵐緊縮的身體,她默然閉上雙眼,不忍再看。


    “靜嵐...”容潯倚在凳上,那眼神似乎充滿了嫌棄、鄙夷、以及無窮無盡的厭惡,“朕雖對你的寵愛不及慧嬪,但也從不愧對於你。今日你對慧嬪下此毒手,當真是讓朕失望至極!”


    魏靜嵐蜷縮著身體,全身都在輕微地抖動,顫顫道:“嬪妾真的沒有,嬪妾入宮時間也有些日子了,難道陛下真的不知曉嬪妾是怎樣的人嗎?嬪妾與慧嬪姐姐朝夕相處,嬪妾對皇子的期盼與嗬護之心,並未比陛下對姐姐的少啊!”


    “可今日之事,到底是你做下的孽!”容潯雙眉緊蹙,“若是慧嬪平安也便罷了,但凡她出一點差錯,朕決不留你!”


    瑾妃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魏良媛此話說的本宮便都要信了,你與慧嬪朝夕相處?若真如此,你又如何能去害與你朝夕相處之人呢?”


    此刻的魏靜嵐麵色青白交加,周身圍繞著灰敗之氣,嘴角卻還要勉強勾起僵硬的弧度。殿內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在等著宋知微的消息。


    小雨忽至,淅淅瀝瀝落在窗沿上。


    隻見兩三位太醫從內殿走出,一臉哀愁的跪在容潯麵前,顫顫巍巍地不敢抬頭。


    “有什麽話說便是了!”


    “啟稟陛下,慧嬪小主身子孱弱,導致胎兒胎死腹中!又由於小主心悸受驚,已經過身了。”


    聞言,宛姝竟然不自覺地笑了。


    這場戰,她勝了。


    眾人皆是一驚,魏靜嵐忽地起身衝進內殿,口中還不停地喚著姐姐,而那尖利而嘶啞的哭聲此時聽來卻是那麽的苦澀。


    容潯開口問:“慧嬪體內可診出毒物?”


    章華思忖片刻道:“因著慧嬪小主摔倒之時,口鼻均有青苔之物,想來多多少少也入了體內,確實有中毒跡象,隻是旁的…臣醫術不甚高明,診不出來。”


    容潯麵色沉靜,看著魏靜嵐跑過去的背影,眉頭緊鎖。隨後他揚眸,留下一句話後便離開了翩然殿。


    “慧嬪晉慧婕妤,皆按婕妤之禮下葬。魏氏,殺。”


    宋知微死了,她心心念念想要扳倒的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翩然殿內殿,是魏靜嵐撕心裂肺的哭聲。而外殿,卻是宛姝止不住的笑意。


    走出翩然殿時,宛姝想要說些什麽,張開嘴巴卻默不作聲。


    瑾妃偏過頭去,似乎有些嘲諷道:“想要謝本宮,改日便拿了謝禮親自登鳳儀宮來謝,而不是這樣隨隨便便謝過便結束了。”


    宛姝有些愕然,緩緩行禮,“是。”


    隨後瑾妃一笑,便離開了翩然殿。宛姝望著她的背影,眼眸中泛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笑意。


    迴到長樂宮之時,宛姝發現貼身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濕。棠音為人換下衣衫後,不由得心疼地看了一眼人,“娘娘當真為婧小主費了許多心思。”


    “當年我沒有為她洗脫冤屈,今日就當幫她罷。”


    剛換好常服,隻見外頭小牧子大聲喊道:“婧嬪娘娘吉祥——”


    宛姝勉強笑道:“瞧瞧,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姐姐。”瀟月大步踏入,黛眉緊蹙,擔憂道,“翩然殿究竟是怎麽一迴事,我聽說你和瀾姐姐也被卷了進去,可沒事吧?”


    “沒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方才我送了瀾姐姐迴去,想必她也無礙。”宛姝執起瀟月的手,緩緩帶到榻上,柔聲道,“正好你來了,有些事兒,我也想問問你。”


    瀟月一驚,眼睛焦急而痛苦著看著宛姝,緩緩道:“是,姐姐問就是了。”


    宛姝握著瀟月微微顫抖的手,變得一片冰冷,問道:“翩然殿的青苔,是你做的嗎?”


    聞言,瀟月立刻扯迴了手,她心情緊張,鼻尖上也冒出一層汗珠,隻支支吾吾道:“姐姐在說什麽..妹妹聽不懂。”


    宛姝的聲音雖輕,卻還是一字一字的入了瀟月的耳,“如今人人皆知宋知微是死於青苔,是為魏靜嵐所害,可她們不知道的是,這件事上魏靜嵐又何嚐不無辜?她得以如此,是我陷害的。”


    瀟月的身子顯然有些坐不住,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徐徐道:“怎會呢?我聽到的是魏靜嵐不滿慧嬪許久,於是母子兩命皆折在了她手裏,怎的平白無故的與姐姐攀扯上了關係?”


    “人人都以為的事情未必是真的,正如連你都覺得魏靜嵐是真兇,可真正的原因恐怕隻有在場的人能明白。”宛姝看看瀟月的朦朧如水的雙眸,“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和我說實話嗎?”


    瀟月心中驀然一緊,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看向宛姝的眼神也帶了些許無助。隨後宛姝接過棠音遞來的熱茶,淡淡道:“喝口茶,慢慢說。”


    喝了一杯茶後,瀟月的情緒緩和了過來,再見已沒有絲毫波瀾,瀟月輕啟朱唇,“姐姐,我沒有一日是不恨她的!”她的聲音蒼茫又沙啞,一字一頓,恨意覆霜,“我每每見到她,都能想起我被禁足於流雲殿的日子,那麽冷,那麽長,若不是當時已懷了璟翊,恐怕真的會一頭撞死在殿內也說不定。”


    “瀟月...”宛姝心中亦有不忍,“我明白,一想到她曾害過我的璟琰,心裏便恨得不行,隻是我沒有你的勇氣罷,說要她性命便毫不留情。”


    “因為她該死!”瀟月冷笑了幾聲,似乎積壓的怒氣如火山一樣爆發出來,“她曾經借我出頭讓陛下注意到她,憑什麽她獲寵的時候我要在流雲殿受盡白眼!憑什麽我晉升為嬪要受到她的不屑與嘲諷。”


    她渾身的血向心口湧來,鬢角的青筋跳動著,“若她能就此安安分分的,我自然不會對她起殺心。可自從她懷了龍胎之後的種種,姐姐也是看在眼裏的,她在宮裏一日,我便不能忘記我被禁足時過的是何等的屈辱與不堪!既然她懷孕,那我便殺母去子,一個不留!”


    宛姝淡然的聽著,心下竟無一絲波瀾。是啊,她也曾算計著讓葉昭靈丟了性命,曾為了保全自己害了柳嬪,也曾為了璟琰去算計宋知微禁足。今日也是為了保全瀟月而說了謊。如此的她,又何來臉麵去說今日的瀟月呢?宛姝垂眸,都是宮中的可憐人罷了。


    宛姝又重新執上瀟月那冰涼的玉手,靜靜地看著並不言語,隻見大滴大滴的滾燙的淚水落下來,砸在宛姝的手臂上。


    “姐姐...”瀟月不由得哭出聲,“確實如她所說,她獲寵時我隻是個不起眼的貴人,可如今我晉升為嬪又育有皇子,未必不能耐她如何!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我跪在坤寧宮,宋知微是何等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我好恨,恨她為什麽要陷害我...”話落,瀟月已是泣不成聲。


    宛姝握緊人兒的手更緊了些,隻見瀟月眼淚恆流,幾近崩潰,“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恨,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想要殺人。我隻是恨...恨她害我,恨這萬惡的世道,更恨自己的軟弱...姐姐,我為何變成了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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